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辨不清是祸非福（5）

无数的水鸟腾空而起，在二人头上盘旋、鸣响，如同最优美的乐章。

沈幽絮本已沉入谷底的心瞬间沸腾，身子也开始颤抖，紧紧抱着王连依道：“连依！我好开心！”

这时，忽听得沈小小道：“恭喜恭喜！郎情妾意，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是刚刚王连依情绪激烈，本来很大声表白更增了三分响亮，不止惊起一片飞鸟，也惊醒了沈小小。

沈幽絮倒不介意，从王连依怀中脱开，道：“多谢你啦！小小！”

沈小小道：“在此绝境，我能见证一对神仙眷侣，也算是不枉这片花海了。”

沈幽絮道：“那你要失望了，因为我们已经找到出路了。”沈小小眼中放光，道：“真的？”沈幽絮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他不够大胆，我只有把他引入绝境，他才能释放内心的情感。”

沈小小惊得合不拢嘴，终于道：“所以姐姐你是故意误入歧途的？”沈幽絮道：“你觉得呢？”沈小小仍是难以置信，转头看向王连依。

王连依纵身一跃，已经跃上了矮树，站在了最高的枝头。

沈幽絮道：“连依，如何？”王连依感慨道：“真是巧夺天工，站在这矮树之上，一眼望去，如同一条绿龙伸向远方。”

沈幽絮问道：“能记得住吗？”王连依道：“远处看不清楚，近处能记得住。”沈幽絮道：“这样也好，我们滑过去再靠岸看。”

王连依点点头，默默的记着这边的路径，记得差不多了，从树上跳下。

太阳已经偏西，天气已不那么燥热，三人重新跳到船上，沈小小掌舵。王连依指着其中一个方向道：“这边走。”

沈小小依言划动船桨，一面想着死里逃生，一面想着马上就能到叠翠山庄，兴奋不已，连手中的桨都觉得轻了许多。

约莫划了一里水路，三人又找了一处小礁，王连依上去又默默记了水路。如此也不知多少次行船、观察、行船、观察……

叠翠山庄所在之地十分隐秘，有的时候是一片广阔水面，最近的小礁也有几十丈远，有时又是个极小的水路，估摸着有三艘这样的小船并行便拥挤不堪。有时甚至会从一片荷塘、芦苇中穿过——礁石上只能容得下一株矮树。

王连依在中间还记错了两次，白白多划了约莫一里水路。终于在天全黑没多久，看到了远处的一座大岛。

夜幕之下，借着明亮的月光，可以清晰的看出，这座岛上竟然没有鲜花，而是翠绿一片，有北方的杨树、柳树、槐树，南方的竹子、榕树、木棉，甚至还有罕见的银杏，以及更南方才有的棕榈。

夜风吹过，各种树叶发出不同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最美的乐章。

沈小小大喜道：“叠翠山庄，我们终于到啦！”

随着小船渐渐靠近，却见这岛屿如同一个人的怀抱，两边犹如手臂一般伸出，登岸之处还在更深的地方。

沈幽絮已经接替沈小小划桨，刚刚将船靠在岸旁，沈小小直接跳上岸去，哈哈笑道道：“我终于找到叠翠山庄了。”

沈幽絮也丢下船桨，直接躺在船上。现在她已经是疲累不堪，饥渴难耐。

王连依虽然没有划桨，但记这迷宫般的水路，高度紧张，这时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也直接躺在船上。

过了许久，王连依爬起身子，拉其沈幽絮的手，道：“我们去见妈妈。”

沈幽絮嫣然一笑，道：“好！”跟着他起身，携手跳到岸上。却见沈小小又唱又跳道：“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这是一首罕见的回文诗，据说是苏轼所作，也有人说是秦观所作，具体已不可考。

他二人相视一笑，这一刻只觉沈小小或许真的是个简单的小丫鬟。

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手从树丛中中走出来，望见了王连依、沈幽絮、沈小小，快步奔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硬闯叠翠山庄！不要命了吗？”

沈小小急忙道：“这位姐姐，我叫沈小小，是来投入叠翠山庄的。他们是我的好朋友，这位美女姐姐叫游絮，这位英俊大哥叫王连依，他们辛辛苦苦把我送过来的。”

