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大狮鹫？什么大狮鹫？”库特眉头紧蹙。

约尔兴奋地昂着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那一线生机：“布置在村子里的人看到，那两个佣兵……不……猎魔人离开的方向上，一头大狮鹫从森林中飞起来了……”

“等等！”库特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来，打断：“你说你们看见大狮鹫了？”

“是的，库特大人。好多人都看见了，位置就在距离村子不远的森林中。”约尔咽了口口水，组织语言，“那几个人一定是猎魔人，不会有错的，他们就是去对付大狮……”

“那两个猎魔人骑得马是什么颜色？”库特再次打断约尔絮絮叨叨的辩解。

“马是什么颜色？”约尔神情一滞。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今天他们早早就搜查到了村子，躲在了旅店和其他的村民的屋子里，没有看见大狮鹫落下的那一幕。

他和卡恩面面相觑后，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

“似乎……似乎是两匹黑马……”

“你们确定？”

约尔和卡恩困惑地对视一眼，不知道重点为什么从猎魔人猎杀大狮鹫转变成了毫无关联的马的毛色。

不过他们确实不太确定，毕竟当时都急着关注马上的人了，天色黄昏，黑马、棕马、灰马……这些颜色短短几秒钟，还是挺难辨别，并记住的。

卡恩小心翼翼地请示：“我……我下去问一问？我们的人都在庄……”

“快去！”库特大声命令道。

卡恩连忙小跑出房间，只留下约尔在低气压的氛围下，有些坐立不安。

尤其当他注意到库恩的神色变换很快，且复杂得十分奇怪，除了愤怒之外，竟然还有惊愕、期盼、甚至有些死里逃生的意味。

摇曳昏暗的烛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非常惊悚。

要不是他就是吃这碗饭的，他都不敢肯定自己从库恩脸上读出的这些情绪。

两匹马的颜色而已，有这么要紧吗？

约尔好奇。

卡恩喊人还要一会儿，房间里沉默地让他难受得心跳加速，他犹疑了一秒，小心地问道：

“库……库特大人，马的颜色很重要？”

“重要？”库特抬头，气急而笑，“关乎你的性命，我的前途，乃至整个亚甸的未来……”

“你说重要不重要？”

“啊？”约尔张大了嘴巴，一时间懵住了。

库特见状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

夏日的夜晚空气闷热，烛光照出人的影子一晃一晃的，更令人心焦如焚。

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相信德玛维二世的妄想会成真。

大狮鹫袭击温格堡已经将近一個月了，这一个月里他查看了无数狩猎大狮鹫的纪录和卷宗。

六百年，共四百七十三只大狮鹫，没有一只是被人收服的。

但相比起，自己被放逐到前线、国王不得不放弃仇恨和尊严求和、以及科德温缓过气来必然会复仇讨伐的未来，他只能祈求命运女神在此刻向他展现一点仁慈，仅是一点就好。

又在松软的地毯上踱了两圈，库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九个人为什么忽然变成两个人，这件事你们有没有查？”

约尔立刻回神，认真道：“旅店老板说昨天下午，来了两人——一男一女——邀请他们去温格堡了，而且这七个年轻人还没有通知另外两个猎魔人……”

“嗯？”库特止步，皱眉，“七个配剑佣兵在这个时候进温格堡？还没有通知同伴？”

“是的。”约尔凑近，小声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且村子通向温格堡的路上，还出现了大规模战斗的痕迹，检查过后，有强烈的法术……”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地脚步声。

“黑马……黑马……库恩大人，是两匹黑马。”卡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确定？”库特立刻上前，眼放精光，又一次确认。

“确定！”卡恩用力点头，“近一半的人都确认是黑马，进村的时候，那两个猎魔人是牵着马慢慢进来的，他们不可能看错。”

“很好！”库特兴奋地右拳一敲掌心，疾步向外走去。

但没走几步，他又突然停下，原地踱了几步后，嘴里喃喃道：“等明天，还是等明天再汇报，希望大狮鹫明天不会来……不……那畜生明天一定不会来的……”

就这样许久。

库特才突然想起了战斗痕迹的事情。

他转身看向战战兢兢站着的两人，对约尔叮嘱道：“尽快查清楚法术痕迹的来源，我要知道是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放肆？”

