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给你一天时间

唐煜雯知道，宋禾婉说得是对的。但她并不敢相信，康洋建设真的会违约。

她边听宋禾婉分析，一边核实了几个问题，唐煜雯发现，康洋建设确实存在一定的违约风险。之前，因为不是她自己的项目，所以她并没有仔细深想，这是她大意了。

可目前市场上还没有哪个主体违约过，即便是比康洋建设更烂的公司，不也都是正常兑付的吗？

康洋建设难道会开启打破刚兑的先例？

唐煜雯对此表示十分怀疑，可是，信用管理部的责任就是为公司的投资规避风险，恒川也不能拿投资人的钱去赌。

宋禾婉说完自己的分析之后，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沉寂。除了唐煜雯以外的几个分析师，都用着一种惊讶和怀疑的表情看着她。

建筑行业的汇报人王濯正在低着头极力寻找反驳宋禾婉的证据，他作为一个恒川的正式员工，拥有5年工龄的老信评人，居然被一个实习生质疑了。

这面子上，挂不住啊！

凌翊半天没有开口，他在思考宋禾婉说的问题。他在听王濯汇报的时候，就觉得康洋建设有很多的地方是有疑点的。

以凌翊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他觉得这家公司是有隐患的。

自己手下还在那里说什么劳什子银行授信，他可真是养了一群废物！等这家公司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抽贷开溜的就是银行。银行授信只能是锦上添花，哪能真的指着他们雪中送炭。

这一群干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还不如一个新来的实习生！

凌翊越想越气。不过，可算有个带脑子来上班的了，他恨不能现在就给宋禾婉转正。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王濯争辩的声音。

「我觉得业务布局广泛这一点并不是什么问题，他虽然在很多城市有业务拓展，但宁海、蓉城两地的工程收入占比达到60%，说明他还是有侧重点的，在其他区域并不是大刀阔斧的往上干。而且，建筑企业嘛，诉讼就是很多，项目上下游的款项有拖欠都是很正常的。」

「可是，建筑企业在产业链中对上游的原材料商等也是有话语权的吧，如果下游欠款的账期拉长，他们也可以对上游施压，不是吗？」宋禾婉说道。

顿了顿，她接着说：「可是您看去年末的数据，康洋建设的应收账款与应付账款之比为16.14，我看了一下其他建筑公司的这项指标值，基本都是在1左右。这是不是更能说明，康洋建设的工程款项的回收可能存在困难呢？」

王濯仍要继续争辩。

唐煜雯开口说道：「宋禾婉说的确实是个问题，这家公司的应收类账款过多，需要大量垫付资金，可能会严重影响其资金流动性，这样对他的持续经营和偿债能力都会造成影响。另外，在宋禾婉提出这些问题之后，我又查了几点。」

「第一，康洋建设有很多未决诉讼形成的预计负债，以及因被担保企业未能偿还到期债务公司发生代偿，这些本应该在财务报表里体现的数据都没有。」

「第二，我一直看这个应收账款和应付账款这个比值的数据非常奇怪，刚刚宋禾婉提出来，我突然想到之前国外有这样的案例，如果将所承接工程项目应收账款和应付账款「对抵」的方式，同时虚减企业应收账款和应付账款，那么就可以将利润表中的利润虚增，报表也会变得非常好看。」

她迟疑了一下，最后看向凌翊，「凌总，我觉得她说的是对的，这家公司很可能真的有很大隐患，我们需要慎重。」

有了唐煜雯的肯定后，几个分析师开始产生自我怀疑。他们默默打开电脑，开始重新查看手中康洋建设的资料，想从其中找到证据。

凌翊沉吟不语。

这个标的是上头那边推过来的，价格十分优惠，固定收益部那群投资经理是卯足了劲儿想网上投钱。

如果真能如期兑付，那确实对资管的收益率会有很大影响，上面重视也是正常。

但如果不能投，他可需要给固定收益部一份非常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解释。否则，又会被扣上「虚张声势」的帽子。

他又看了一圈参加评审会的这些人，资深的几人都在这里了，他们起初居然是那样的结论，都是什么玩意儿……不如把这个任务交给宋禾婉。

可是凌翊又有些犹豫，她一个实习生能完成吗？

又思考了片刻，凌翊开口说道：「宋禾婉，给你一天时间，写一篇康洋建设详细的研究报告，明天这个时候再开一次评审会，你能做到吗？」

此话一出，王濯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打了脸。

凌总居然更相信一个实习生的结论，难道他真的认为当前的市场会有公司违约？而且，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一天就写完，这可能吗？

