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以我四百年寿命，请赐教

白发青年穿着一袭黑袍，模样俊美，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姜白山，带着一丝丝冷漠：

“五师兄，好久不见。”

来者，正是秦云。

他本来在十万大山当中猎杀异兽获取内丹，但前些时日却是接到鬼面传讯，让他前来抓捕姜白山和林如画。

他知道。

这是魔门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他愿意执行任务，亲手杀了姜白山，那么就代表着他愿意从此和真武派真正的一刀两断，或许还有机会回到魔门的权力中心，毕竟无论是鬼面还是大长老都还没完全放弃他。

可若是不愿意，那就说明他对真武派还存有念想，那么等待秦云的就是一辈子打手的命运，至于脱离魔门，那也不现实，他身上有着魔门秘术种下的印记，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追的回来。

所以秦云来了。

他想起这些时日在十万大山的艰辛，想起蓝依依对他的倾诉，他最终来了。

姜白山看着眼前的白发青年，目光在他尽显沧桑的发丝上掠过，落在他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之上，苦笑道：

“是啊，好久不见，算算时间，小八你下山也有五年时间了吧。”

他握紧林如画的手，已经放弃了逃跑的打算。

秦云身侧那一缕缕的天地之力波动无疑已经彰显了他的实力。

天人境！

如今宁奇留给他们的两块玉佩已经全部消耗完毕，两人面对天人境强者就是待宰羔羊罢了。

姜白山有些震惊，毕竟秦云如此年轻，竟然就已经踏足天人境领域，简直不可思议。

但随即又莫名有些心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以这个年纪踏足天人境不付出些代价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光是看看秦云满头白发就能窥见一二。

当初秦云下山之时，最愤怒最生气的就是姜白山，他怒骂秦云叛徒，甚至扬言有朝一日遇见秦云定要亲自把他打断双腿带回真武山，让他好好地跪在师父面前忏悔。

但现在。

当真的见到这位许久不见的八师弟之后，姜白山才发现自己的心绪是何等复杂。

秦云眼中涌现出一丝丝的复杂，随即隐没：

“是有五年了，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师父身体一切可还好？”

姜白山略带讥讽道：

“你堂堂魔门圣子之尊，手眼通天，会不知道师父的情报？”

提起龙山道人，他就愤怒无比，当初秦云下山离去，他知道最伤心不是自己这些师兄弟，而是自家师父，那无异于相当于和亲子走向陌路，甚至一度让龙山道人怀疑自己授徒是否出了问题。

一直到后面神剑老人临终托孤才让他逐渐解开心结。

秦云沉默，心中有些绞痛。

这时候。

远处的叶长老已经盘膝而坐，在竭力驱除伤口当中残留的剑意，他听见两人竟是在叙旧一般聊天，不由得怒急攻心，喝道：

“秦云，莫要忘了你此行的任务！还不速速拿下这对奸夫淫妇！”

秦云只是淡淡的瞥了叶长老一眼：

“叶长老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的伤势，小心从此成为废人。”

他之前就已经来了，一直收敛气息没有出现而已，直到亲眼见到那玉佩当中的剑气爆发重创叶长老，才在震惊之下显露了气息，哪怕已经知晓天剑真人诸多战绩，甚至曾经亲眼见过这位绝世强者出手，但此刻如此近距离接触才感触更深。

叶长老又惊又怒。

旋即就开始全力调养伤势，只要秦云没有放走这两人就好，等自己稍微恢复一些再亲自出手解决。

秦云收回目光，落在姜白山两人身上。

“真武派……现在一切可好？”

姜白山刚想讥讽一声‘不劳你挂心’，但看见秦云那熟悉的面庞，还是冷哼一声道：

“好得很，在大师兄的管理下，一切井井有条，不出十年二十年，真武派必然让世人震惊！前不久大师兄二师兄还有三师姐都收了个徒弟，还有小九也好得很。”

或许是预感自己即将死了，姜白山谈兴也浓了一些，他又说了些真武派近些年发生的事情，不涉及机密，只是和诸多师兄弟还有师父龙山道人有关。

秦云听得愈发沉默，他背过身去，不让姜白山两人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偶尔嘴角又泛起微笑，尤其是听到叶青禾屡次酿制桃花酒的事情，更是发自内心笑了。

悔意在胸膛当中酝酿。

如果当年不是一念之差，这些事情当中肯定都有他的身影，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作为一名听客，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以自己一身修为去挽回一切。

“多谢五师兄。”秦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似乎又有些释怀。

从自己师兄嘴里听到这些事情，和冰冷的情报完全不能相比，更有一种他渴望已久的温度。

姜白山亦是鼻子有些发酸，他深吸一口气道：

“你既然还愿意唤我一声五师兄，我也不求你放我离去，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如画身上已经有了身孕，她也是你们魔门中人，她的母亲还是你们的副门主，你们一起出力必然可以保住她们母子，至于我，你可以拿我的人头回去换取功劳。”

他满脸苦涩，紧紧握住林如画的右手，不让她说话。

秦云沉默许久，最终道：

“好。”

