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恰醍醐灌顶烟消云散（1）

这时，黑暗中一个温和的声音飘来：“你回来了。”

王连依吃了一惊，竟是陆稻儿的声音，道：“夫人没有出去？”

陆稻儿走过来道：“我若从这儿出去了，待上面的事情了了，杨真下来没找到人，我可就再也回不了杨府了。而你也会成为全江湖之敌”

王连依看她浑身还是湿漉漉的，道：“夫人这样会生病的。”想想陆稻儿所言，又道：“我已经成为全江湖之敌了。”

陆稻儿道：“哦？这么短短的时间发生了什么？”王连依道：“夫人，我现在身受重伤，实在没有气力说夫人听。待我疗伤片刻，再与夫人细细讲述。”

陆稻儿道：“我助你一臂之力。”

王连依顾不得客气，道：“多谢夫人。”立刻盘膝而坐，斗运内力，按照不一而足神功的方式让气息在体内流转。

陆稻儿盘膝在他身后，右手托着他的“灵台穴”，一股真气灌入他的体内。

王连依慢慢接受陆稻儿的真气，借势流转，吸收散落在诸脉的真气。不一会儿，二人头顶都发出袅袅白气，将二人笼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股白气渐渐消失，王连依长舒了一口气。陆稻儿道：“隐渊，你练的是什么功夫，怎么和我修炼的内功有些许相似？”

王连依道：“夫人叫我什么？”陆稻儿道：“我已经说过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我已经把你当做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叫顾隐渊。”

王连依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道：“我练的是当年洪家兄弟的不一而足神功。”陆稻儿道：“哦，我听杨真说过。对了，隐渊，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和我说说。”

她本不是个多事的人，但面对儿子，希望他说的越多越好。

王连依把公孙幻假冒自己，然后李代桃僵的事情和陆稻儿说了。

陆稻儿道：“公孙幻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嫁祸与你？就算她无缘无故恨你，想杀你，在佛堂或者其他地方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何还要等到大庭广众之下？”

王连依摇摇头道：“我若想清楚了，就不会在这儿了。”

陆稻儿也罕有的叹口气，道：“你伤势如何？”王连依道：“现在打通了手少阳和足少阳，只要假以时日，便可痊愈。”

陆稻儿道：“你休养不好的。”王连依奇道：“为什么？”陆稻儿道：“你试着冲一下任脉。”

王连依将信将疑，暗自运气，从丹田而出，真气一路向下，直接转到了督脉，又迅速从“承浆穴”返回任脉，快速流回丹田。

王连依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陆稻儿“这才是天正神功的厉害之处！这种武功刚猛无铸，但这都是假像。真正厉害的是，真气入体，会封住你的穴位，真气过儿不入，明明穴位不通，真气根本过不去，还造成一种十分通畅的假象。你现在只是捡回一条命，若真要何人动手，是万万不可能的。”

王连依道：“但刚刚手少阳明明打通了！”陆稻儿道：“十二正经与五脏六腑相关，天地正诀真气够不到，所以我说你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奇经八脉都在体表，被天地正诀真气封住，真气流转如同雪地打滑一般。根本没法和人动手。”

这种事情未免也过于匪夷所思，但王连依绝对信任杨夫人的判断，一来她和杨真生活多年，除了杨真本人，这些事情也只有她清楚，二来自杨夫人大胆猜测他是她的儿子之后，对他便是无限的好，不会对他撒谎。道：“有何法解之？”

陆稻儿道：“只有天正神功能解你中的天地正诀真气之伤。你且去玉湖春水修行，这几天府内大乱，我试着找找天正神功秘籍与你。”

王连依只觉热气盈胸，泪流满面道：“夫人！我真的不是你的孩子，你……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好。”

陆稻儿微微一笑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你忽然发现就是我的孩子，你会怎么想？”

王连依脱口而出想叫声“娘”，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反而道：“我……我只会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现在和您相认。”

陆稻儿道：“这倒没什么关系。”说着起身对着洞壁道：“我以为你早就死在仇离手上了，没想到你还活着，不止活着，还成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不管你是全江湖称颂的大侠也好，还是全江湖唾弃的小人也罢，在我心中，你就是我最好的孩子。做娘的，可以给孩子付出一切。”

