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这话一落,鲁纲再次一惊,满脸悔恨。
他不明白,陛下如今怎么果狠加倍!
“陛下,元辅有钧衡庶政之义,更有为天子倚重之责,如今元辅亦为鲁给谏求情,是为畅通言路,故请陛下看在元辅之面,饶恕其死罪!以免言路不废。”
这时,刑部尚书胡世宁再次劝说起来。
朱厚熜则直接冷声问着胡世宁:“朕即位已有七载,还需要看元老辅臣脸色吗?!”
“连震泽公王阁老尚在朕即位之初,就上《亲政篇》,让朕不可托太阿于他人!”
“今日,你让朕因元辅之面,饶恕其罪。”
“他杨一清作为内阁首辅,有这个资格要朕看在他的面上,唾面自干,然后饶恕犯上欺君之臣吗?!”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杨一清:“杨一清!”
“臣在!”
杨一清忙答应了一声。
朱厚熜则问道:“你有这个资格吗?”
“回陛下,臣没有!”
“我大明朝只有以备咨询、钧衡理政的辅臣,没有总揽朝政、与天子共治的宰臣!”
“何况,臣也非贤臣,能臣,更不敢做权臣!”
“大明能有今日,皆陛下英明神武之功,饶是近日让俺答退兵,也是陛下早有谋算。”
“臣不过是沾恩锡福,才得了些虚名,冒了些虚功而已,哪敢真当自己是陛下不可或缺之人。”
杨一清说到这里,就再次强调道:
“我大明朝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陛下;也只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那也是陛下!”
“是陛下之英明,让天下有了如今之盛,故言路需广这一点,在我大明朝用不上!”
“你说的也不全对,兼听还是有必要的。”
“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因为觉得自己的职业有着某种神圣性和特殊性,就敢教朕做事,就敢欺君!”
“真正的敢谏忠臣,不会因为朕今日狠厉就不敢言,只会因为朕在一些事上越过分而越敢言!”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了胡世宁:“大司寇,你现在明白了吗?”
“回陛下,臣明白了!”
“臣愚钝迂腐,故认知上不及元辅,险些坑害了迂腐,臣有罪!”
“臣甘于伏法!”
胡世宁当即大拜叩首。
朱厚熜道:“无知者无罪,朕恕你的罪。”
这时。
杨一清也跟着请罪道:“陛下,臣也有罪,鲁英狂悖犯上,臣身为首辅,中枢近臣,自当该替陛下申饬之,乃至请陛下降其罪,以正君威臣德,可臣却失于敏锐,坐视其犯上不说,还在陛下下旨惩戒其罪时,因觉严厉,为其求情,而忘记‘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之训,臣可谓怜悯同僚之情有余,忠君之心不足也,故当严惩!”
“元辅为朕票拟万几,加上年迈,偶有失警,但在八议之列,自当宽恕,故虽有过,但不罚!”
朱厚熜这时说道。
杨一清也没有再执意请罪,只叩首道:“谢陛下!”
朱厚熜这时又问道:“诸卿可还有异议?”
“陛下圣明,臣等没有异议,鲁英的确该死,元辅与臣等的确老糊涂!幸而陛下宽洪大量,否则,臣等真是百思莫赎,如今只有感念皇恩之心,而无怨愤圣主之念!”
赵璜这时立即回应起来。
其他朝臣也纷纷表示说臣也一样。
他们现在也知道天子在气头上,所以都不好再说什么。
但也因此事。
群臣们皆不敢再言和贡事。
但也都因此感叹天子威严的确比以往更加强势。
散朝后。
胡世宁不禁就走到杨一清这里来,意味深长地说道:“陛下为何突然比之前更强势了?”
“因为俺答来主动求和贡了!”
杨一清说道。
胡世宁听后不禁问道:“此言何解?”
“公现在还没看明白吗?”
