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崇祯十六年七月初，天正山庄一片惨白。庄内八大门派掌门和江湖大多的游侠豪杰齐聚一堂，除了出家之人，每个人袖上、额头都缠满了白色孝布，一脸悲愤。他们本来是来参加天正山庄庄主，江湖第一高手，“任侠”杨真举办的武林大会，商议对付倚楼听风雨，彻底将他们从江湖上铲除。

现在的他们却是参加葬礼，因为这次义举的发起者，“任侠”杨真，就在武林大会第三天，被人发现死在他疗伤的床上，被人一刀斩断了头颅，脑袋被斩成一个血球，死相极惨！

此时的中堂，杨洛友已经接任了杨真的位子，坐在中间，他全身带孝，双目红肿，显然哭了许久。那天他从玉湖春水回来，想正式拜父，然后化解甄洛和父亲的冲突。结果等待他的是杨真的尸体和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旁边一个是他的后母陆稻儿，重孝在身，脸色惨白，神色木然。她回到府中，想顾隐渊身受重伤，身无分文，先让下人把他的包裹取了，又塞了许多金银和干粮进去。她知道银雀这样的名驹，老马识途，必会找到走不远的顾隐渊。

晚间时分，她去和杨真问过了，杨真正在疗伤最紧要的关头，便未打扰。

杨洛友的另一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杨一心，现在的她没了往日的活泼，也没有了素来的任性，双眼浮肿，双颊通红，泪痕还没有完全消失。她从来不参与这些场合，但她今天特意来了。

堂下坐着的是八大派的掌门和祁山派弟子周云。除了少林、武当、峨眉、青城掌门因为是出家人，穿着原本的衣服，其他掌门手臂和额头上也带了孝。

除了周云，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聚集在此，每次的境况都不一样，这次的最糟糕。

杨洛友打破了现场的沉寂，道：“承蒙诸位前辈抬爱，家父的葬礼才能顺利进行。杨洛友在此感谢诸位前辈及江湖同道。”

众人各自回礼，微微点头。

杨洛友道：“家父不幸丧命，凶手尚不知晓，晚辈痛心疾首，难以全礼招待诸位前辈。这武林大会就此正式结束，多谢诸位前辈和江湖同道的捧场。”

武林大会七天前就应当结束，但没有人正式宣布，礼节上而言，还没有结束。

杨洛友道：“晚辈接下来要查找凶手，为父报仇！诸事繁杂，不敢再留诸位前辈，照顾不周之处，请诸位前辈看在先父面上，原谅晚辈。”

正法道：“阿弥陀佛，小杨施主客气了。杨施主不幸仙逝，江湖上少了一位急功近义的大侠，乃是整个江湖的损失。小杨施主若有任何需要少林寺帮忙之处，只需捎个信来，少林寺绝不敢推辞。”

杨洛友道：“多谢正法大师慈悲。”

其他掌门也纷纷表示愿意一力帮忙，杨洛友一一谢过。

唐啸道：“少庄主，你可有怀疑对象？”

杨洛友道：“说来惭愧，晚辈这几日悲痛难当，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唐啸点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依唐某看来，此人对府内地形十分熟悉，可以避过众人，直接找到杨大侠疗伤之所，可能是杨大侠的好友甚至是府内之人。其次杨大侠身首异处，头颅面目全非，须知头颅十分坚硬，寻常刀剑就算对着面门砍杀，也不会变成如此惨相。可见凶手不是有神兵利器，就是功力极为高深。其三、杨大侠纵使重伤，也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呼救之声都没有机会发出，再次印证了此人必然是杨大侠熟悉之人，同时也是武功高强之人。”

杨洛友点点头，道：“多谢唐掌门提醒。”脑中想的是甄洛，毕竟从那天开始，甄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稻儿想到的是顾隐渊，他手中有真正的神兵利器，而且她不知道那晚顾隐渊和杨洛友整整呆了一夜。

杨一心脑中一片茫然，什么也没想到。

正法看众人无言，起身道：“如此！老衲告辞了！少庄主节哀。”其他掌门也纷纷起身告辞。杨洛友等三人起身相送。

将九大门派之人送走，其他江湖豪侠也纷纷告辞，热闹了近半个月的天正山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杨洛友让后母陆稻儿和妹妹杨一心各自休息，自己一人返回，跪在杨洛友灵位前，过了许久才道：“我本想亲口叫你一声爹的，现在却没什么机会了。从小我给着娘亲四处漂泊，娘亲带着我，利用她非凡的手段，先后嫁给了苏州小吏、江南大贾，最后嫁给了叠翠山庄的庄主。

苏州小吏人微官瘾大，江南大贾重利轻别离，萧庄主倒是对我母女不错，我也叫他爹，只可惜他没多久也去世了。

从那时起，娘就告诉我，害我们孤苦无依，到处流浪的就是你，天下第一高手，‘任侠’杨真。

我无数次的想象，甚至做梦都在想你我见面时的情景。我曾想过你可能一掌把我劈死；也想过我一剑把你杀死；也想过我就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早就忘了我这么个小人物。

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防着我，我伤了你。

也没想到你我之前的仇恨，竟然是因为我娘！”说到这里，想起那日之事，眼泪又流下来，声音也为之哽咽。

杨洛友继续道：“爹！我也只能这样喊你爹了，希望你可以听得到。别人不知道谁是凶手，我大概猜到了，就是一直带大我的娘亲。

那天夫人托杨刀放了我们，又让冰玉带着我离开，娘就一个人走了。当时我浑浑噩噩的，什么也不清楚，一面想快点找到隐渊报仇；一面想快点离开这里，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一面又想为爹报仇，什么都不管。稀里糊涂中，跟着冰玉到了玉湖春水。

现在想起来，娘看穿了夫人的谎言，也看出了我的纠结。她不想让我纠结，真的把你杀了，一来全了主仆之谊，二来免除我的纠结。

以我对娘的了解，她应该已经到了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了却残生。她无颜面对我，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说到此处，长叹一口气，接着道：“你是江湖第一高手，江湖第一大侠，你的仇我不能视若不见。

我现在只能把凶手定为子扬，后娘不知道他和我彻夜长叹，他又十分熟悉庄内地形，手刀武功出神入化，甚至连天正神功的丢失都能和他疗伤对的上。

我知道这对他不公平，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亲自去杀娘亲，虽然她不是我的亲娘！

今日我在爹灵前以‘任侠’之名发个誓，不到万不得已，我一定想方设法放过他！”

想起和顾隐渊一夜畅谈，如今却不得不对面而立，感慨万千，低声道：“隐渊！你就在九曲迷踪寨待着吧，永远都不要出来，等过几年大家都淡忘了，我们再促膝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