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梦谁先觉（一）

暖阳当空，市区中央公园里，许子南坐在木棉树下，沐浴着早春的阳光。

脚下草地成茵，树上木棉成簇，仿若红云。蜂鸟拍打着翅膀，停在一朵木棉花前吸食着花蜜，惊起的风让花朵有些颤动。

许子南仰头望去，一朵木棉花正悠然旋转飘落在肩头，掉在他掌心间。

他看着那一朵硕大火红的花朵，厚重的花瓣，条纹分明，黄色修长的花蕊里还藏着一汪甘露。

就在此时，许子南模糊听到耳边一个声音在说话：

“喝吧，喝下这甘露……”

许子南迷迷糊糊地喝下那汪甘露，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如果它是在树上该会有多美好呢。

“宁儿，南儿。”耳边响起一声轻柔呼唤。

听得有人呼唤，许子南转过头，看到母亲正坐在不远处朝自己挥手。

“母亲。”

“宁儿，南儿，过来妈妈这里。”

许子南站起身，和子宁慢慢走向母亲，母亲伸出双手迎接着他们。

可这时，许子南突然脚下摔了一跤，眼前渐渐黑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子宁走向母亲，和母亲一起看着他笑。

他站起来向母亲伸出手，可母亲的身影却恍如粉尘般消散，许子南想要呼喊，却叫不出来，他跑过去想要抓住她们的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眼前彻底黑了下来。

夜，还是那么黑。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一道火光慢慢临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照得许子南面色通红。

是一团猛烈大火！

正在燃烧着什么，火光冲天而起，火焰的猛烈呼啸声，风声在耳边回荡着。

许子南的视野慢慢变红，慢慢变得红亮……

直至，一抹亮光刺得他睁开了双眼。

许子南躺在床上，额头渗着沥沥汗珠。呼……原来是一场梦。许子南坐在床上，太阳已经晒到自己床头。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出来客厅，厨房的粥还在闷闷作响，飘出一缕清香。

“不知道今天子宁又在做些什么早餐呢，这丫头，有个妹妹真好，嘻嘻。”

许子南心中感到惬意而满足。

洗漱完毕，许子南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看着眼前的风景。

马路上已经车水马龙，人们来往匆匆，榕树下几个老大爷正在悠闲下棋。

许子南看了看不远处，那里的马路有些拥挤，一群人在围着议论些什么，车辆在按着喇叭有些不耐烦，人群传来阵阵骚动。

许子南皱了下眉头。转身走向厨房，锅里的粥已经沸腾，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许子南没有看到子宁，关小了锅底下的火，朝子宁房间走去。

“子宁。”许子南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子宁！”声音提高了几分，还是没有人回应。

许子南推开门，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边的拖鞋已经被穿走了。凳子上放着背包，桌子上摆放着昨天没写完的习题本。看来是已经出门买早餐了。

许子南脑子突然被什么给刺痛了一下，眼前浮现那一群拥挤的人潮，救护车的声音从楼下的马路呼啸而过。

砰的一声，许子南冲出门去，带起一阵狂风。

疯狂跑下楼梯，拖鞋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不顾来往的车辆，闯过家门口底下的红绿灯，赤脚跑向那一群拥挤的人群。

脚底传来硌脚的冰凉，头发迎风凌乱，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快要刺进血肉，双眼通红，朝人群狂奔。

努力撞开人群，挤到那一块空地中间。

地上，一个女孩躺在血泊里，

头发散乱，身上的白色裙子已经被血染得鲜红。那只瘦小脆弱的身躯，像一朵花被风吹落，飘在地上。女孩双眼紧闭，眉头拧在一块儿，很痛苦地忍受着什么，嘴角渗出一条刺眼的血迹，身边散落着刚买来的油条和豆浆……

许子南脑子里嗡声大作，逐渐强烈，逐渐淹没脑海……

他的脸上，嘴角突然抽动了几下，眼睛的血色慢慢褪去，一抹闪光从眼底涌出。

他缓慢转身往回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双手慢慢松开，掌心苍白一片。

“不是，不是她，不是子宁……”

许子南脸上扯出一道惨笑，一股热流从他脸颊滑落，粘稠而滚烫。他脑袋突然被一阵眩晕的头痛和耳鸣冲击，“嘭”的一声跪倒在地，喉咙一紧，吐出一口苦水。

许子南感到浑身酸软，脚步沉重，拖着双腿，一步一步往家走，救护车的声音渐渐远去……

回家的路，好长，他走了好久……

路过一家早餐店，店主和他亲切地打着招呼，许子南脸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丝微笑，却还是那么别扭僵硬。

他眼睛里的光慢慢汇聚，看着回家的路，双肩微微颤抖，走过马路，走回家中。

许子南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子宁还没回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怔怔地看了许久，饮料没怎么喝，桌子上已经淌了一滩水，新闻里闪动的画面刻上他的瞳孔。

他心里怅然若失，惶惶不安，如噩梦初醒。

一种侥幸躲过那颗子弹，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在地狱里走过一遍，绝境逢生的感觉……

“子南，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许铭安从房间里出来，疑惑地看着许子南一脸狼狈的模样。

许子南从怅惘中惊醒，麻木地抬起头，漠然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

“你看到子宁了吗？她怎么还没有回来，买早餐不用这么久的吧？”

许铭安听后眉头紧锁，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久，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道心疼。

“子南，你，还没有放下吗？”

“放下？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许子南声音有些急促道。

“是父亲的错，都是我的错。”许铭安声音颤栗，喉咙翻涌。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问你子宁去哪儿了，看到她下楼买早餐了吗？那一家经常吃的早餐店。她怎么还没有回来，平常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啊？”

许子南声音急切，透着紧张。

许铭安身体有些颤抖，走近来，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抱在怀里。

“子南，醒过来吧，不是子宁，子宁和你妈妈都已经不在了，那天之后的早餐都是你准备的。”

许铭安浑浊的双眼流下两行泪水。

“子南，对不起，父亲当初做了错误的选择，我对不起你母亲，更对不起子宁，原谅父亲好吗？”

许子南猛地推开许铭安，瞳孔震动，疯狂摇头，大声吼道：

“不是的，你在骗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刚刚还去她房间看了，她去买早餐了，她一直在我身边，你一定是在骗我，你是在骗我。”

许子南赤脚急步冲到那扇房门前，伸出手，缓缓打开。

眼前，被子整整齐齐，床边没有鞋子，凳子上没有书包，桌子上没有习题本……厚重的窗帘只留下一道裂缝，一道光透进来，照出一条尘路，上下翻飞。打开衣柜，里面还挂着那天他们一起买的新衣服……

许子南看着眼前不复存在的一幕，颓然坐地，瞳孔放大，脸上僵硬，呼吸变得急促，嘴唇颤抖，嘴角慢慢变形，强忍着喉咙的抖动，双手抱头，头痛欲裂。

“子南，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那晚我只能救出你，等我再返回时，车子就爆燃了，吞没了她们。我知道你很想念她们，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们……”

“你闭嘴！”

许子南声音嘶哑，朝着眼前的男人怒吼。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为了你的公司，为了你的钱。呵呵，呵哈哈哈……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永远不会！”

许子南紧咬牙关咆哮着，他咧着嘴，一口鲜红的牙齿，嘴角渗着血丝，眼睛流出血泪，死死地直瞪着眼前的男人。

为什么？

你们都走了，为什么我还在活着？

为什么夺走了我最珍爱的东西，把我丢在这无尽深渊？

不会的……不，不是这样，这不是真的！

许子南痛苦抱头，脑海如掀起狂风暴雨，那道信念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