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心神背离（1）

王连依被拖上船，只觉气息涣散难以凝聚，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难以控制，想起无暇所言，只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尚在网中，浑身湿透，盘膝运气，几番尝试，仍无法控制体内气息。昨日刚刚悟出的运气导气之法，毫无用途。

到得岸边，浔阳帮之人将他和逍遥仙人搀扶下船，换了干的衣裳。汪一江道：“逍遥仙人，王大侠，是先吃饭还是……”逍遥仙人屏气凝神，一言不发，王连依道：“我……受伤过重……要先找个……安静之所疗伤。”

汪一江道：“这后院颇为安静，我让下人将饮食放在屋内，不打扰二位大侠疗伤。”

浔阳帮扶着二人到了后院，分两个屋子，各自修行。

王连依盘膝而坐，想着师父传授的运气之法，强运真气，想打通浑身经脉。不想真气刚刚从“丹田”、“气海”流出，到了“膻中”便觉滞涩，强行反复冲击，毫无用处，反是四肢百骸之内的游离真气四散奔走，浑身上下有的地方热，有的地方冷，有的地方瘙痒，有的地方剧痛，有的地方肿胀，有的地方麻木，没有一处舒适。

这时，下人端来饭菜。他停止练功，伸手端饭。却觉双手战栗不止，一时毫无力气，一时力气大的惊人，差点把碗不小心拨到地上。把手缩回，长吸一口气，准备下床。

双足沾地，却觉双腿似也不受自己控制，左手颤颤巍巍地抓住围栏，刚要起身，左手忽的没了力气，直接向前栽去，摔趴在地上，却不觉如何疼痛。

外面的下人听到声音，门前道：“王大侠有何吩咐？”王连依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牙根紧咬，莫说说话，张嘴都是极难，忽觉左腿有了力气，一脚提出，将床头柜子踢翻在地。

下人听到响声，吃了一惊，推门闯入，看王连依趴在地上，面容朝下，满头大汗。急忙上前来扶。

王连依浑身僵直，如同死尸一般被抬到床上，又唤了丫鬟，把他脸上的泥都擦干净。

这时，却见王连依眼睛胡乱睁闭，嘴也开始乱动，一会儿大张开，一会儿咧嘴，一会紧闭，一会儿突出，一会儿凹陷，甚至做出一般人难以做到的表情。

丫鬟被他的怪样子一下，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下人早唤汪一江来，汪一江也从未见过这般情形，不知所措。下人喃喃道：“帮主！属下觉得王大侠突生恶疾，还是……还是……”

汪一江看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

下人道：“属下听说，有些恶疾十分可怕，会传染整个村子。如果……如果王大侠真的得了恶疾……我们浔阳帮……”

汪一江喝道：“我们虽然只是江湖上不知名的小门派，岂能做这等不义之事。王大侠与本帮有恩，不可弃之不顾！”

下人吓得跪倒在地，道：“是！属下什么也不懂乱说的。”

汪一江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也要考虑本帮之事，你先起来，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办。”

下人道：“多谢帮主。”爬起来道：“王大侠如此怪样，丫鬟们估计都不敢服侍他，不如就让小的照顾王大侠吧。”

汪一江道：“好！万一你感染恶疾，你的父母妻儿我会托人照顾。”下人道：“多谢帮主。”

汪一江匆匆离开，来看逍遥仙人。却见他盘膝在床，屏气凝神，正在疗伤，并无异状。到议事厅，招来几个骨干道：“我们得罪了‘雨雾双怪’，必会前来报复。马六，你通知外围的那些水鬼、鱼贩子们，各自领三个月的钱回家，若无我的召集，不必来帮中。王贵，你派兄弟们出去打探，如得知‘雨雾双怪’的行动，立刻回报。杨管家，把总舵严防死守，水寨机关全部打开，告诉兄弟们小心。后院封锁，每日只需定期送饮食过去，其他人不得进入。”

一行人齐声道：“是！帮主！”

