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重逢

虽然和记忆中很不一样，俏皮的双马尾变成了利索的齐耳短发，小时候那张肉嘟嘟的小圆脸也变成了颜值不低，只是此刻却略显憔悴的成年女人脸。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而她显然也认出了我。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

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楠荷脸上的惊讶很快褪去，她先是有些疑惑的看着我，继而又露出一丝苦笑。

一边苦笑着，她一边从单人病床上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前，隔着门冲我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为我而来的吧？”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是陪旁边这位大哥来处理他的事情的，我真不是专程为你来的，我也确实不知道你在这里。”

楠荷保持着苦笑说：“那就好，你要是专程为我而来的，那我真没脸见你，毕竟当年…”

“当年的事不提了，大家都是自愿的，说现在吧，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你爸妈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精神方面出问题了？”

我也知道，不管是‘精神病’还是‘神经病’，直白的说出来，多少都有点骂人嫌疑，所以我尽量问的委婉了一些。

我问完后，楠荷轻轻摇头，说道：“就是他们把我送到这里的，我精神方面没问题，但是…”

忽然，肖大顺插嘴道：“哎，大哥，要不咱先忙正经事？我…”

我扭头冲肖大顺骂道：“就特么你的事是正经事？！”

骂完，我刚想跟楠荷说，不用理旁边这人，但楠荷在听到我和肖大顺的对话后，仍旧和小时候一样，眼睛贼机灵的转了一下，接着便说道：“你有事先忙你的吧，我…你不用管我。”

说完，楠荷扭头就走。

眼见如此，我赶忙冲她喊道：“你等我，我忙完就来找你！”

楠荷扭头苦笑道：“我倒是想不等你呢，我也得能出的去啊…”

说完，楠荷走到病床边，背对着我，坐到了病床的另一边。

我转过头，瞪了肖大顺一眼，肖大顺赶忙说道：“哥，咱正事…不是，咱来都来了，是吧？那个…是吧？”

我轻叹一声，说道：“行吧，带路，抓紧。”

“哎，好嘞哥，这边…”

肖大顺带着我又走了没多远，就停在了一间病房前。

我不知道楠荷那间病房的房门是怎样的，但这间病房的门，只是关着的，一推就开。

而一进屋我就发现，这门之所以一推就开，是因为这门的存在并没什么意义。

即使没有这扇门，病床上那个人，也不可能随意出入这间病房。

因为那个人的全身都被束缚住了。

很专业的束缚带，把她牢牢的束缚在了病床上。

除了身体被束缚着以外，她的脸上还缠着不少纱布，一只眼睛也被纱布完全包裹住，谁也无法‘看她眼色行事’了。

这人此刻正一动不动的平躺在病床上，看不出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还是彻底过去了。

肖大顺放轻脚步，一直走到病床前，他才把肖梓萱放到地上，接着便冲病床上的人轻声叫道：“臭…不是，老婆…亲爱的…宝贝儿…我是你老公啊，我来了，你醒醒啊，我来看你了…怎么没反应？主播…大网红，大主播，我是你家人，家人们谁懂啊…你快醒醒啊主播…”

忽然，病床上那人仿佛回魂一般，深吸一口气，睁开了没被纱布遮住的另一只眼。

老实说，到现在为止，病床上这人给我的感觉都是完全陌生的，我觉得我根本没见过这人。

虽然我也明白，现在这些网红在直播时，都会开美颜，直播时的她们，跟真实的她们并不一样。

但我真没想到，这种‘不一样’，竟然能不一样到这种地步。

直播时那张皮肤水嫩五官端正的网红脸，和此刻病床上这人相比，完全就是两个人。

暗黄坑洼的皮肤，填充过度的下巴和鼻子，空洞无神的单眼…

该说不说，她眼睛这气质倒是真跟肖梓萱有点像，不愧是母女…

“肖大顺？！你混蛋！”

