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薛炀笑道：“帮主高瞻远瞩，常念复国，我薛炀就算战死沙场，也放心了。”

昀汐还欲再说，忽然见到小叶子站在不远处，忙收了口，语气也有些波动：“……小叶子……？”他咳嗽一声，淡淡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适才已给你分配好了营帐，你自去居住就好。军中多是男子，你一个女子不便乱走，就在营帐之内呆着，没事少出来吧。”

小叶子上前几步，盈盈拜倒：“小叶子等在这里，是来求帮主和薛天王给小叶子一个职位，让小叶子也能为抗击燕金尽一份心力。”

昀汐淡淡道：“你一个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这份心已经很好了。退下吧。”

小叶子梗着脖子，跪在当地，朗声道：“小叶子虽是女子，却也偏偏有不输于男子的一份志气。今日来到云中城中，见城内上上下下俱为抗燕之事尽忠尽职。云中城是国之重地，不养闲人。小叶子虽然不比他们武功高强，却也有些擅长之处，不敢说什么精忠报国，但求在这不吃闲饭，不拖累帮主名声。请帮主和薛天王成全小叶子的微薄心意。”

薛炀听了小叶子这话，心下倒有些活动，只是不知昀汐何意。但听昀汐道：“既然这样，你便去帮着做做饭，补补衣服吧。还有什么事？没事就退下吧。”

小叶子却跪着不动：“小叶子请帮主允许，准许我前去马厩养马。”

“养马？”昀汐冷冷一笑，“你可知战马多么珍贵？你才刚刚学会骑马，现在便要去养马？未免大言不惭。”

小叶子叩首道：“若说做饭补衣，天下女子皆可为之，便也看不出小叶子的好处。小叶子虽然愿意为云中城将士尽心竭力，但若是帮主能允准小叶子前去马厩工作，只会对云中城更为有益。适才帮主说了，一切以云中城抗燕为要。那么小叶子认为，知人善任，或者更能有助于帮主统领抗燕大业。”

见昀汐不说话，薛炀便道：“你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就敢来争取豢养战马的要职？”

“适才听得帮主和薛天王对云焕先生及拓靼骑兵赞不绝口，小叶子这养马的功夫，便师从云焕先生而来。云焕先生曾指教小叶子马术数月之久，对养马之道亦倾囊相授。若帮主及薛天王给小叶子一个机会，小叶子也必将还两位大人一个惊喜。”

薛炀沉默片刻，忽然道：“如何判断一匹马是好马？”

小叶子立即答道：“选马之时，先观其鼻梁鼻孔。俗语有云：‘鼻大则肺大，肺大则能奔’。选马，首先要选鼻孔大的。选好了之后，再用手在它眼前晃上三晃，注意它的眼神。眼神灵动机敏，则马的视觉一定不错。确认视觉之后，便要摸摸四蹄，检查牙口，查看腰力活不活，屁股齐不齐。然后再赶它走上几步，看他的四蹄是否有力，走相是否笔直，运步是否轻快灵活。若是有场地，也可策马跑一跑，看看它负重能力如何。如此，才能初步判断一匹马是否值得选择。”

薛炀嗯了一声，又问道：“马匹当如何喂养？”

小叶子应道：“马生来素食，但就算它吃素，也并不意味着只喂草就可以了。除了干净的草和水，条件允许的话，最好能给马喂一些麦糠，增加它们的营养。有时为了调动它们的训练情绪，也可以适量喂些清甜的萝卜果实。至于饲料的分配嘛……除了白天要喂几次之外，夜里也要起来加料两到三次，毕竟马无夜草不肥嘛。”

薛炀一笑，转向昀汐道：“这丫头嘴巴倒是利索，确实有些本事。帮主你看当如何处理？”

昀汐看着小叶子，默然。他本不想让小叶子在军营之中过于劳苦，但也不希望小叶子就此成为一个废人，若真能让她发挥特长，不仅对云中城有利，也能让她找点事做，确实是一件好事。但养马实在劳苦，男子都尚且劳累不能为，更何况她一个小小女子。他有些不忍，面上却不露，只冷冷道：“……纸上谈兵终觉浅。你虽然背得相马经，也不意味着你就能养好马。有些马性格倔强高傲，纵然骑术精绝的骑手尚且不能搞定，更何况你一个小姑娘？”