那丫鬟道：“这里不欢迎外人，你们快走吧。若是让夫人知道了，你们就没命了！”

沈小小道：“人总会有生老病死的，若没有外人，这庄子岂不是成了死庄？姐姐你别吓唬我，我什么都会做，捕鱼、采莲、栽树、养花、做饭……”

丫鬟直接打断她道：“这是夫人的规矩，你们快走吧，不然的话还要连累我。”

沈幽絮笑道：“夫人不在家么？”那小丫鬟向王连依瞧了两眼，转头向沈幽絮、沈小小，道：“夫人今日外出未归，我才敢这样与你们说话。若是夫人知道了，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快步跑开。

沈小小忙道：“姐姐，你别走啊，我还要你引荐呢？”说着便追上去。王连依正要伸手，沈幽絮紧拉他的手，摇摇头，王连依的手又缩回来，沈小小和那丫鬟跑的找不到了。

沈幽絮故意来此，本来就是想见见自己的义母倒霉夫人，如今到了门口，近乡情怯，竟不知当如何见面，见面了又当如何寒暄。

这时，月亮已经高升，只见湖面上一艘快船迅速驶来，转眼间便已到了近处。刚刚三人过来，并未看到后面有快船跟随，想来还有别的路通到此处。

待船靠近时，快船船头上彩色缤纷的绘满了花朵，驶得更近些时便看，却见有些固然是精妙的绘画，有些则是新鲜的花朵。

沈幽絮忽然道：“这船真美。”王连依道：“是啊，我们成亲时我就驾着这样的船去鄱阳湖接你好不好？”

王连依很少说笑，在时随口说出，沈幽絮脸微微一红，手抓的更紧了，道：“这样最好。”

只听得快船中一个男子喝道：“竟然有人能找到叠翠山庄，倒也是了不起。可惜啊！任何人不请自来，均须斩断双足。”

沈幽絮轻哼一声，道：“应该是我的义兄，萧洛友。很小的时候见过，有十多年未见了。你……要忍着点。”王连依捏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沈幽絮微微一笑，朗声道：“在下沈幽絮，特来拜会母亲大人。”那男子道：“沈幽絮？”语音微带诧异，刚刚的威严少了许多，却多了几分柔情。

只听得环佩叮咚，快船中一对对地走出不少女仆着装的女子，手中各执长剑，月光照耀下，白刃如霜。

快船中一直出来了九对女子。十八个女子排成两列，执剑腰间，斜向上指。这两行女子，高矮胖瘦，甚至是衣着打扮都一模一样，若不仔细分辨，长相也分不清楚。一齐站定后，这才从船中走出一个男子。

只见他身着一片洁白的长衫，腰系金黄锦绣带，右手握着一柄长剑，鲜红的剑穗尾端挂着晶莹透亮的小珠子，月光下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想来是名贵之物。

萧洛友缓缓走下船，只见他二十岁不到年纪，面如冠玉，剑眉飞扬，目若朗星，鼻似粉雕，唇如涂朱。

走到近处，先快速在二人面上扫过，拱手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王连依也拱手道：“在下王连依，与幽絮一同拜见夫人。”

萧洛友对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他疲累一天一夜，面如土灰，头发也有些乱了，满是憔悴，可谓“狼狈不堪”。

萧洛友又转向沈幽絮道：“这位就是小妹沈幽絮吧。”沈幽絮略微点点头，只觉被他看的浑身发麻，身处千军万马中都没有如此不适，最后说道：“是我！”这话倒是理直气壮，只是说得躲躲闪闪。

萧洛友向后退一步，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来叠翠山庄行骗。小妹幽絮十三岁做了九曲迷踪寨的寨主，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怎会像你这般唯唯诺诺！”

沈幽絮大怒，双掌齐出，拍向萧洛友的胸口。只见萧洛友左胸衣衫忽然鼓起，右胸衣衫却猛地凹陷，紧紧贴在身上。

萧洛友剑不出鞘，长剑一横，挡在身前，只听的“啪”的一声脆响和“噗”的一声闷响，不由得后退三步，堪堪挡住此招。

萧洛友笑道：“阴阳无极功，果然是幽絮小妹，算起来我们有十一二年没见了，没想到你竟然练成如此神功，还成了江湖上数一数二门派的掌门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沈幽絮仓皇中不知当如何应对，王连依道：“萧兄，我们划了整日的船，这才勉强找到此处。幽絮又饿又累，可否劳烦准备一些酒菜充饥。”

