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形影相吊（5）

“王连依”来到门前，仔细聆听，没有人经过，悄悄摸出去。

王连依听她走远，身子微微一挣，爬起身来。走到佛龛另一边，果然杨一心和杨夫人都在此处。

王连依正要给杨一心解穴，杨夫人忽然道：“不必给她解穴，解开穴道她马上就会大吵大闹。”

王连依听到这平静的声音，有种魂飞魄散的感觉，道：“杨……杨夫人……”

杨夫人靠在佛龛前，声音很平淡，道：“我和你一样，假装中招。你是如何察觉她的异常，杨真好像都没有察觉？”

王连依长舒一口气，缓缓道：“这才是我最怀疑的事情。她的破绽这么明显，杨大侠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杨夫人奇道：“什么破绽？”王连依道：“杨姑娘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人，不会这么热心地往杨真身边凑的。虽然他是她的父亲。”

杨夫人点点头道：“没想到你对冰玉竟如此了解。”王连依道：“是一个朋友教我的！不过最重要的是，以公孙幻刚刚的谨慎程度，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杨夫人轻叹一声道：“是啊！”

王连依看杨夫人靠在佛龛上，样子十分奇怪，道：“夫人，我扶您起来。”杨夫人道：“算了吧，这样等她回来我就不必想当时的姿势了。”

王连依道：“夫人察觉这些异常，为何不去调查？将她揭穿。”

杨夫人不理会他，反问道：“听你口音，当是吴中人士。”王连依只好道：“是！晚辈苏州人。”

杨夫人叹口气道：“我有十多年没回过苏州了。”王连依奇道：“夫人也是苏州人？”

杨夫人道：“弗晓得乃阿来赛啊！”这是苏州当地方言，意思是“不知道你行不行”。

王连依忽的听到乡音，不由得心头一热道：“来赛个。”意思是“行”。

杨夫人淡淡一笑，道：“我也好久没听过乡音了。”

王连依奇道：“天正山庄原来不就在苏州？杨大侠难不成不会乡音？”

杨夫人自言自语道：“不过我回去做什么呢？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王连依看着眼前的杨夫人，按理来说应该十分痛恨于她，正是因为她的存在，自己的母亲才会被始乱终弃。但看到她悲天悯人，缁衣素食的模样，似是怀着极大的痛苦，终于忍不住问道：“杨夫人可还记得杨大侠之前还有个夫人？”

杨夫人抬眼看着王连依，过了许久才道：“我当然知道。夫人是当着我的面死去的，我至今难以忘记那个凄惨的夜晚。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面容沉痛，似乎又回到了她说的那个夜晚。

王连依心一阵阵悸动，道：“夫人是被谁杀死的？”杨夫人道：“你为何对这个这么关心？”王连依心绪如潮，道：“那是因为……”说到此处，戛然而止，道：“杨大侠的夫人意外身死。就算杨大侠既……既……既往不咎……”说到此处，心想：“杀妻之仇岂能既往不咎？”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何时的词语，还是说了出来。继续道：“但江湖上仰慕杨大侠的人极多，岂能不为他报仇。”

杨夫人微微一笑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这个事情这么关心？”

王连依苦笑道：“我只是个苏州普通的江湖中人，从小听说杨大侠的事情，所以就打听的多了些。”

杨夫人道：“若是十六年前，我就真的信了你。不过你不说也无所谓，我已经多活了十六年。多一事少一事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王连依心念一动，忙问道：“听夫人所言，难不成是对当年之事有愧疚？”杨夫人叹口气道：“是啊！我的罪孽还没有赎完，怎么可以去死呢？”

王连依双拳渐渐紧握，但看她一脸木然，视死如归，一时间又下不去手，忍不住扬天长啸，一掌拍在杨夫人身边的墙壁上。

杨夫人纹丝不动，看王连依一眼，道：“给她解穴吧，这下把所有人都招来了。”然后右手扶着墙壁，准备起身。

不想手一滑，墙上竟然开了个大洞。杨夫人手轻轻一划，稳住身形，已经站起。这一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王连依惊得瞬间镇定下来，