小叶子再度叩首道：“既然如此，帮主不妨考验一下小叶子，看看小叶子是否能当得这养马要职。”

考验？难道要让她配饲料给他看吗？昀汐想到此处，心中暗笑，面上只冷冷道：“……这个……”

话还没说完，忽然云中城飞骥堂堂主岳竞棠来报：“启禀帮主、薛天王，刚刚狙击了一支燕金商队，俘获三十五匹战马。”

“哦？带我前去看看。”昀汐一笑，“薛天王要不要一起来欣赏下？”

薛炀听得是战马，便也来了兴致：“马是咱们前线最紧俏的物资了，我也去瞧个新鲜。”

小叶子看他们也不理自己，只说笑着要去瞧新得的战马，心中一动——这可是个表现的机会。当下她跟在三人身后，来到军营后方的马场之中。

只见数十匹战马在马场之中一桩一个，已归纳得清清楚楚，正有人拿草料喂养之。小叶子嘴一扁，这些马也不等她一下，就这么归顺了，实在不知趣。她正盘算着该如何再寻机会通过考验，忽听得身后不远处一阵马嘶龙吟之声，不由得一回头。

这一回头，小叶子的眼都直了。

眼前这一匹黑花马，当真是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它一身绒毛顺滑油亮，在月光下幽幽发着冷艳的流光，背上毛色一块块黑白分明，犹如墨染梅花一般俊雅非凡，两双白蹄亦如踏雪一般，矫健之中透着一股灵秀之气。这哪儿是马啊，分明就是一个美人儿嘛！

只见这匹大美人马在原地蹦跳肆叫，犹如一个闹脾气的小姐一般，怎么也不肯听从驯马官的指挥，只一个劲儿往外闯。驯马官拿着鞭子，不停吆喝示意，可这大美人马哪儿管他吆五喝六，只奋力一挣，就挣脱了驯马官的束缚，一跃跳出马场之外。它也不乱跑，只围着马场来回奔驰，不时昂头长嘶，似乎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挑衅。马场中众马见它如此肆意，也不禁被其感染，纷纷肆叫起来。

薛炀见状，忙问左右：“这马神骏非凡，真是神物。就没有人能制得住这匹马么？”

岳竞棠询问了下人几句，忙禀告道：“确实是一匹烈马，听说这一路上干倒了四五个驯马官，实在是顽劣的很。”

薛炀笑道：“神物认主。这样，传令下去，若有人能驯得此马，我便将这马赠送于他。”

岳竞棠哈哈一笑：“如此，我老岳要第一个试一试了。”他挽起袖子，缓缓走近马场，准备飞身上阵。

小叶子盯着这大美人儿马，只见它搔首弄姿、来回奔驰欢叫的模样像极了杨一钊，不由得笑了出来。

黑花马听得她的笑声，忽然停了脚步，冲着小叶子远远的昂了昂头，似乎是在召唤她。

岳竞棠一愣，回身向小叶子笑道：“这马倒和姑娘你有缘，居然听得你的笑声就住了腿儿。”

薛炀一笑：“不错，常近侍不妨去试一试，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制得住这位大美人儿。”

薛炀之意，摆明了要给她一个机会。小叶子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忙一笑拜倒在昀汐身前，沉声道：“小叶子若是能驯服此马，恳请帮主和薛天王开恩，赐小叶子一个相应之职。”

昀汐冷冷道：“既然薛天王都发了话，你就试试吧。”他说完这一句，咳嗽一声，又复加上一句，“莫要勉强，安全……为上。”

小叶子应了一声，深深呼吸一口大气，起身拿起套马的缰绳，缓步走近黑花马。

黑花马任由她接近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反应。小叶子走到黑花马身前，伸手摸了摸它的鼻翼。黑花马呼噜了一声，弯下腰去，示意小叶子骑上。

小叶子眼睛一转，便翻身上马。哪知还没等她套上缰绳，这匹黑花马便忽然后蹄人立，昂首长嘶，就要把她摔下马去！

小叶子大惊失色，连忙将手中缰绳一挥，套住了马脖子。但黑花马的力气实在太大，只一掀背，便轻松将她小小身子甩飞到了空中。若非她死命拽着缰绳不放，只怕当场就要被摔下马来。

