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江山枉顾（3）

顾隐渊右手断剑丢出，夹杂着劲风飞向孔中风，左手小指一勾，将细线绑在鱼肠剑之上，拇指食指紧扣，点向杨刀。

孔中风被朱无引撞飞，真气自行流转，只是有些擦伤，看顾隐渊攻到，身子一晃，鬼魅一般飞速后退。顾隐渊也不禁感慨：孔中风的轻功竟然能比招式更快！除非近战搏杀，不然的话，很难真正打中他！

杨刀看鱼肠剑飞到，横刀挡住，“当”的一声，刀身又多了一道口子。杨刀接着一剑之力，飞身后撤。顾隐渊看孔中风丝毫不停，已经奔入玄武门中，杨刀后撤之后，也飞身而起，紧随其后，知二人已心生惧意，想要逃走，拔腿上前来追，冲到玄武门内，眼前两点寒芒闪过，侧身躲过，继续上前。

孔中风已经没有了影子，杨刀已快步闪入顺贞门。顾隐渊冲入，变听到几声惨叫，眼前一片黑影飘来，却是几个慌乱逃窜的宫女被杨刀丢了过来，将门前全部挡住。

顾隐渊全力前冲，不免将之撞死，若要救下来，不免一滞，杨刀过了钦安殿就是御花园，亭台楼阁、草木丛生，极易跟丢。

顾隐渊略微犹豫，心下还是一软，双掌连挥，一股柔和之劲化掉几人后飞之力，她们只是如同跳起来落地上一般，几个平衡好的稳稳站住，一个人惊慌失措，摔倒在地。

顾隐渊没时间关心她们，穿过软安殿，果然不出所料，哪里还能看到杨刀的影子？轻叹一声，又退了回来。只是短短一瞬，那几个宫女也早就逃的无影无踪，包括那个摔在地上的宫女。

顾隐渊重新从玄武门出来，来到煤山，四下张望也看不到崇祯和王承恩的影子。煤山并不高，但丛林密布，看不得多远，若藏于山林之中，也难以寻踪。

顾隐渊四下探查，希望能找到崇祯和王承恩的蛛丝马迹，原地转了几个圈，没有任何发现，忽的想起，如今李自成从西、北两个方向而来，南面也已经占领，能逃的方向只有东。登时醒悟，转向东来。

他运起轻功，树影刷刷响后，夕阳之下，斜长的影子打在身前。煤山并不大，他狂奔之下，很快就到了尽头，仍没有看到二人的身影，停步暗忖：崇祯皇帝疑心大，难不成是故意躲着我？

这时，忽听得一声惨呼“皇上！”却是王承恩的声音。顾隐渊吃了一惊，也顾不得有没有路，顺着声音冲了上去。草长丰茂，他踏风而行，刚走两步，就看到不远处一株老槐树，从微微倾斜的山坡上老枝横斜向上伸出。一条锦带挂在其上，崇祯脖子套在玉带之上，面上蒙着一条黄布，尸体还在不停地晃动。

这时夕阳的最后一抹阳光也掩在不远处的山中，远处的云彩变成了血一般晚霞，周围瞬间由明转晦，一阵微风拂过，只吹得阵阵凄凉。

顾隐渊立刻停步，心中瞬间泛起许多杂乱的想法，既不是轻松，也不是沉重；既不是伤心，也不是开心；既不是落寞，也不是振奋。他和崇祯并不十分熟悉，对这位天子也不十分了解，但他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自杀。猛然间，他忽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会有这么多古怪的想法。

他拖着不重也不轻的步伐，走到王承恩面前，这个中年太监跪着面对崇祯，满面泪痕。从出生前的魏忠贤到刚刚遇到的孔中风，他的印象并不好，甚至是十分糟糕。现在看到这个痛心疾首的太监，觉得人也不能一概而论。

顾隐渊拜倒在地，给崇祯磕了四个头，正要起身。王承恩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玉镯子，交给顾隐渊，道：“顾将军，江山沦陷，皇上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自缢身亡。皇上临终时让将军交给长平公主的，只求长平公主能以平民之身份活下去。”