王连依心潮澎湃，忍不住上前保住陆稻儿，喊了一声：“娘！”

陆稻儿身子微微一震，她已经青灯古佛多年，心中再难泛起一丝涟漪，这时的她却心潮澎湃，如惊涛拍岸，两行泪不自主的流下来。过了许久，才道：“谢谢你叫我一声娘，我希望不久的将来，你可以真正的认可我这个娘。”

王连依哭道：“你就是我的亲娘。”

陆稻儿转过身子，把王连依抱在怀中，轻抚其背，道：“好孩子！你愿意叫我一声娘，我已经很开心了。你心中还有很多怀疑，我也清楚，不必着急，迟早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现在你要听娘的话，去玉湖春水，等我把天正神功偷出来。”

王连依道：“娘！从那边屋子的小窗出去，可以直通杨真闭关修行之所，那里就有天正神功。”

陆稻儿吃了一惊：“真有此事？”

王连依点点头，将他发现那条路说了，也把自己用缩骨功通过的事情说了。

陆稻儿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现在杨真不会找你，但他会让人严防死守柴房。待这边的事情结束再去找你。不过以我对杨真的了解，他和李若凡的比试还不算结束，还会继续打下去。公孙幻嫁祸完你之后，必会恢复原来样貌，助李若凡一臂之力。换句话说，你至少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王连依道：“一晚上学会天正神功，谈何容易？”

陆稻儿道：“不！你不是要一晚上学会天正神功，你已经说了，这是三福画轴，你要的是把三幅画偷出来。反正全天下都知道你进入了那里，无论你拿不拿走天正神功，他都会说你拿了，既然如此，不拿白不拿。”

王连依眼前一亮，道：“好主意1我现在就去取。”随即神色暗道：“我需要用缩骨功才能过的去，现在真气被锁，根本钻不过去。”

陆稻儿道：“缩骨功很难学吗？”王连依道：“不难，只是一些用力的技巧，以娘的功力学起来很快。”陆稻儿道：“那你快教我。”

王连依有些踟蹰。陆稻儿道：“你不相信我？”王连依忙道：“这倒不是，只是那里堆满了一些脏东西，娘去了估计会呕吐不止。”陆稻儿道：“杨夫人肯定会，但隐渊娘一定不会。”

王连依知其意道：“那我就说给娘听。”

缩骨功是一种骨骼利用关节移位的方法，并非骨骼真的能缩在一起，寻常人若多加练习，也能练成，像陆稻儿这样的高手，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便学会了。又花了些时间练习也就差不多了。

陆稻儿起身前往小室，没多久便闻到了一股恶臭，忍不住蹙鼻。撕了一块布捂住口鼻。正好她刚刚全身湿透，练功时已经蒸干，但还有一丝丝的湿意。

来到小室，看到一片狼藉，忍不住皱眉，但现在顾不得许多，看到上面的小窗，依着王连依教的法子，从小窗中蜿蜒而出。她比王连依身形更加瘦小，穿过时更为灵便。

从小室出来，果如王连依所言，又是一个小室，沿着左边摸去，果然找到了那处机关。按动机关，快速闪入练功室。

王连依点燃火烛后一直没有熄灭，此处反而十分敞亮，看中间挂着的三张练功心法和穴位图，心下暗喜。伸手来取。

这时，忽听得黑暗中有人冷冷地道：“夫人！你怎会来此？”陆稻儿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在墙角的阴暗处，杨真铁青着脸缓缓走出来。

陆稻儿十分忙乱道：“我被公孙幻关在柴房，看你进来，心生好奇，就跟进来了。”

杨真冷冷地道：“你不应该在佛堂吗？你不是从佛堂掉下深坑了吗？夫人你可从来不会撒谎，今日为何如此慌乱？”

陆稻儿看他什么都知道，索性也平静下来，但想到王连依重伤难愈，又心急如焚。

杨真倏地一闪，已经到了陆稻儿身前，右手如电，封住了陆稻儿的穴道，道：“夫人，你我夫妻多年，我不想为难你。王连依到底去了哪儿？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救他？”陆稻儿神色淡然道：“他已经走了。其他的我不想说。”