见到小叶子被马甩得飞起，昀汐心中亦是一惊，脚步一动，就要上前救护。薛炀却一伸手拦住了他，道：“别急，还有余地。”

黑花马实在跑的实在太快太猛，小叶子被黑花马拽着来回乱奔，拖在马背一侧直如飞行一般。她牢牢抓住缰绳，就是不肯放松。黑花马跑着跑着，突然一个人立，想要甩脱这个累赘，但小叶子仍然坚持着，任凭黑花马如何颠簸跳跃，她只不肯松手。黑花马见她倔强不屈，一股脾气也跟着涌了上来，只弓着脖颈，不停甩动背部，四蹄犹如装了弹簧一般，来回蹦跳不止。小叶子被颠得头晕眼花，眼看就要掉下马来。

忽然黑花马原地一个腾跃，竟巧合的将小叶子再度甩到马背之上。小叶子抓住机会，双手手腕来回打了几个绕儿，就将缰绳牢牢捆缚在手腕之上。她腰间发力，借助缰绳奋力向前一挣，便再度抱住了马脖子。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将头埋在马鬃之中，同时用力收紧缰绳勒紧了马脖子，无论黑花马再怎么人立，都再也甩她不脱。

薛炀在一旁看着，抚掌大笑：“如此，准要成了。”

昀汐直直的盯着小叶子，生怕她坠马受伤，却又不自禁的期待她的成功。

果如薛炀所说，小叶子坚持了不多时，黑花马便立住脚步，不再拼死挣扎。

小叶子见这匹马此刻乖乖的，让它往东，它绝不往西，前番就算是险些毙于马蹄之下，也是值了，登时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得意和成就感，她直起腰，向天举起双手，骑在马上扬首银铃般大笑欢呼了起来。

昀汐远远望着她的笑容，听着她的笑声，看着她因为胜利而欢呼大叫，忽然就清楚的察觉到，自己心底深处正勃发出一种久违的声音。

……心跳声？他这是，心动了么？

其实她现在一点也不美，钗环散乱，灰头土脸，汗流浃背，姿势也因为脱力而显得僵硬诡异。但不知为何，此刻她在他的眼中，竟然比以往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更加亮眼。他的目光忍不住紧跟着她，只想把她此刻的样子钉在心里，永生不忘。

眼前这个一身红衣的驯马姑娘，用她的倔强征服了这匹烈马，也用她那顽强拼搏过后勃发的激情和生命力，赢得了他心中的恋慕。

她不是荆婴，她也不是任青眉，她就是她，是小叶子。没有白色，没有绿色，只有一身烈火一般的红色，还有那个风姿飒爽的小叶子。

薛炀从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低声一笑：“如此佳人，便是神仙也该心动了。”

昀汐脸上一热，咳嗽两声，也不说话。

小叶子骑着黑花马绕了两圈，这才翻身下马，牵着马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昀汐面前，躬身行礼：“小叶子做到了，还请帮主和薛天王允准小叶子的求职。”

薛炀一笑：“这马跟了你，确实是美人配美人，相得益彰。”言下之意，自然是将这黑花马赠予小叶子了。

小叶子大喜，忙向薛炀深深行了一礼表示感谢。她抬头看着昀汐，一脸期待的等待着昀汐的回应。

咦？好奇怪，为什么昀汐的脸像是抹了胭脂一般，那么红，那么润？

半晌，才听昀汐淡淡道：“罢了，随你吧。”说完这话，他也不再理会在场众人，也不再问军防之事，转身快速离去，片刻之间，便已失了踪影。

小叶子看着他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心中更觉得诡异——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走得这么快？不像是他温文尔雅的风格啊？

薛炀心知昀汐的心意，也不去理会他，只笑着看着眼前的两个“美人”，温和道：“好马可得有个好名字。常近侍可想到叫它什么了？”

小叶子歪着头想了一想，心中不由得浮现杨一钊那俊朗的笑颜。她脸上一红，随即一笑，转身温柔的摸了摸马脖子，柔声道：“我想，就叫它……春风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