顾隐渊伸手接过了，直接收入怀中，道：“是！”他又一次答应了别人的一件事，问道：“王公公此去何处？”王承恩起身道：“我是皇上的笔，皇上都没有了，笔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顾隐渊跟他一同起身，道：“王公公有此意，在下也不敢劝，不知王公公还有何事交代？”王公公道：“我死之后，顾将军直接离开，不要将皇上和我的尸体放下。”

顾隐渊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无论如何，李自成完成了改朝换代，崇祯能安然如土，自己若将二人放下，孤身一人带着两人的尸体去哪里呢？一旦被人发现，他就是真正的弑君之人。

顾隐渊没有回答，飞身而起，向东奔去，他什么都没有回答，用行动践行了王承恩最后的交代。

他向东奔到了皇城最东，转而向南。皇帝没有了，他还要把李平和马宝救出来，之后的事情，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行至途中，便听到巨大的喊杀声。眼看距离东华门还有一里多，面前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农民军。城中的守军早就溃散而走，农民军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顾隐渊轻叹一声，这股农民军不多，粗略看来也就两三百人，但李平只有十一个人，已经淹没在农民军的滚滚人流中。农民军显然看到了他，怒吼着冲上来，他不及感慨，足下一点，已经退出丈余外，跟着一瓢一晃，消失在农民军的呐喊中。

他直奔朝阳门而去，李自成尚未攻到此处，一路之上，店铺全部紧闭，街头的江湖艺人，更是早早就离开了京城。整个路上干干净净，甚至连条偷偷溜出来的狗都没有一条。

没有遇到任何障碍，顾隐渊直接到了朝阳门，城楼之上也一个人都没有，守城的官兵早就四散奔走。

顾隐渊大摇大摆地走出城门，忍不住叹一口气，沿着城外官道走了一里左右，没有看到马宝，正要转身返回，听到一人道：“是顾将军吗？”顾隐渊顺着声音看去，却是李平。

顾隐渊大喜，道：“李将军，你果然没死。”李平上前道：“刘宗敏率大军入皇城，很快就封住了东华门，属下自知此关难破，便主动率队来到此处。”顾隐渊道：“马将军呢？”李平道：“马将军跨铁骑、着重铠，过于显眼，这周围没有高树，还要再往前走三里左右。”顾隐渊道：“李将军和马将军无事就好。”

李平道：“皇上怎么样？”顾隐渊道：“皇上驾崩了。”李平吃了一惊道：“什么？皇上正值壮年，怎会忽然驾崩？”顾隐渊道：“皇上自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以布遮面，自刎而死。”李平大叫道：“以顾将军的武功，如何救不下皇上？”顾隐渊道：“我被两个江湖高手缠住，等我将他们逼退后去寻皇上，皇上已经自刎了。”

李平道：“顾将军没有杀死二人？”顾隐渊道：“我若知道皇上自刎，我必要杀死二人。但我当时急着去寻皇上，只能匆匆将二人逼退。”

李平面如死灰，跪倒在地，伏地大哭道：“皇上！”

顾隐渊看他真情流露，不死作伪，暗叹：“大明忠良千千万，为何这大明还是亡了？”

李平大哭一场，许久才渐渐收住心绪。顾隐渊道：“李将军，今日皇上已死，我的使命也就不在了。你和马将军也不再是我的属下了，以后我等都好自为之吧。”说完，也不等李平反应，身子一晃，已经消失在他眼帘之中。

顾隐渊没有离开京城，恰恰相反，他返回去了。他一路狂奔，很快就看到了李自成大军。明军已经崩溃逃窜，或被农民军杀死，或四散逃走。

农民军军纪甚严，没有四散劫掠，虽军械等尚不如明军，但军容严整，勇武刚毅，顾隐渊由衷地佩服李岩——他之前听说李自成也不过是个势力大的土匪而已。其实这也是顾隐渊多想了而已，他虽然只带领了三千人马，可算的事军中最大的精英，无论是士兵素质还是配备装备，均为当世顶尖。至于之前见过了蒙古大军和哈萨克大军，他心中自然而然的以为：番邦蛮夷，不如中原也是正常。甚至对于葡萄牙的火铳，也觉得远远不如神机营的三眼火铳。