“是，库特大人！”约尔连忙应下。

“这次不要再出差错了，知道吗？”

库恩语气平淡，不过卡恩和约尔却在他冷冽的警告目光下同时打了个寒颤，信誓旦旦地保证。

“一定不会的！”

“行了，”库恩摆摆手，“快去搜查吧。”

卡恩和约尔行了一礼，向门外走去，不过没走几步又听到了库恩的声音。

“另外，这件事情叮嘱好，没有我的命令，禁止泄露出去！”

“是，库恩大人。”

两人离开，门被轻轻关上。

库恩又在房间内踱了几圈步子后，走到窗前。

窗外，漫天繁星，闪烁着簇拥新月。

“猎魔人……猎魔人……”

“舞台上不起眼的边缘角色，竟然也有一天能左右大局……”库恩轻轻叹了口气。

——

梅里泰莉神庙。

熟悉的黑色马车停在石质的圣像前，大门两侧火盆里的火光芒柔和，照出了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影子。

“那是老公爵？”远远地，艾林就认出了这个身影，但却又有些不敢确定。

相比一个多月前，老公爵挺拔的身姿看着衰老了很多。

“哒哒哒~”

听到脚步声，背对着石像的身影立刻回头：“伊安娜，狼学派的事，有消息……额……你身后是……嗯！艾林？你怎么在这？”

面容严肃的老公爵严肃的神色，远远地见到伊安娜身后的艾林时，轰然倒塌，只剩下惊愕……不……或许应该说是惊喜。

艾林笑了笑，又走近了两步，正要问好。

伊安娜忽然放慢了速度，负在身后的手悄悄捏了捏他的左手，先他一步开口：

“可别再说我们梅里泰莉神庙不在乎艾尔兰德了，狼学派的事情虽然还没有结果，不过我帮伱把艾林喊过来了。”

老公爵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伊安娜又截断他的话头，将艾林拉到身前，夸赞道：

“你那一个骑士爵位可真是不白册封的，我只是在信里提了一点艾尔兰德的现状，你们艾尔兰德的骑士二话不说，立刻就来了，比我的信鸽都快……”

嗯？

这说的是我？

我不是为了解咒才来的吗？

艾林瞪大了眼睛，回头惊讶地看向伊安娜。

伊安娜抓着他手臂的枯瘦右手用力按了按，又暗中朝他使了个眼色，嘴巴还不停地开阖：

“刚刚他还和我说，不解决了那些趁虚而入的食尸生物，他就不会回去……对了，除了他自己，艾林还特意说服了维瑟米尔大师带着七个年轻猎魔人一起来……”

“七个猎魔人！”老公爵与这时候走过来的艾尔兰德近卫骑士团骑士长亚瑟同时惊呼出声。

老公爵佝偻的腰椎甚至瞬间就挺直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狼学派具体有多少猎魔人，但猎魔人试炼的死亡率之高无人不晓，平均下来每个猎魔人学派不过才三四十个猎魔人，就算狼学派多一些，又能多到哪去呢？

算上艾林和维瑟米尔这两个猎魔人大师，艾林似乎……不……他肯定把留守老巢的猎魔人都带过来了。

这个人情可真是大了！

老公爵本能地和亚瑟对视了一眼，然后拄着手杖连续上前两步，用力拍了拍艾林的肩膀，眼神火热：

“好好好！不愧是我艾尔兰德的蓝死神！”

“骑士爵位不给你，难道还给那些整天趴在女人肚皮上的废物吗？”

“你说是不是，亚瑟？”

“当然！”亚瑟面露崇敬和感激，“艾林阁下是我遇见过的，最符合骑士五德的人了，梅森大人的选择一如往常，毋庸置疑地正确。”

艾林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愕然地看向伊安娜。

伊安娜只是乐呵呵地笑着，给他抛了一个俏皮搞怪的媚眼。

“咳咳~”艾林轻咳两声，强行利用猎魔人对身体的控制，抑制羞愧的血气上涌至两颊。

他看向难得笑呵呵的老公爵，转移话题道：

“梅森公爵，抱歉，学派迁移的事情……”