姜白山如释重负。

他看着秦云的背影，轻声道：

“来吧。”

刹那间，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转过，过往在真武山之上两人嬉闹的场景，师父一起教导大家习武，众人一起捉弄秦云，在宁奇没有上山之前，秦云是最小的一个，同样备受宠爱，最终，这些画面定格在眼前的白发背影之上，他轻声叹息，死在自己师弟手中总比死在外人手中要好。

姜白山已经闭上双目。

“如画，我们下辈子再做夫妻。”

林如画泪落衣襟，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只是不住的摇头。

“多考虑下我们的孩子，把他抚养长大。”

说罢。

姜白山大步朝前，准备赴死。

这时。

叶长老充满着阴沉怒意的戏谑笑声响起：

“他答应了老夫可没答应！”

叶长老拖着残躯御空，满满的恶意扑面而来，他对姜白山和林如画两人恨欲发狂，怎能允许他们如此轻易死去，他要折磨姜白山生不如死，让其亲眼看见自己未曾出世的孩子消亡，他要让姜白山亲眼见到自己的挚爱妻子沦为别人的玩物！

姜白山心中一紧，看向秦云。

秦云只是轻声道：

“叶长老，卖我个面子如何，他毕竟以前是我师兄，林姑娘乃是林副门主的女儿，做的太过分不是好事。”

他面色冷漠，凝视着叶长老。

叶长老却是浑然不理，他深受重创，半截身躯和一只手臂都被斩去，此次回去哪怕是疗好伤势也成了废人，这一切都拜林如画和姜白山所赐，他不甘心。

“让开！”叶长老怒喝，“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让老夫给你面子？”

他已经被怒火吞噬心智，若是以前还是候补圣子的秦云，他或许会礼让三分，但是现在还是戴罪之身的秦云，他完全可以甩脸子。

秦云表情凝滞：

“当真一点情面都不留？”

叶长老狰狞大吼：

“滚开！”

秦云面色恢复平静：

“好。”

他缓缓转身，速度一瞬之间就快到不可思议，漆黑的气息在他瞳孔当中一闪即逝，眨眼间就已经冲到叶长老身前。

“你要干什……”叶长老话未说完，就已经戛然而止，他眼睛暴突，不敢相信的低头看去。

秦云瞳孔冷漠无情，一只手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掌心当中还握着一颗在不断跳动的心脏，他用力一握，那心脏就化为漫天血沫。

叶长老意识陷入黑暗，依稀间听见了秦云的低语：

“既然不留情面，那就去死。”

秦云随意甩手，叶长老的尸体就朝着林中飞去，而后被一道道天地之力挤压，爆成漫天血雨。

姜白山和林如画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呆。

“小八，你……”

姜白山愣愣的声音被秦云挥手打断。

“你们走吧，今日我并没有见过你们。”

秦云背对着两人，他目光凝视着远处。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拿自己的师兄回去邀功，他已经做了一次错事，现在不可能再错第二次，不知道为什么，在杀完叶长老之后，他只觉得自己的念头通达了不少，这五年来的压抑都消散了许多。

姜白山看着秦云的背影，眼中升起感动。

“小八，谢谢你。”他低声道。

秦云只是挥了挥手。

姜白山脚步顿住，又道：

“和我一起回真武山吧，师父他老人家……其实一直都挺想你的，你知道吗，师父虽然收了两个小师弟，排第十和第十一。”

他话未说透。

但是秦云已经泪流满面。

他永远是师父心中的小八。

“回不去了，没机会了。”秦云痛苦摇头，声音带着哽咽。

姜白山继续劝道：

“一切都来得及，你迷途知返，诚心向师父认错，他老人家必然会原谅你的，你如今杀了魔门的天人境长老，又没有完成任务，魔门发容不下你。”

秦云只是叹息。

他凝视远处，一道道天地之力开始凝聚。

姜白山和林如画还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何秦云突然进入战斗状态，但下一瞬，两人瞳孔就猛然一缩，一道冷漠的轻叹从远处响起：

“好个兄弟情深，秦云，你让我失望了。”

一道身影负手而来，衣袍卷起，带着一股惊人的压迫感，林如画看着那标志性的鬼面，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鬼面副门主！”

这位和她娘亲并驾齐驱的副门主，显然不是之前的叶长老能够比拟，如果说之前的叶长老还能够让他们升起反抗的勇气，那么现在这位鬼面副门主亲自降临，就让她彻底绝望。

秦云眸光闪烁，轻声叹息：

“我知晓你们必然不会放心我一人前来，可是没想到，竟然是您亲自来了，你们真是看得起我秦云啊。”

他知道，在自己杀叶长老的时候，这位副门主恐怕就已经在看着了，只是没有出手罢了，想要借自己之手除掉一位其他派系的长老。

他面上有一丝自嘲。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个选择题，要么就是以姜白山的尸骨成就自己，要么就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姜白山一条活路，很显然，他选择了后者。

“五师兄，走！”

