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踟蹰（3）

倒霉夫人道：“你是什么人？如何骗了幽絮？”她虽是质问，声音仍是平淡，甚至是冷漠。

王连依起身深深一躬道：“夫人！我与幽絮倾心相恋，并未欺骗。”

倒霉夫人道：“幽絮这个孩子，手段、心机都有，但她毕竟是懵懂少女，于男女之情不甚了了，容易一时冲动冲昏了头脑。你可知我自号什么？”

王连依略微踟蹰，道：“倒霉夫人。”

倒霉夫人道：“我一生死了三任丈夫，他们有不第的秀才，有经略的富豪，有江湖上的高手，我什么人没见过。就凭你那点儿花花肠子也想骗我！”

王连依哭笑不得，只好道：“夫人以为我有什么伎俩？”

倒霉夫人道：“幽絮在九曲迷踪寨位高权重，从上到下的人对她都敬而远之。你长得也算英俊，加之武功在年轻人中也算不错。只要与她稍加辞色，便会倾心与你。”、

王连依无奈，道：“夫人误会了。若真如夫人所言。我也是刚入江湖，于江湖中事情的均不知晓。幽絮美貌出众，又是手握大权的一方霸主。只要她稍加辞色，我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倒霉夫人道：“所以你承认了，你们只是一时之冲动，并无真切感情。”

王连依微微一愣，这个事情他从未想过。随即想到：“我与幽絮相识虽短，但经历颇多，如何算一时冲动？”正要回应，却见倒霉夫人已经冲到面前，一掌斜着劈下，正对着他的脖颈。

王连依吃了一惊，急忙矮身，向旁边滚去，半蹲在地，大声道：“夫人这是何意？”

倒霉夫人一掌劈了个空，椅子已经被劈得粉碎，道：“你若脱口而出，至少你对幽絮是真心的。你迟疑万分，说明你并非真的爱幽絮。本庄不欢迎任何外人，去死吧，登徒子！”

说完这几句话，双掌如刀，连续从两边砍下。王连依看这两招气势十足，确有要把自己毙于掌下之意。急忙翻身向后滚去，旁边正好有根柱子，躲在柱子之后。

倒霉夫人两掌披了个空，一掌劈在地面，一掌劈在柱子上。

王连依道：“夫人息怒！我……”话为说完，倒霉夫人已经赶到柱子旁边，双掌连劈带拍，向王连依身上招呼。

王连依连着躲开两招，已知倒霉夫人武功极高，只是刚刚轻敌，未全力以赴。这两招下来，掌、刀相交，掌风赫赫，刀风凛凛，虽都是手掌使出，却截然不同，很快将他笼罩在掌风刀影之下。

王连依不敢还手，只是借着窄小的空间东躲西藏。

倒霉夫人寡居已久，平日又不许他人上岛，会客厅极小，陈设也是十分简单。短短十招过去，四张椅子，两掌桌子已经粉碎。墙上、柱子上到处是她的掌印掌痕。

王连依被逼到墙角，看倒霉夫人双掌同时拍到，一掌拍向额头，一掌拍向胸口，避无可避，看傍边窗台上正好有一支白色的兰花插在花瓶中。情急之下，取在手中，双掌一错，辣手摧花，双手一扬，手中的兰花变成几十根细细的针状暗器，直直地飞向倒霉夫人。

倒霉夫人看这招威力十足，吃了一惊，急忙侧身一闪，跟着一掌拍在兰花丝之上，兰花丝纷纷转向另一边，直射向不远处的柱子之上，只听得“哆、哆、哆”的几声，几十根兰花丝嵌入柱子上，深达半寸。

这是根木头柱子，多年未修缮，已不是那般结实。但这兰花丝绵软无力，一捏就碎，平时扎破豆腐都是很难，却在他的内力激荡之下如同十几枚钢针一般。

倒霉夫人脸色一变，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这种武功？”

王连依道：“我是王连依。家师沈九。”

