第四十四回 紫禁悲影（3）

崇祯一直站在门前，看着远处的炉火和忙碌的易佳。易佳将一口锅放在火炉上，火焰立刻被挡在下方。崇祯忍不住叹道：“闯贼之势如火如荼，天下可有一人如这口大锅盖上之后，火自然被盖住，然后渐渐熄灭。”

王承恩道：“天下除了皇上，谁能灭得了这火呢？”崇祯“嗯”的微微一愣，王承恩忙道：“小的胡言乱语，请皇上恕罪。”崇祯轻哼一声，返回屋内坐下。

王承恩道：“皇上，晚上风大，加件披风吧。”崇祯皇帝不应，王承恩也不敢再说。

过了许久，崇祯长叹一口气道：“这天下怎么就没有人懂得朕的心呢？”

顾隐渊忍不住想道：“人说天威难测，若都懂你的心，岂不是更好的投其所好？到时候这江山岂不是更不稳？”

王承恩不接话，其他人更不敢乱说。整个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一会儿，易佳亲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走近道：“皇上，粥还有些烫，要稍等一会儿。”崇祯道：“这也不必，我听说很多农民喝粥都是沿着碗的边缘边吹边喝，这一圈下来，能喝掉大半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易佳道：“小女子不知。”崇祯道：“这倒也是，你虽然出身贫寒，但舅舅家也是锦衣玉食，不知这农民的疾苦。”易佳只得应承道：“是！”

崇祯从下方托起碗，王承恩忙阻止道：“皇上，还是小人先试吃吧。”崇祯道：“算了1如果朕真的今夜死在这儿了，也就不是亡国之君了。”王承恩又陷入沉默。

崇祯道：“百姓为什么要喝这种热汤，而不是等它凉了再喝？”易佳道：“小女子不知。想来是劳作辛苦，匆匆吃完可以抓紧时间休息片刻。”

崇祯点点头道：“应该是饿，饿到难以多等片刻。便发明了如此喝粥的方法。”一面说着一面低头吹一口粥，看热气散去，轻轻啜了一口，道：“粥还是热的，但这样小小喝一口，确实不烫嘴了。”王承恩道：“圣上英明。”

崇祯又吹了一口，把嘴贴在碗边上，以免吹一面喝，忽的浑身一颤，右手不停地扇着嘴，口中还冒着热气。王承恩吃了一惊，道：“快！有没有凉水！快！”

易佳急忙跑出去，随手取了个碗舀了满满一碗凉水，回来时，看崇祯已经把粥放到旁边的桌上。崇祯面无表情，心中咯噔一下。

崇祯道：“这吃法听着容易，做起来确实不易。还好朕小心，只是烫了一下，没别的大碍。”

易佳递上凉水，道：“皇上，这个水小女子还是建议皇上不要喝。”崇祯奇道：“这是何意？”易佳道：“在民间，刚刚吃了很热的东西马上喝凉水，很容易拉肚子。皇上龙体金贵，小女子不敢让皇上随意尝试。”

崇祯点点头道：“说的也是。百姓不像朕这般有御医，他们为了不生病、少生病，想出了许多土办法。”

这是，一个侍卫忽然冲进来，道：“启禀皇上，曹公公带着公主和杨庄主连夜求见。”

崇祯面露喜色道：“长平回来了？太好了，快让他们进来。”看易佳还举着碗道：“先放到一边。”

易佳刚刚放好，退到一边，太监曹化淳和琴昭、杨洛友从外走近拜倒，山呼万岁。

崇祯起身扶起琴昭道：“长平，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如何？”琴昭道：“回禀父皇，儿臣无大碍，只是被火铳射中了肩膀，现在已经好多了。”崇祯道：“回去再让御医瞧瞧，这些江湖郎中不可靠。”琴昭道：“是！多谢父皇。”

崇祯让杨洛友起身，正要询问于途的一些情况。

琴昭抢先道：“父皇，听说明日要当众斩杀宁王？”崇祯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道：“你就是为这个事情连夜出宫来寻朕？”琴昭道：“父皇，这些年宁王一直安分守己，朱无弛被杀嫁祸给邓承峰，宁王生怕朝廷误会，都不敢去鄱阳湖报仇。”