杨真骂道：“真是个恬不知耻的贱人！我与你吃穿、与你尊位，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个小白脸偷我的天正神功！”

陆稻儿微微一怔，没想到杨真竟是这样想的，有些哭笑不得，猛地心生一计道：“我确实爱他，但和你想的不一样。”

杨真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掌打死陆稻儿，还是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陆稻儿长叹一口气道：“他说他是你的儿子，我问了他一些问题，我觉得很有可能是真的。我不想发生父子相残的惨剧，这才帮他疗伤，暂时保住性命。”

杨真一脸难以置信，抓着陆稻儿的手臂道：“你说他是洛友？”陆稻儿道：“他自称是你的儿子，我从未见过洛友，难以确定。”

饶是杨真经历万千风雨，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颤抖道：“快！快！带我去见他！洛友心口处有个心形胎记。一认便知。”

陆稻儿道：“去不了，他会缩骨功，从那个小窗户到了下面的山洞，我也是刚刚学了才上来的。”

杨真道：“你快教我便是！”又道：“不必，去佛堂把佛像挪开便是。走！”说着给陆稻儿解了穴，拉着她就向外走。

陆稻儿登时有些后悔，她没有见过杨洛友，平日与杨真也不提及此子，后来她青灯古佛，二人交流更少，没想到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如此之深。只好一面跟着杨真，一面想后面的对策。

此处离佛堂不远，但地上九曲十八弯，绕了许多才到了佛堂。杨真让杨剑现身，把佛像挪开。陆稻儿一瞥之下，“杨一心”的尸体已经不在，不知道被拖到了哪里。

随着佛像推开，下面的洞也露了出来，杨真让众人离开，这才和陆稻儿来到洞边。

陆稻儿冲着洞口道：“洛友，你爹来了！快把火折子点亮。”

下面没人回应。

杨真起了疑心，道：“莫不是夫人诓我？”陆稻儿道：“那个小窗你也知道，虽然我十分瘦小，若非练了缩骨功，也不可能穿过。就算我骗你，这缩骨功总不会骗你吧”

杨真一想也对，看烛台还亮着，取下一个，纵身一跃，从高处跳下。王连依身受重伤，他又有“天地正诀”真气护体，他又做了十二分的戒备，王连依想偷袭也没有机会。

杨真落入洞中，陆稻儿拿起另一个烛台，跟着跳下，奇道：“我上来时他就在此处，怎么不见了？”

杨真不理会他，沿着前往小室的方向走去。这边甬道十分短，陆稻儿心乱如麻，不知道王连依是否听到她刚刚的叫声，也不知道王连依是否明白这个叫声的意义。一时没有主意，只好跟着走过去。

杨真一直走到小室附近，看着地上的堆堆秽物，不觉阵阵恶心。捂着口鼻进入，看周围墙壁上道出写着“我是洪少显的书童的儿子的朋友逍遥仙人”的字样，神色愈发凝重，道：“洛友呢？他身受重伤，不可能施展缩骨功出去的。”

陆稻儿也神色凝重，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要不上去看看，从这边上去是一片水潭。”杨真点点头。

二人从小室出来，沿着山洞甬道向上走去，这边虽然较远，但二人行走十分迅捷，一会儿也就到了，眼前只有潺潺的流水，哪里还有王连依的影子。

陆稻儿轻舒了一口气，道：“夫君，有个事情我还是要和你说一下。”杨真道：“夫人请讲。”陆稻儿道：“洛友误以为你始乱终弃……想给夫人报仇！”

杨真脸色微微一变，道：“他为什么不找你报仇？”陆稻儿道：“他刚出江湖，便大有侠名。可能不屑于找我吧。”杨真点点头道：“这倒是很像他，正直到迂腐。”忽的想起刚刚一战，道：“不对，他明明见我就逃，没打算杀我。”

陆稻儿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你是他的父亲，那一刻脑中闪现过任何想法，都很正常。”她刚刚经历了和儿子相认，了解那一刻的心情，也自然理解王连依认父母时的心境。

杨真长叹一口气。

陆稻儿道：“我饿了，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又变成了那个不谙世事的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