农民军刚刚开始布防，还有不少漏洞，加之天色将晚，有着夜幕的掩护，顾隐渊一路左闪右躲，已经靠近皇城。玄武门正有人安排布防，也十分疏漏，往来兵丁并未将一切视线覆盖。顾隐渊觑着两只小队中间的空隙，快速钻入皇城，钻入软安殿。此处反而无人，顾隐渊一路向南，穿过御花园，坤宁宫，早已人去楼空。

再向南走，便是乾清宫，忽的听到前方的有人，脚步声甚杂。只听得一人道：“刘将军，崇祯皇帝还没有找到吗？”那刘将军道：“启禀皇上，臣正在四下搜索，这紫禁城太大，一时还没有找到。”

顾隐渊吃了一惊，这刘将军自然是刘宗敏，听他的口气，另一个人应该就是闯王，现在的大顺天子李自成！

李自成道：“杨大侠呢？他怎么样？”刘宗敏道：“尚未见到杨大侠。”李自成道：“杨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高人。”这时另一个声音道：“杨大侠和孔大侠应该是去追顾隐渊，越追越远了。”刘宗敏道：“牛丞相所言极是。”

这牛丞相自然是李自成手下牛金星了。

李自成道：“这顾隐渊的武功当真如此之高？”牛金星道：“臣不通武学，李岩李将军文武双修，而且和顾隐渊关系源远，更了解顾隐渊。”李自成道：“李将军，这顾隐渊武功究竟如何？”李岩道：“用四个字来形容，那是深不可测！”李自成道：“何以见得？”李岩道：“江湖八大派围攻九曲迷踪寨，顾隐渊一己之力，击退了八大派的围攻，八大派除了武当派掌门虚明和家师莫仁青，全部败亡。”

牛金星道：“那九曲迷踪寨地势险要，还有十九寨的寨主，非顾隐渊一人之功。”李岩道：“牛丞相所言不错。不过活下来的江湖中人传闻，沈幽絮几乎没有出手，沈仲驱也没有出现，其他寨主大败亏输。”牛金星道：“这么说来，顾隐渊的武功确实天下无敌。李将军护送火枪时，他为何眼睁睁地看着不下场去抢夺？”

李岩尚未应对，李自成道：“这么说来，这个顾隐渊武功确实不低，要不要派人去支援二位大侠？”牛金星道：“皇上圣名，此事甚为要紧，当速速派人前往。”李自成道：“李将军，你武功高强，又曾在江湖上行走，此事还要有劳李将军。”李岩停了一会儿才道：“是皇上！”

李岩缓缓退出去，另一人匆匆跑入道：“皇上！崇祯剩下的嫔妃、子孙都已经带到，等皇上发落。”李自成道：“牛丞相，这些事情当如何处置？”牛金星道：“后宫嫔妃多赏赐下属，前朝皇子大多被杀。”

李自成道：“前者朕还可以理解，后者却是何故？”牛金星道：“一者防止前朝遗老以前朝皇帝之后造反，二者让前朝遗将、遗臣各自拥戴‘正统’，彼此征伐，稳定天下。”李自成道：“原来如此！诸位随朕去看看。”

顾隐渊听着一行人离开乾清宫，暗想：“听他们刚刚所言，杨洛友和琴昭并没有被他们发现，他们现在去了哪里？杨刀还没有回来，他又到底去了哪里？”不过有个事情倒是瞬间明白了——牛金星确实有意给李岩设坑。

顾隐渊悄然摸到乾清宫后，如今此处已经是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守卫，他特意返回自然不是为了看李自成如何处置崇祯后裔的，而是担心杨洛友拖着重伤的琴昭，如何可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