崇祯冷笑道：“他是不敢去鄱阳湖，他直接到了京城。朕当年也是感念先宁王大恩，这才破例让他恢复了皇家的身份。朝廷每年还要拨出许多银两养着他，结果还是不顾祖训，大逆不道。没有朕的诏命私自入京。若非曹公公发现，朕竟让被他骗了。”

曹化淳涎着脸笑道：“这都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

琴昭对他一脸厌恶，道：“父皇，宁王入京是儿臣的意思。只是儿臣在途中为了阻止李岩买葡萄牙人的火铳，耽搁了些时间，这才没有及时赶回，禀告父皇。”

曹化淳道：“公主说笑了。小的在审问朱无引时，他并没有提到公主下令召回他的。”

琴昭知道自己的父皇对曹化淳十分信任，曹化淳也对父皇忠心耿耿，而且他诗文书画，样样精通。但他身为太监首领，又和东林党交好，为人深不可测，十分不喜欢，道：“本宫当时给了宁王一分留书，就怕贸然入京，父皇误会。不知那封留书是曹公公没发现还是发现了偷偷藏起来？”

曹化淳正要辩解，崇祯直接打断道：“长平。外王未经朕的允许都不能进京。他得了你的手书，最多到了京城之外，将你的书信递到宫中。待朕批准才能入京面圣。若此事不成，也应入京之后径如皇宫，向朕一一陈明此事，而不是入京之后东躲西藏，生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琴昭道：“儿臣书信中让他入京后先找儿臣，然后儿臣带着他一同面圣。只是儿臣事情耽搁，他不得已只好在京城闲逛，如此而已。”

崇祯斥道：“他知你不在京城，就不应入京。”琴昭道：“宁王确实有罪，但罪不至死，请父皇高抬贵手。”

崇祯长叹一口气道：“圣旨已下，公告已贴，若此时收回成命，岂不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琴昭看崇祯固执，已无回旋余地，再劝也是无用，只好长叹一口气。

崇祯道：“长平，你一路辛苦，先回宫休息吧。”他本想说“劳而无功”，但看女儿一脸疲惫，还身上有伤，便忍住不说了。

琴昭奇道：“父皇，我们一同回宫吧。”崇祯道：“宫中太闷了，朕出来转转。”琴昭道：“父亲既然心中烦闷，女儿就在此陪父皇说说话。”

崇祯多日未见女儿，也甚为想念，道：“那我们还是回宫吧。”回头对王承恩道：“把粥包起来，朕回去继续喝。”王承恩忙道：“是！”

琴昭道：“杨庄主也一同回宫吧，待女儿和父亲说完话，再送杨庄主出宫。”

崇祯一直没有正严看杨洛友，这时琴昭说起，才在他脸上仔细打量一番，道：“长平，此处也没有比人，父皇问你，你到底喜欢谁？是顾隐渊还是杨洛友？”

琴昭脸上一红，拉着崇祯往外走，道：“父皇，此事我们回去慢慢说。”

崇祯推开她，转向易佳，道：“汪夫人，你也曾行走江湖。不知这顾隐渊和杨洛友究竟哪个更好。”

顾隐渊曾多次救过易佳，甚至汪一江的官位，某种程度来说都算是顾隐渊帮他博来的，自是更倾向于顾隐渊。她也知道顾隐渊和沈幽絮情根深种，琴昭虽然是公主之躯，也未必愿意和她一起。

至于杨洛友，他们夫妇住在天正山庄时，也多蒙照顾，但多是陆稻儿和杨一心，杨洛友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她也深知没有杨洛友的同意，自己未必能住下，何况还引来了‘雨雾双怪’，但在心中终究觉得还是不如顾隐渊。

思前想后，难以抗拒内心，终于道：“顾隐渊顾楼主无论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选。杨庄主心地善良，大爱无疆。但小女子还是觉得顾楼主更胜一筹。”