病床上的女人反应很慢，她醒来后盯着肖大顺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刚认出他似的。

但一认出肖大顺的身份，她立刻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肖大顺！你混蛋！你王八蛋！你快放开我！我告诉你你早晚会遭雷劈的！你不是人！你连条狗都不如！你…”

女人歇斯底里的使劲骂着脏话，肖大顺见缝插针的拼命说着好话。

“哎呀老婆你消消气，你先别骂了，你快看看这人是谁，你认不认识这人？”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听着这女人的骂声，基本能确定，这女人的精神没出什么问题。

她虽然骂的很狂躁，但措辞很有逻辑，而且骂的目标也很明确，这不应该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我越看越觉得，我就不该来这一趟，我的到来，对这女人的‘病情’，起不到任何帮助。

“哎呀媳妇你先消消气，你看看他…”

肖大顺仍旧在孜孜不倦的劝着那个女人，忽然，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劝到位了，这女人真的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暂时离开了肖大顺的脸庞。

但她却没看向我，而是看向了站在肖大顺身旁的肖梓萱。

看到自己亲生女儿的一瞬间，这女人忽然眼神大变，惊恐的仿佛见了鬼一般，盯着肖梓萱喊道：“把她带走！把她带走！快走！她是鬼！她是鬼！快把她带走！”

“哎呀老婆你别闹，这是咱女儿梓萱啊…”

肖大顺的话，对这女人毫益处，他大声说完后，这女人立刻用更大的嗓门，声音尖利的喊道：“她不是我女儿！她是鬼！是鬼！她不是我女儿，她会害死我的！她是鬼！快让她走！”

“哎呀老婆你冷静一点…”

肖大顺再次劝完，眼看完全没有效果，他转头冲我说道：“那啥，老弟您等我一会儿啊，就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您别走啊…”

说完，肖大顺小跑着离开了病房。

我站在原地没动，肖梓萱也没动，病床上的女人还在面色惊恐的喊着，喊到后来，她的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却还在喊。

该说不说，这么一看…倒真像是个精神病人了。

不多时，肖大顺带着一个医生返回了病房。

医生指挥着肖大顺，肖大顺辅助着医生，两人联手给病床上的女人打了一针。

一针下去，不过几秒钟时间，女人就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大喊，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平静到…和她女儿有点像。

打完针，医生冲肖大顺训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都说了别刺激病人别刺激病人，你又干什么了？这谁？乱带人进来，你是怕你妻子好的快吗？”

医生的话说的很不客气，但我丝毫没想反驳，因为我觉得这医生说的很对。

而且有了这医生的话，我想，以后肖大顺也不会再因为这种破事来麻烦我了。

听到医生的训斥，肖大顺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真是盼着我媳妇赶紧好呢，我这不是从网上查的嘛，人家网上说，我媳妇这个症状，找个熟人…”

“网上说网上说…”医生不耐烦的说道：“那你带你媳妇回去吧，别在医院看了，自己回家看网上说该怎么治你就怎么治吧。”

“哎哟哎哟大夫您别这么说话…”

肖大顺和医生又扯皮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个护士小跑着找到这里，医生才匆匆忙忙的和护士一起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又剩下了我和肖大顺一家三口，肖大顺很不死心的冲他媳妇问道：“哎，媳妇，你看看这人，你认识不？”

被打了针的女人变得格外迟缓，说话，动作，都很迟缓，但倒是比之前听话了。

肖大顺说完，这女人竟然真的缓缓转动那仅剩的一颗眼珠，看向了我。

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后，这女人才缓缓张口，用一种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语气很缓慢的说道：“不认识…这人…谁啊？”

听着这女人说话的语气，我差点很不合时宜的笑出声。

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好像是那种抗日神剧里由中国人扮演的日本人在说中国话时带着一丝日本话口音的那种蹩脚中国话。

真是连口音变了，听起来很有几分滑稽。

“那你认识我不？”

肖大顺又问了一句。

女人再次说道：“认识…肖大顺…王八蛋…人渣…”