自从他知道沈九是九曲迷踪寨的寨主，便不敢再随意介绍师父之名。此时情势危急，终于有说话的机会，登时脱口而出。

倒霉夫人冷笑道：“幽絮是你的师父？那你们更不能成亲了！”说着，倒霉夫人手上一紧，招式忽然间变得极快，刹那间拍出十余掌，向王连依身上不同的地方招呼。

王连依知觉眼前掌影重重，竟将倒霉夫人的身子都遮住了，辨不清那个掌影是真，哪个掌影是假。忙将旁边的花盆向倒霉夫人丢去。

花瓶刚及掌锋，瞬间震得粉碎，花瓶碎片乱飞。

王连依双掌横扫，正是炎炎棍中的“举火燎天”，碎片笼在他的掌风之下，反向倒霉夫人攻来。跟着向后纵跃，已经破窗而出。

只听得屋内“哔哔啵啵”一通乱响，倒霉夫人掌力惊人，将碎片击成更碎的细屑，纷纷落地。身形倏地窜出，却见面前满是白的、黄的、红的花朵，更哪有王连依的影子？

倒霉夫人道：“幽兰！”幽兰从远处匆匆赶来——夫人在会客厅，她岂敢靠近——看到眼前情形也不敢问，只是道：“夫人。”

倒霉夫人道：“船准备好了吗？”幽兰道：“已经备好！”倒霉夫人道：“好！除了这艘，其他的船全部调离岸边。”幽兰不敢问为什么，道：“是！”

幽兰快步离开，倒霉夫人也不去寻王连依，直接离开，到了空旷处，一行下人服侍她远去。

王连依从屋内出来，外面全是各种花朵，索性一头钻到花丛中，他用真气护体，在花丛中快速穿梭，待听得倒霉夫人从窗户跃出，立即停下不动。

听倒霉夫人所言，是要将他困在山庄，以后再慢慢寻找，便要先去爬到船上，待用餐时和她们一同离开。

这时忽然想起，邓承峰的书信还在怀中，一直没有机会和倒霉夫人说。心下颇为踌躇。倒霉夫人看着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邓承峰称无暇为前辈，显然年岁比他要大，想来是倒霉夫人的长辈。如今倒霉夫人与他有偏见，疏不间亲，无暇未必会理会他，说不定还会一掌将他打死。若错失了这个机会，自己也错失了一次武学精进的机会。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眼前一暗，原来是太阳正好落山。这晦明变化之间猛地想起：“自己怎么从未想过幽絮会如何？他晚上看不到自己会不会担心？”想到此处，忍不住想扇自己个耳光，暗自道：“如今要先告诉幽絮自己无事，再做其他打算。”

打定了主意，微微冒出头，发现周围除了一众丫鬟，再无他人，蹑手蹑脚从花丛中摸出，挨着身子沿着花间小路向岸边走去。

叠翠山庄所在的岛十分大，但他去的地方不多，路也十分简单。加之叠翠山庄平日就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守卫之类的，他借着花丛，东游西荡，很快就摸到了岸边。抬眼一看，十几个丫鬟驾着十几艘船纷纷从岸边离开，幽兰正在一旁指挥。

王连依躲在花丛中，暗想这饭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好的，倒也不急，索性在花丛中闭目养神，等她们准备登船的时候，再公然露面。倒霉夫人碍着沈幽絮的面子，终究不能当面对自己如何。

打定主意，王连依轻轻拔起周围几朵花，让自己有地方可以坐下，将花依托周围的花朵撑着，做迎风而开的样子。然后盘膝而坐，打坐练功。

不知过了多久，王连依都未听到倒霉夫人等人经过，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天色已黑，眼前莫说一艘船都没有，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心中觉得奇怪：“难不成他们改了主意？”