也走在杨一清身边的赵璜,这时问了胡世宁一句。
胡世宁忙请赵璜赐教。
“俺答又不是菩萨,如果能直接抢掠我大明的话,他何必求和贡?”
“他如今主动来求和贡,还把叛逃的李瑾主动送回来,这说明他主动向我们的天子示弱了,他开始怕我们陛下了!”
“俺答这种蛮夷,素来畏威而不怀德,纵观史册,也是如此,他们如果示弱,那只能说明,我大明有让他畏惧的东西了!”
“他可能畏惧的是陛下的治国能力,也可能畏惧的是我大明的新火器,还可能是畏惧我大明军户改革不能阻止而顺利推行后而将出现的更强军力,或者以上都有。”
“但无论是哪一原因,他怕了我们陛下,那就意味着,我们陛下可以不怕他俺答了。”
“而公请认真想想,陛下连俺答都不怕了,自然更加不用在乎朝臣们的想法了,除非真有朝臣敢去发动边民,让他们胁迫天子答应和贡。”
“可以下犯上本就大逆不道,还发动百姓犯上,就更加与造反无异了!”
赵璜这里说后,杨一清也跟着点头:
“没错,大家做官本就是要做人上人,不是真的要百姓为主,让子女骑到父母头上,让臣民骑到君父头上。”
胡世宁颔首:“我明白了,难怪元辅改变主意,主动请罪,想和贡的那些人,既然不能靠俺答在战场上争取到和贡的皇恩,那就别指望,俺答靠献一个叛将就能求得天子准予和贡的皇恩。”
“那个鲁英的脑子也是让太多的钱给塞住了!非得在陛下面前找死!”
“明明陛下都先说了不准,还一个劲地强势犯上,元辅也是白把他提到兵科,如今为他求个情,也算仁至义尽了。”
“我也早就对底下的人说过,要顺应时变,要学会知足,别把自己也当成天下之主,以为自己可以通吃!更以为得到了一半好处,就还能再得另一半,殊不知,另一半吃了就会是死路!俗话说的好,吃半饱才能长寿,吃多了只会撑死!”
赵璜这时也说起鲁英了。
他也收了晋商的好处,但没有因为晋商给了钱,就给晋商做事,甚至也没有因为晋商允诺事成再倍给而起贪心。
他相信拿了晋商的钱,不给晋商做事,晋商也不能拿他怎样。
所以,赵璜也就在这时如此说起鲁英来。
杨一清听后笑了笑:“大明朝不缺当官的人,死就死了吧,只希望下一个聪明点!”
“元辅说的极是!”
胡世宁这里则不由得一颤。
他感觉他自己不是很聪明,所以有种自己或许在朝堂上在待下去,迟早也会被整死的意识出现。
在杨一清、赵璜、胡世宁闲聊的时候,张璁这里也对桂萼说道:“今日朝堂上,已经有大约一半的官员没有跟着求情,可见识时务者已不少矣。”
桂萼则双手叠放在腰带前,笑了笑说:“跪下的,也非全都是不识时务者,但可以由此承认的是,陛下的确权势已更大了些!天子独治在所难免,元老辅臣,皆类若走犬而已。”
“正是这个道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君明则臣贤,这种话也就只能说说听听而已,真到了实际中,君明则往往臣不一定贤,臣贤则往往君不一定明,高举仁义道德的,不一定是真为国为民,霸道专横的也并不一定为己为私。”
张璁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又道:
“而我大明朝,除非真不以礼治天下,那就没有谁能与陛下共天下!”
“我士大夫做不到,光是一乡的士人都貌合神离,何况整个天下的士人?”
“百姓们更加做不到!何况,没有哪一个有权有势者,真想百姓能为自己做主,如同一家子,父母爱子女是有必要,但绝不可能真想让子女当自己的家!”
而在这些朝臣议论不休时,鲁英也被拖了出去,当场枭首,且所得的赃款也被全部查抄充为官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