“好了好了，那你认识她不？”

肖大顺指指肖梓萱，又问了一句。

女人看向肖梓萱，说道：“不认识…这不是我女儿…她不是我女儿…”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肖大顺相当无语的说了一句，接着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肖大顺…”我说道：“忙我帮了，你媳妇我见了，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那这儿没我事了吧？”

肖大顺抬头看看我，像是也明白我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又说道：“那你记得履行承诺，以后看好你俩的孩子，别再让她乱跑了啊。”

肖大顺说道：“行啊，今天麻烦你了老弟。”

病床上的女人再次说道：“她不是我的孩子…”

我最后看了这可怜女人一眼，有些心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里惦记着楠荷的事，于是便没多耽搁，和肖大顺以及肖梓萱告别后，我便离开了病房。

几步走到楠荷的病房前，我刚想喊楠荷的名字，嘴巴张开，却又下意识的重新闭上，没敢出声。

因为我看到楠荷的病房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我知道，这就是当初收养楠荷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楠荷的‘妈妈’。

这女人保养的很好，除了脸上似乎多了几条皱纹外，整个人还和我印象里差不多。

这女人很爱楠荷，也很不希望楠荷跟我我这种‘不三不四的野孩子’一起玩，关于这一点，这女人从不掩饰。

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我最终也没敢出声。

离开病房，朝电梯方向走了一会儿，我忽然看到一个医生接待病人的科室。

灵机一动，我敲敲门进了科室，看到一个正在刷手机的医生，我便冲他问道：“您好大夫，我…”

“啊？”这气质和刘主管有点相似，但年龄要大出许多的医生，一听到我的问话，立刻就从旁边拿起一张单据，一边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边说道：“啊，那你先去拍一张ct…”

“不是，大夫，我没病…”

“来这儿的都说没病，快，先去拍一张ct，拍完就有病了。”

“不是，大夫，我是想说我一个朋友…”

“还带朋友了？好啊，那再开一张，让你朋友先去拍个ct。”

“不是，我是说我和我朋友…”

“俩人啊？那你俩先去排队拍两张ct。”

“不是，大夫，您这儿是医院还是卖ct的啊？咋啥也不说就ct？那我感个冒是不是也要拍啊？”

“感冒当然要拍了，这是医学常识好不好？不拍ct你怎么知道你感冒多严重？万一恶化成肺炎了呢？肺炎再变肺癌呢？不拍ct你不是死了？”

“我…”

最终，我没从这医生嘴里打听到一丁点有用信息，只收到了三张单据。

拿着单据走出科室，把单据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我有点沮丧的进了一旁的消防通道。

唉，本来还想问这医生打听一下楠荷的情况呢，真没想到这医生这么敬业，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啊。

刚才那个女人，似乎是来给楠荷送饭的，估计她送完饭就会离开吧？那我等会儿就是了。

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回到走廊，假装随意的再次经过楠荷的病房。

那个女人还没走，她在喂楠荷吃饭。

楠荷似乎不太想吃，她一直表情痛苦的和女人说着什么。

但那女人似乎很强势，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和表情，就让楠荷吃下了一勺又一勺的食物。

这画面莫名让我觉得…虽然被挺富裕的家庭领养了，但这些年，楠荷过得也许并不幸福吧？

为了避免被那个女人发现我，于是我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就装成路人模样，在走廊里来回溜达了起来。

许久，我还没等到那女人离开楠荷的病房，却先听到了另一个病房发出的吵闹声。

是肖梓萱妈妈的病房，在大吵大闹的是肖大顺。

听到这声音，我相当无语的走到那个病房门前，看向了病房里面。

被束缚着的女人还在床上躺着，肖大顺在晃动着她的肩膀，歇斯底里的大喊着，问女人到底把钱藏在了哪里。

而在这俩人的旁边，看着这一幕的肖梓萱，正在笑。

她笑的天真无邪，活像个五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