看周围无人，索性直接站起，先来到岸边，如同昨夜刚到此处一般，寂静一片，只有湖水不断亲吻着湖岸。

在湖边徘徊许久，没有什么结果，又沿原路返回，去夜宿的房间，于途遇到几个丫鬟，都从旁躲过。到了房间，三间房都黑灯瞎火的，显然屋内无人。

王连依不由得焦虑起来，加紧脚步，往后厨走去。天色已黑，所有人已经用过晚餐，后厨这里也是黑漆漆一片，没什么人。

王连依脚步越来越快，走到后面，已经踏着轻功飘移。来到会客厅，却见此处还是一片狼藉，窗户还开着，没人收拾。借着月光看向屋内，碎裂的桌椅、花瓶还在地上。暗想：“倒霉夫人和萧洛友都不是不修边幅之人，岂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又去了白天去的几个地方，除了几个丫鬟，还是没找到沈幽絮等人，这时他已经明了：“她们已经趁他不注意离开了。”

王连依看这大岛，三面是山，如同一个人的胸膛一般，虽然不高，不可能在那边登岸。两侧有半岛伸出，如同一双手臂，只有靠里的部分较为平坦，其他要不是小坡，要不是密密麻麻的树林，无法靠岸。似乎也没有别的登岸之地。

奔波许久，王连依觉得腹中饥渴，返回厨房，先寻了东西吃。饱餐一顿后，脑袋也有些清晰了，暗想：“他们迟早都会回来，到时抢艘船再离开也就是了。就算他们不回来，这些丫鬟也要隔段时间去城市补给，反正这里也饿不着，多等几日也就是了。不管倒霉夫人对我如何，她终究是幽絮的义母，不解对她无理。”

想到这里，心下一宽。从厨房出来，直接返回自己的屋子，只觉困倦异常，倒头就睡。

不知多了多久，王连依只觉一股凉意从头而降，冷不丁醒了过来。抬头一看，却见自己只穿了贴身衣物，刚要动手揩掉眼角的水花，才发觉自己双手竟被铁链紧锁。

王连依登时醒了过来，却见眼前是一个六尺见方的小室，周围昏黄的蜡烛照在倒霉夫人身上，影影绰绰。他双手手足被铁链紧紧锁在墙上，动弹不得。

王连依看着眼前的素服美妇，立刻明白了，她们当时并没有走，而是把沈幽絮带到了别的地方，专等自己饿到不行去厨房寻吃的，毕竟这么大的山庄，自己熟悉的地方也不多。

王连依轻叹一口气，道：“夫人这是何意？”倒霉夫人道：“你还说你不是欺骗幽絮。”说着让旁边的幽兰把一张纸打开，在他面前展示。上面写着：“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王连依哭笑不得，道：“这是我下山时，师父留给我的。”倒霉夫人道：“你当我是幽絮吗？这等低级的骗人把戏能骗得了我？”

王连依无奈，他也不知当如何解释了——甚至觉得换做自己，也会和她一样想。

倒霉夫人道：“你上岛是来找无暇的？”她能搜到这个贴身的字条，自然也能招到邓承峰给他的信。

王连依脑中电光一闪：如果只是为了沈幽絮，倒霉夫人趁自己熟睡时将自己一掌击毙也就是了。她留自己一条性命，自然是因为这封信。忙道：“正是。”

倒霉夫人道：“你和幽絮已经互诉衷肠了，这个事情你可曾告诉过她？”王连依只好摇摇头，此事和邓承峰相关，他也不知当如何告知沈幽絮。

倒霉夫人道：“这么说来，你们刚刚在一起，热情还没过，你就已经在欺骗幽絮了。”

按照倒霉夫人所言，这倒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王连依道：“这件事我也在考虑如何告诉她，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倒霉夫人道：“油嘴滑舌！打！”话音刚落，旁边两个丫鬟已经挥动鞭子，劈头盖脸的抽在王连依身上。

王连依急忙运功抵抗，这两个丫鬟武功平平，鞭子抽在他身上，都被他护体真气挡住，滑落一边。

倒霉夫人挥挥手，让丫鬟们停止挥鞭，道：“以你这样的年纪练成这样的武功也不容易。”

王连依看她凶狠，本想着她是沈幽絮的义母，一直忍耐，这时沈幽絮已走，二人就此分开，终于忍不住道：“夫人如此无理取闹，难不成是为了少庄主。”

倒霉夫人道：“如果这么想你会舒服一点的话，我不介意。”说着缓缓走上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鞭子，道：“你为什么要欺骗幽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