汪一江起身，去四处水寨一一查看确认，约莫晚间时分才觉略微安心。

睡至半夜，下属仓皇冲入报告：“帮主！‘潇湘双璧’寻衅来了。”

汪一江道：“不用着急，我且去看看。”他知“雨雾双怪”受了重伤，不可能来此，若只有潇湘双璧，倒也不慌。

汪一江跟随下人去了岸边，穿过两座水寨，登船来到门前。他们以水为生，这门也建在水中。

只见门前已经被火把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三艘大船停在门外。那船又高又大，水面之上也有两人高，船桨已经和他们一般高了。

秋落凤和易佳在中间的船上。秋落凤换了一件紫色长衣，端坐在船头的太师椅上，十分得意。易佳换了一身白衫，坐在他旁边，面无表情。在二人身后站着十几个青衣劲装汉子。

秋落凤看到汪一江，起身立于船头，居高临下，道：“汪一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负到‘潇湘双璧’的头上。今日你交出不一而足神功，算你将功折罪，只要每日进贡一条白豚，就放了你。否则的话，就拆了你的寨子，灭了你的满门！”

汪一江混迹江湖多年，知他寻衅报复是假，贪图神功是真。自己下午虽然检点了所有的关卡，但在这三个庞然大物面前，这些关卡便如同玩具一般。

汪一江冷哼一声道：“秋落凤，你声音太小，我听不见，要不你下来说话。”

秋落凤道：“听不见，你怎知我说完了？”汪一江道：“那倒是我错了！我以为所有人都用嘴说话，不想秋少爷天赋异禀，练成了用别的地方说话。”他虽没说别的地方是哪儿，但所有人都知道，浔阳帮群豪哈哈大笑。

秋落凤忽的跳起，从大船上纵跃而下，来到旁边的一艘上，双掌连拍，把船上三人全部打落。三人闷声不吭，落入水中，一片血花泛起。

浔阳帮群豪群情激奋，纷纷上前要和他拼命。

汪一江挥手喝止，刚刚这一举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道：“易女侠为何不下来？难不成你看不上秋少爷？”

秋落凤道：“表妹生性喜净，岂会和你们这般泥腿子混在一起。”又道：“既然你耳聋，我就再说一遍：今日你交出不一而足神功，算你将功折罪，只要每日进贡一条白豚，就放了你。否则的话，就拆了你的寨子，灭了你的满门！”

这话和刚刚说的一字不差，不知来前已在腹中默念多少次。

秋落凤道：“易女侠明辨是非，此事我需易女侠见证，不然的话，我现在就把整个寨子点了，到时候你就在这废墟中找你要的武功秘籍吧。”

秋落凤略微迟疑，道：“好！”回头道：“表妹，你也下来吧。”

易佳无奈，也跟着跳下。

秋落凤看到易佳，深深一躬道：“汪一江见过易女侠。”秋落凤看他对易佳十分尊重，对自己却十分不屑，忍不住冷哼一声。

汪一江道：“易女侠，此间本是一误会。下人们不知如何讲话，得罪了贵府的老者，在下确实有失，向您道歉。那逍遥仙人出手相救，却不得这位秋少爷的认可。他武功高强，自是难以忍耐这等羞辱，这才与二位动手，最后误伤了二位前辈。”

逍遥仙人曾出手救了那位老者，后来是受他挑唆才和二人动手。他在长江两岸讨生活，岂能不知“潇湘双璧”，知这秋落凤自高自大，好大喜功，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必思如何报复，哪里会再问老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易佳寄人篱下，十分小心，早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这些事情她必会打听。看她表情凝重，自是不喜此事，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跟随秋落凤来见识他的“雄风”。

汪一江称呼一个为“易女侠”，一个为秋“少爷”，也是故意做区分，秋落凤未必有感，但易佳必会察觉。

易佳“唔”了一声，却不做答。

汪一江道：“以潇湘双璧在此的威名，一个小小的浔阳帮岂敢得罪。逍遥仙人虽形式古怪，却与贵府有大恩，如今秋少爷不但不报恩，反要杀人夺秘籍。不过我浔阳帮虽然人微言轻，却都是热血的汉子，岂能容忍这等不义之事。易女侠，恕在下直言，连知恩图报都不懂得人可不值得托付终身。”