杨夫人奇道：“这里怎么有个破洞？”王连依道：“夫人都不知道，晚辈也无从知晓。”

杨夫人道：“你去把门拴好。带着冰玉下去躲躲。”王连依迟疑道：“夫人不担心我对她不利？”

杨夫人不理会他，点燃一只蜡烛，先钻了进去。这洞口很小，只能容下一人，王连依若此时出手，她毫无还手的机会。

王连依叹口气，返回将门闩轻轻放好。回头背起杨一心跟着杨夫人走下去。

这里是个山洞的上方，杨夫人已经跳下，下方已经照亮，距离此处约莫有一丈高。

王连依背着杨一心跳下。杨夫人道：“把冰玉暂时放这儿，你扶着我四处看看。”王连依这时才发现，杨夫人刚刚跳下时担心火光晃动惊扰了外人，索性摸黑跳下，接过扭伤了脚。但她一声不吭，自始至终面容镇定。

王连依心生敬意，把杨一心放到一边靠在墙上，从杨夫人手中接过火折子，将杨夫人搀扶起来。

杨夫人道：“你还是太轻信他人了。你现在背后大穴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若此时出手，你纵使武功高我十倍，也只有死路一条。”

王连依叹口气道：“我只是宁愿多相信杨夫人一些。”

杨夫人道：“你倒也实在。既然如此，我多嘴问一句，你为何如此恨我？”王连依道：“夫人真想不到我是谁？”

杨夫人道：“你若不想说就算了。”又道：“你把我放这儿就好。你若想到前面探查，就直接过去。若不想，就和我呆在这儿。”

王连依道：“杨大侠到了这里，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杨夫人道：“发现就发现好了。这里是他的夫人和女儿，还有他女儿的心上人，他能怎样？”

王连依道：“我不可能和杨姑娘在一起的。”

杨夫人没有理会，挣脱王连依，来到墙边，依着墙坐下——她的脚并没有受伤——又道：“我在这儿近二十年了，也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王连依道：“夫人青灯古佛，自不会关心这些事情。”

杨夫人道：“看这个方向这边是通往汉江，这边好像通往山里。”

王连依这才有时间观察这个山洞，约莫一丈高，大致成拱形，并排走两到三人也不觉拥挤。能隐隐感觉有微风吹过，想来是有出口。

王连依心绪复杂，按理来说，他应该一掌打死杨夫人，但看杨夫人早已生死看淡，杀了她对她而言只是个解脱，又下不去手。

王连依想了一会儿，踌躇万分，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其实……我是杨大侠前妻王夫人的孩子。”

杨夫人眉头微震，抬头仔细端详王连依，终于摇摇头道：“你不是。”

王连依道：“夫人修行多年，休要妄语。”杨夫人道：“你与杨真已经见过了，你和他可有一点相似？”

王连依想了想，杨真男生女相，瘦脸细腰，和自己截然不同。

杨夫人道：“王夫人和杨真也差不多，而且唇红齿白，有一对酒窝。”

杨真脸上也有一对酒窝，王连依脸上没有酒窝。

王连依感觉一阵晕眩，随即想道：“父母有酒窝，孩子没有也很寻常。”

杨夫人道：“确实。但你长得阳刚方正，棱角分明，和他二人没有丝毫相似。”

杨夫人用最温和的话说着最犀利的言辞。王连依终于立足不稳，软到在地上。

杨夫人道：“世人真是可笑。你本来身负大仇，如今却成了清白之人。你本来和天下第一大侠有深仇大恨，现在却可以寻常论交。为何还如此不悦、失望甚至愤怒？你是贪图他的声望，还是他的武功，或者是万贯家财？”

王连依猛地跳起道：“不对！夫人必是骗我，我从未见过娘亲，你随便说她长的如何都可以。”杨夫人道：“信不信由你。”

王连依道：“夫人是否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杨夫人道：“我知道夫人是怎么死的，不知道令堂是怎么死的。”

王连依道：“夫人请告诉我前杨夫人是怎么死的？”

杨夫人道：“你既然不信我说的，问有什么用？”又幽幽自语：“我再也不想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了。”说完，双目紧闭，盘膝而坐，如同老僧入定，不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