萧洛友道：“这是自然。幽絮是我唯一的妹妹，到了叠翠山庄就是到了家，在家里何须拘谨？”回头看向通往庄内之路，面色瞬间变得凝重，斥道：“幽兰，今日本应你执事，为何现在还不来迎接？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那个丫鬟急忙跑上前，拜倒道：“启禀少主，有个……有个人说要加入本庄。小的正在拒绝。”萧洛友道：“若是拒绝，一句话也就是了！实在不行就一刀杀了，为何如此拖拖拉拉，分明是偷懒！”幽兰磕头如捣蒜，道：“少主，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时一艘小船也从远处划来，船上一女看的清楚，正是驱赶三人的那个白衣丫鬟。王连依眉头微微一皱，这叠翠山庄如此难寻，难不成他们真的相信自己能找到，还特意追到此处？

沈小小从树丛中跑出来跪倒在萧洛友面前道：“少主，奴婢叫沈小小，我什么活都会干，求少主收留。”

萧洛友也察觉到远处的扁舟，没有理会沈小小。

沈小小看他不答，又说了一遍，萧洛友喝道：“闭嘴！等会儿再收拾你！”沈小小被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讲。

那艘小船来的好快，转瞬间已经靠岸，白衣少女跳上岸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萧洛友面前拜倒在地道：“旭日山庄有难，还请少主与夫人伸出援手。”

萧洛友道：“来者是什么人？琴庄主、少庄主和小姐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能敌得过他们三人的，江湖上也寥寥可数。”

白衣少女道：“庄主出庄，不在庄中。少庄主和小姐也临时有事，也刚刚离开。”

萧洛友沉吟片刻道：“算起时间，庄主确实不在庄中。少庄主和小姐去了哪里？”

白衣少女怯生生地看王连依和沈幽絮一眼。

萧洛友道：“你尽管说就是。”白衣少女这才说道：“少庄主从京城高价买回一幅唐伯虎的《秋香图》，结果被人盗走，少庄主和小姐都去查画的下落了。”

萧洛友道：“现在谁主持庄内之事？”白衣少女道：“婢子和弈棋、笔墨、丹青轮流执掌。”

萧洛友道：“其他三婢呢？”白衣少女道：“昨日婢子与弈棋换班。刚刚返回琴舍弈棋便紧随其后，说敌人闯入艺阁，所有人都被擒，她偷偷流了出来。婢子二人商议，弈棋去通知笔墨和丹青，让她们做好准备。我来叠翠山庄向少主和夫人求援。”

萧洛友点点头道：“嗯，你们做的不错。”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头来，脸色突然变得大怒道：“幽兰，怎么如此怠慢贵客！”

幽兰磕头如捣蒜道：“求少主绕我这次。”萧洛友长剑出鞘，寒光一闪，从幽兰头上划过，王连依正要出手，却被沈幽絮死死抓住。

正当他惊讶时，却见这一剑贴着幽兰头顶划过，割下一片头发。幽兰头上露出一个拇指大的头皮白印。

萧洛友缓缓还剑入鞘，这一下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收发自如，已是江湖一流高手的风范，缓缓道：“这撮头发算是对你的惩罚，快带小姐和公子去用膳。”

幽兰如蒙大赦，道：“是！婢子这就去。”

萧洛友道：“幽絮小妹，王公子，你们远道而来，本应全程相陪，这边临时有要事需处理。你等先随幽兰去用膳，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就来。”

沈幽絮抱拳道：“多谢萧大哥。”王连依也抱拳行礼。

幽兰道：“小姐，公子，请！”当先领路。沈幽絮和王连依携手跟上，经过沈小小身边，一把抓起她，拽着便走。

沈小小本来对叠翠山庄十分向往，看萧洛友如此行径，若自己真的入了叠翠山庄，恐怕比幽兰还要惨。早有退意，但萧洛友一直没有让她起身，也没有告诉她当如何做，正自怨自艾又不知所措时，沈幽絮一把将她拉起。她也就坡下驴，跟在沈幽絮身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