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保护（四）

“你不要有事好不好，林听，你坚持住！”她颤声道，“不要因为我有事好不好，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你？

孟祥婷脑子乱得不行，怎么也想不出一个能救他的办法，除了等着救护车来，根本无能为力。她崩溃地大哭起来，他的血一直在流，为什么救护车还不到……

林听的精神开始有些支撑不住，眼睛睁开的弧度越来越小。

“不要睡，你看着我……别睡好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挡……我欠你的……早就还不清了……”

如果今天他真的有什么事，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不是她执意要自己回家，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还又该从何还起。

他失尽血色的唇缓缓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凑近，眼泪愈加汹涌。

她听清了，他说：“不用你还，是我自愿……”

艺术节的那个上午，她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用你还，是我自愿。

那天的风并没有很大，可是吹散了她想说的话。

她此刻才明白，不管她怎么克制自己的行为，怎么欺骗自己，都无法骗过自己的内心。

此时这种即将要失去他的慌张感，不是她骗自己不在乎，就能掩饰得住的。

少年的的体温在逐渐下降，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孟祥婷紧紧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对不起……”

她说到后面，声音抖得不像话。

周围乱作一团，先来的是警察，将伤人的醉汉扭走。民警看着男孩伤势过重，以及那个小姑娘哭得实在太过凄惨，在一旁关心了好几句。

小姑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他的衣袖，情绪十分不稳定，晕语无伦次地说：“叔叔，求求你送他去医院吧，他流了好多血，好多血……他会不会死啊……”

他只能安抚着小姑娘：“别担心，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一定会没事的。”

小姑娘大概是害怕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躺着的少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额角的血液被着冷风吹得已经干涸，伤口处还在汩汩的流着新的血液，在干掉的血痂上覆了新的一层。

孟祥婷觉得度秒如年，不知道过了到底多久，救护车的鸣笛声终于逼近。划破了这夜色，为身处黑暗的少女带来一丝光明。

她也不记得后来到底是怎么过得这一夜，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跟着警察去了派出所做笔录，她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呆滞得像个木偶。

过往的很多事，在这几年里她已经淡忘了不少，可是这个时候，她大哭过一场，那些回忆里的细节忽然不合时宜地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

林听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大概是失血过多，他冷极了。最后有意识的时候，他听见孟祥婷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想说，不要道歉啊，婷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愿意一意孤行地喜欢你。

可他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

后来他昏昏沉沉的，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他觉得自己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整个人轻飘飘的。

思绪随着飘出去很远，他好像行走在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长廊里，前方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瘦瘦小小的身影在白光中缓缓浮现，影影绰绰，林听下意识地朝着光芒最盛的尽头处走去……

身前笼罩的阴影散去，光线照在墙角里缩着的瘦弱苍白的男孩脸上，男孩颤抖的眼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隙，与光源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少女稚嫩的脸庞。

“你们两个再欺负他我就告诉我妈妈，她对打架的学生怎么处理的你们都知道吧？”少女目光如炬，下巴高高抬着，扬声对逼迫在他身前的两个高年级男孩说。

那两个男生一听这话撒腿就跑。

他从小生的面容白净，瘦弱又苍白。这种长相如果生在一个小女孩身上，绝对能占个“病美人”的美称。可是不巧，他是个男孩。

大概是雄性天生对力量感的追逐，他这种类型的男生注定会被同类厌恶。这一点，他早就从周围的同性对他表现出来的种种恶劣行径中感觉到了。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外貌，他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但经历的不公多了之后，他渐渐也麻木了起来。林听觉得，大概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的规则，没有人会喜欢他，他不喜欢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十三岁这一年，他被父母丢在外婆家，转学到了一所新的初中。他转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开学两个月之后了，大概新的班级里同学之间已经混熟了，他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他也不在乎，反正他也不打算跟什么人交朋友。他站在讲台上，冷漠地介绍着自己的名字。老师让他多说一些，讲讲自己的兴趣爱好，他咬着牙关，就是不肯说。老师倒也没勉强，随手指了个位置让他坐下。

那个位置旁边就是孟祥婷。

小姑娘好像对他特别好奇，一整节课都没好好听讲，眼神一直偷偷瞟他。

有什么好看的，觉得他长得难看也不用表现得如此直白吧？

后来她总是对着他叽叽喳喳地说好多话，他只是听着，并不答话。尽管这样，少女还是孜孜不倦地说个不停。

她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讲啊。

林听心里一边不理解，一边又忍不住听少女讲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没有表现出冷淡或者是厌恶。

她真的很特别，可是这不代表其他人也像她一样。

青春期的男孩们正是性别意识觉醒的时候，林听的长相在他们眼里过于阴柔，甚至从某个角度看，比一般的小姑娘都要漂亮。孩子们天性里带着的恶让他们怎么都不肯放过林听，仿佛欺负林听，他们能从中获得难以言喻的快感。

林听记得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他在放学路上被两个高年级的男生围堵在墙角，那两个男生长得人高马大，他们两个的影子笼罩了他的整个身体，令他身处黑暗之中。

他已经绝望地闭上眼睛，颤抖着瑟缩在墙角，等待着一顿毒打，黑暗中却听见一声清脆的“住手”。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少女稚嫩的脸庞就这样分毫不差地印在他的心里。

这一眼，他便记了五年之久。

他缩在墙角里，定定地看着她。少女背着光朝他走来，整个人都被光笼罩着，笑吟吟地俯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题外话－－－－－－

这一对的感情线我愿称之为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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