崇祯哈哈一笑道：“好！你这个答案是发自内心的！顾隐渊多次救你和汪将军，你觉得他好，是最正常不过。不过杨洛友能得到汪夫人‘心地善良，大爱无疆’这八个字的评语，说明他也是极为优秀之男子，甚至超过了顾隐渊。”

易佳没想到崇祯会这般回应，只好道：“是！小女子心胸狭隘，让皇上见笑了。”

崇祯斩向杨洛友道：“你何时娶公主过门？”

杨洛友生性狂放，这时却懦懦不语，琴昭急的眼泪要落下，道：“你快说啊。”杨洛友这才扭扭捏捏道：“但凭皇上吩咐。”

崇祯道：“长平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朕一直想把她风光大嫁。但如今山河沦陷，国库空虚，到时候也只能委屈长平了。”

琴昭看父亲真情流露，道：“父皇！女儿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好了，其他的都不要。”

崇祯道：“好女儿。不过闯贼压城，你们最快也得将闯贼赶走之后。不过之后又要收复失地，还要对抗鞑子，天下还是不得安宁。”

琴昭道：“那女儿先不嫁了。”崇祯奇道：“为什么？”随即想到了，现在杨洛友是白身，出入自由，甚至能建功立业。如果做了驸马，按照大明律莫说要领兵，甚至连出城都是个问题。

崇祯道：“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但朕才是大明的天子，这评定内乱，重振大明的重任只有朕才又资格挑起。”琴昭道：“是！父皇。”

崇祯道：“时辰也不早了，起轿回宫吧。”一行人到：“是！皇上！”

易佳虽然已经在京城住了许久，但从未见过皇帝。这一晚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送走了崇祯皇帝，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端起桌上的大碗凉水，一股脑全灌了下去，对下人道：“都去休息吧。”

一群下人应了一声离开。

顾隐渊这才悄悄从屋内走出来，贴着墙边站住，不让自己的影子打在窗户上，低声道：“汪夫人，是否收拾妥当？”易佳看到顾隐渊，悬着的心放下大半道：“除了孩子的东西，也没什么要准备的。”

顾隐渊道：“早上卯时，在下带着夫人和孩子一同离开。中间有汪将军接应，到时候送夫人和孩子先出京城。”

易佳道：“一江哥还好吧。”顾隐渊道：“他很好。只是现在他应该在娘子关，怕锦衣卫的人发现，不敢回家。”

易佳道：“顾大侠，你可不可以现在带我走，我……我想和一江哥多说说话。”她已经知道汪一江这次是不可能和她一同离开京城了。二人相聚时间只有今晚。

顾隐渊略加迟疑，若只是易佳一人还则罢了，但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孩子晚上啼哭，不免惊动周围之人。正迟疑间，看易佳一脸渴求，正要答应，忽得听到外面有人轻手轻脚的进入院中。

顾隐渊吃了一惊，忙示意易佳吹灭灯，返回卧室，将门关紧。

易佳刚刚返回屋内，便看到一人摸到了正门前。那人没有进门，而是悄然摸到了卧室之外，伏在窗台之下。他伏的身子很低，顾隐渊站在门边看不到他的影子。

约莫过了一刻钟，此人才探起头，在阳台上轻轻敲了一下。易佳如何睡得着，但不知来者何人，一动不动，没有应答。

等了一会儿，那人又在阳台边上敲了三下。易佳还是没有反应。

那人悄悄起身，伸手在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压低了嗓子道：“佳儿，佳儿，快醒醒。”声音苍老，似曾相识，顾隐渊一时想不起来。

易佳猛地起身道：“舅舅！”顾隐渊这时才想起来，此人正是秋池。他在九曲迷踪寨跟随正派杀入了中寨，不动声色的“制造”了中寨惨案，后来跟着忠义帮的小船离开了。他常年生活在湘赣边界，熟悉水性，眼看远离了九曲迷踪寨，悄然离开。

易佳打开窗户道：“舅舅，你怎么来了。”秋池道：“佳儿，李自成马上就要攻城了，快！抱着孩子和我走，天亮就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