秋落凤本洋洋得意，哪怕是中间的“污蔑”之词，不但不觉的愤怒，反觉得是另一种称颂——毕竟你汪一江秘籍在手都不敢练，谁让你的武功太低了呢？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勃然大怒，道：“大胆狂徒，休要挑拨离间！”

易佳微微低头道：“多谢汪帮主提醒。表哥只是关心则乱。”

汪一江听她前言不搭后语，眉头微微一皱，登时醒悟，道：“易女侠。那逍遥仙人疯疯癫癫的，武功却是极高，出手又不知分寸。不过二位尊长武功也高，想来休养两日便好了。”

易佳虽是回答汪一江的问题，但提到逍遥仙人，易佳先想到的是两位尊长受伤颇重，现在不宜大动干戈前来寻仇，她虽也和秋落凤说了。但秋落凤惦记着这绝世神功，只是随便去询问一番，连夜召集周围之人，杀向浔阳帮。后面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听到秋落凤的话，以为又是因为此事纠结，故而说了个“关心则乱”。

汪一江想着一个是大府少爷，一个是孤女寄宿，她和家中老者的关系未必有秋落凤强，但他们是她唯一的依靠，反而更关心。又忽的想起他提及逍遥仙人时，秋落凤若有一丝关心“雨雾双怪”，至少会说个“伤了两位前辈”云云，结果他只字不提只是关系秘籍。更确认了二人因此而有矛盾。

果然，秋落凤道：“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快把秘籍交出来。”

汪一江冷笑道：“‘潇湘双璧’好大的名号，不过这位易女侠如论样貌、人品、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倒也当之无愧。至于秋少爷，你仗着‘雨雾双怪’的宠爱，却贪图武功秘籍，对二位前辈的生死毫不关心，简直是泯灭人伦，猪狗不如。”

浔阳帮之人虽未必明白帮主为何如此说，但他们跟随久了，已有了默契，有的喊道：“应该叫‘潇湘女侠’！”“长江上只有‘潇湘女侠’！”

易佳看群情激奋，也不禁有些冲动，但想起自己无依无靠，只说道：“这是我二人之事，汪帮主休要胡说。”言辞颇为严厉。

汪一江道：“易女侠所言极是。今日之事，若无易女侠，敝帮必会与秋少爷死战一番。只是易女侠侠名在外，我等已经有了误会，岂能再让误会加深。说实话，在下虽然武功低微，见过的人却不少，以易女侠之能，就算是独闯江湖又有几人能挡？”

秋落凤喝道：“好！表妹，你且退后，看我扫平浔阳帮！”

易佳巴不得早些走，听他这话，竟有如蒙大赦之感，道：“劳烦汪帮主给小女子一艘小船。”

秋落凤飞身而起道：“你就用这艘！”向汪一江小船跳来。

汪一江微微一笑，来到船边，用力一点，船竟一端翘起。秋落凤本来能跳到船上，这下却只好伸手去够，抓住船沿，猛地用力想要跳起。

这时，汪一江却从船边滚落，掉入水中，那边的重量瞬间没了，秋落凤又用了好大的力气，船登时向这边翻过来。

汪一江在水中推波助澜，也向上掀起，小船直接扣在秋落凤头上。汪一江如同飞鱼一般，又跳上了船，踩在船底上。

秋落凤久居江边，也是会水的，但像汪一江这般以水为生，在水中可能比在陆上还要灵活，却是远远不如。被扣在船底，只能从旁边游出。

若是以往，旁边早有水手长矛刺来，将他搠死在水中。汪一江看易佳面露焦虑，忙道：“所有人住手，让秋少爷出来。”

浔阳帮帮众举起的长矛纷纷收回。

汪一江道：“今日看在易女侠之面，就放过秋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