这是他负责的行业，如今当着这些同事的面，凌总却让一个实习生写这篇报告，这让他如何能下得了台？

宋禾婉想了想，一天的时间虽然有些短，但是这倒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她开口应下：「能，凌总。」

凌翊又斟酌了一番，「你写完给唐煜雯看看，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她，明天你来汇报。」

「好的。」宋禾婉点头回答。

「散会。」

回到工位上，陈璐探头探脑的凑过来，「禾婉，你为什么那么笃定康洋建设有问题啊？莫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

宋禾婉冲她笑笑说道：「我哪有什么小道消息，不过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合理，就提出来罢了。」

「哦？这样啊，就给你一天时间，你能写完吗？」

「我尽力吧。」

「那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哦，我可以帮你的。」陈璐颇有深意的看了看宋禾婉，似乎好心的说道。

「好的，谢谢你。」

随后，宋禾婉便开始专心写研究报告。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印象里，康洋建设好像有实收资本抽逃的问题，于是赶紧查了查。

宋禾婉打开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输入「康洋建设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随后点击了查询。

果不其然。

网站上所公示的信息是康洋建设已经于去年4月1日将实收资本变更为0元。而之后康洋建设的债券都如期发行，募集说明书和评级机构的评级报告中依然显示公司的实收资本为20亿元。

宋禾婉不禁心生疑窦。

承销债券的券商和外部的评级机构按理说是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一情况的，但他们并没有披露这一事实。怪不得，后来证监会连同他们一起处罚。

可是，为什么过几个月后评级机构会反水去下调评级呢？如果，他们继续遮掩下去，银行应该也不会抽贷，康洋建设不就不会倒吗？

只是，这其中猫腻，她没在监管机构，想必就很难得知了。

一天她都把自己埋在资料里，与之前城投行业的逻辑不同，建筑行业是一个垫资经营的行业。随着公司业务规模的扩大，需要垫付的工程款和工程质保金随之扩大。

建筑企业在承接工程建设时，需要前期垫付材料费和人工费，而发包方一般按月进行结算，每个月只结算当月完工量的70%-80%。待到项目竣工后，结算到全部工程量的75%-85%。在竣工审计后结算到全部工程量和95%，而剩余5%作为质保金，在保修期满后支付。

这其实便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在王濯眼中那么大的应收账款情有可原。因为在建筑企业在正常经营并且扩大生产规模时，确实需要进行大量的资金垫付。

可是，这其中有一个不能被忽视的问题。

康洋建设是全国500强企业，位居第100位，并在「建筑建材」行业排在第7位，这家公司的行业地位在与供应商的谈判时应该时非常具有优势才对。

可康洋建设的应付账款却很少。

很难想象，在公司扩张业务，资金流并不宽裕的情况下，康洋建设竟然会加速对上游的付款？这实在太不合理了。

宋禾婉猜想，是不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唐煜雯才推测出来康洋建设把应收账款和应付账款相抵消的问题。

真是太复杂了！

至此，宋禾婉才终于想通前后逻辑。但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她仍是找了唐煜雯进行求证。

唐煜雯听到宋禾婉的思路之后，惊讶几秒，像这种老成的逻辑是她工作了几年之后才能分析出来的。

没想到宋禾婉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就能想到这么多，越发觉得宋禾婉是个干信用评估的好苗子。

唐煜雯心知凌翊在招聘员工时对性别是有偏见的，尤其是未婚未育的女性，他从来不招。如今信用管理部部门里几乎都是男性，如果有机会，她很想帮宋禾婉争取一下。

她冲宋禾婉温柔一笑，对她说：「你说的不错，公司将应收与应付做了轧差或少计应付账款，可以降低资产负债率，虚增利润。所以，如果真是如此，我们是可以认定财报质量存疑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完全有理由否掉这个项目，明天你只要把自己的思路捋顺，说清楚就好，我觉得你没问题的。」

「谢谢您。」受到肯定的宋禾婉心里这底气也越发足了。

康洋建设的事情要等4月才能出现苗头，8月才会爆出惊雷。如今没有一丝征兆和苗头，所以，她还是要准备的更详细更有说服力一些，这样才能让大家相信她的观点。

她发了一条微信给简知言对他说「今晚要加班，让他先回学校去。」一方面，她确实想自己抓紧时间再把报告疏离清楚。另一方面，简知言在这，难免会让她分心。新

不料，没多久久，宋禾婉收到一条消息，「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放心，我留下陪你吧，保证不打扰你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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