“无妨！”老公爵枯瘦的右手一挥，“艾尔兰德只要有你这个骑士就够了，狼学派迁移的事情，我会再和索伊那个老顽固商量。”

首席……老顽固……

艾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首席那张虽然谈不上年轻，但最多刚步入中年的英俊面容，再对比老公爵布满岁月沟壑的脸，有些怪异。

但想想他的年龄，这一丝古怪就没了。

是了。

首席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了，老公爵最多也就六七十。

学派迁移的事情几句话了结。

老公爵又用欣赏地目光凝视了艾林几眼，手杖忽然往地面上“咚”地一顿：

“虽然艾林是自己人，但艾尔兰德从来没有让自己人吃亏的道理。”

“一只水鬼两奥伦，食尸鬼五奥伦，腐食魔五十，巨食尸鬼五百，其他的魔物还有大型魔物的头颅另算价格，决不能让我们的骑士在远道而来的同伴面前丢人！”

艾林听完顿时吓了一跳。

一只水鬼的委托市价是0.5奥伦，下半年据说因为水鬼泛滥还降了0.1奥伦。

食尸鬼也会是常见的魔物，一奥伦左右的价格就差不多了，还有腐食魔和巨食尸鬼通通都高出了市价好几倍。

“太多了太多了！”

溢价太高，艾林实在是不好意思接受，毕竟他们本就不是专门为了艾尔兰德困境而来。

老公爵又是一摆手，打断了他：

“钱留着有什么用？不让那些奔赴前线浴血奋战的勇士吃饱喝足，反而留给脚软没脑子的废物吗？”

脚软没脑子……

艾林觉得老公爵意有所指。

“梅森大人，凯兰少爷只是听信了谗言。”亚瑟上前对艾林尴尬地笑了一下，对老公爵劝道。

“哼~”

老公爵冷哼一声：“几个只知道钻女人裤裆的小子一撺掇，就敢顶撞他老子的决定，降低王族的威信。”

“这不是脚软没脑子是什么？”

“我只恨当初听信了妇人的话，征战沙场的时候，没把他带上，让他混在脂粉堆里，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咳咳~”亚瑟连连咳嗽，眼神示意。

老公爵这才注意到伊安娜和南尼克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高兴的日子，就不谈那个逆子了。”老公爵生硬地转移话题，“不用劝了，就这个赏金额度。”

艾林想了想没再推辞，而是看了亚瑟一眼，沉吟几秒，道：

“我们对艾尔兰德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可以再派几队狩魔军给我们指路吗？”

老公爵愣了一下，与亚瑟对视一眼后，爽朗地大笑：

“好好好，我会让萨拉挑选最精锐的士兵，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能再一次和艾林阁下并肩作战，我都有些嫉妒萨拉了。”亚瑟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兴奋得今晚都睡不着觉的。”

“那就明天早上再让他知道吧。”老公爵又笑了笑。

正事结束。

老公爵、亚瑟和艾林又谈论了好一会儿，近一个月内艾尔兰德修复的进展。

艾林对于这个城市确实有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的特殊感情。

或许是因为班·阿德和温格堡这刚下山的前两个城市，留给他的印象太差，又或许是因为骑士爵位，他的“艾尔兰德的艾林”的头衔，甚至有可能因为五月节……

谁知道呢？

不过或许因为彼此都是真心关注艾尔兰德的人，所以他们确实聊得很开心。

老公爵也没有了刚见面时的严肃和冷淡，时不时在他们面前破口大骂，一副老小孩的拧巴模样。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随着夜幕渐渐深沉，谈天说地也就进入了尾声。

亚瑟的某一句话说完后，神庙门口忽然陷入了沉静当中。

唯有梅里泰莉石像前的火盆，应和着夏虫的鸣叫，时不时发出“毕波毕波”的声响，反倒显得此处更加静谧了。

不过艾林注意到老公爵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他正要开口。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老公爵怔怔看着艾林，忽然叹了口气：“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狠心抛弃这么优秀的孩子，让他成为一个猎魔人？”

艾林愣了下。

“梅森！”一旁的伊安娜脸色突然一冷。

“夜深了，你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