秦云低声一喝。

姜白山面色连连变换，林如画扯了扯他的衣角，他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说不出口，一股无力涌上心头，留下来并肩作战？那除了多死两个人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在这种级别的强者面前就是累赘。

他深深地凝视了鬼面一眼，似乎要将他深深地刻印在脑海当中。

姜白山心中发誓，若是自己今日侥幸能够活下来，将来必要报此大仇。

没有犹豫，他拉着林如画转身奔入山林，只有大吼声传来：

“小八，活下来，回真武山！”

秦云身躯一颤，嘴角缓缓掀起一股笑意，这笑意逐渐放大，而后愈发放肆，直至响彻山岳，他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

鬼面看了眼离去的姜白山和林如画，没有追击，在他看来，等处理了秦云之后，这两人跑不掉，现在让他们先高兴一下也无妨。

他只是将目光停在秦云身上，沉声问道：

“值吗？杀了他，堵住其他人的嘴，你依旧是圣子有力的竞争者之一，甚至将来君临天下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秦云幽幽叹道：

“或许就像我一位朋友说的那样，有些事做错一次就够了，错两次，那未免太蠢。”

鬼面失望摇头：

“你的确是蠢货，我看走了眼。你觉得以你的实力挡得住我？杀了你，他们两个同样活不了，你做了最差的选择。”

秦云深吸一口气：

“唯尽全力而已！请您赐教！”

两人相当而立，无形的气势在涌动，连风都静止了。

鬼面瞳孔当中逐渐变得冷漠，配合上那青铜鬼面，当真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他已经起了杀心，看对面的秦云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突然间。

鬼面出手了。

他轻轻抬指下压，汹涌澎湃的天地之力凝聚成一道黑色的指印，就像是一根巨柱，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势镇压而来。

秦云不闪不避。

坦然受之。

他身侧有天地之力汇聚，化为屏障，漆黑的气息在肉身周围涌动，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击。

“轰！”

爆鸣声响起，秦云的身躯瞬间就被轰入林中，犁出一道可怕的痕迹，他不断喷吐鲜血，许多骨头都已经折断，一击之威，便已经如此可怕，几乎将秦云重创，而这，显然还不是鬼面的全力。

鬼面缓步踏来，冰冷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为何不避？”

秦云低垂着头颅缓缓爬起，他咳出几块碎骨和脏腑碎片，认真道：

“秦云自入魔门以来，蒙受副门主多般照顾，若非您传我悲白发秘术，我早已死在血魔池中，受副门主一指，勉强算是偿还副门主恩情。”

鬼面脚步一顿，目光闪烁。

“再给你一次机会。去带姜白山回来，之前发生的一切我就当没有看到过。”

他再次起了惜才之念，方才那一指虽然不是全力，但他也没手下留情，绝对不是一般天人境强者能够挡得住的，但秦云不仅挡住了，而且状态还算不错。

秦云黑袍卷动，坚定摇头：

“副门主，请赐教！”

他浑身有漆黑气息涌动，一股诡异的力量蔓延看来，这是当年秦云机缘之下得到的一门无名秘术，更是因此生了心魔，后来，他以身入魔，在这门秘术之上造诣愈发深厚。

最终在血魔池当中借着诸多机缘将这门秘术修炼到了前人所不能及的地步，彻底将之掌控由心。

此时第一次全力施展开来，就连鬼面都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但随即，他就摇头：

“有点看头，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就算是再精妙的秘术也无能为力，他的实力若是放在天人榜当中，足以和问心剑这等级别的高手相提并论，和秦云有着质的差距。

秦云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仰天狂笑。

浑身漆黑气息愈发浓郁，一道道强大的力量从他躯体各处涌现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他满头白发失去光泽，原本还有些银发的意味，现在则是变得雪白一片。

不仅如此，他的手脚、肌肤、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起来，起满褶皱，就连锐利的双目也逐渐浑浊。

秦云的笑声变得沙哑，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一般刺耳：

“副门主，昔年我以悲白发秘术燃烧四百年寿命踏足天人境，今日，便再以四百年寿命请副门主高抬贵手！”

他的力量在生命精元的燃烧之下无限膨胀，眨眼间就已经暴涨十倍不止。

秦云动了。

携带漆黑魔性力量，如同盖世魔头，毫不留情的杀向鬼面，正如他之前所说，受了一指便是偿还恩情，接下来，就是生死相向。

鬼面又惊又怒。

“好！我倒是看走眼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秦云现在的力量足以让他重视。

“轰！！”

天地之力的撞击声响彻燕山，化为一道道波纹席卷山林，一根根古树化为碎末爆开，山岳震颤，万兽悲鸣。

正在飞速窜逃的姜白山和林如画一个站立不稳，差点跌倒在地，两人惊骇朝天看去，隐约间见到有两道身影朝着天际冲去，复而又冲入山岳之间，不断有震颤感传来，那近些的战斗余波都足以将两人撕成粉碎。

姜白山脸色悲痛，指甲陷入肉里：

“小八！”

这一刻，他对自己的无能无比痛恨，他无比渴望着实力，不然何至于让自己的师弟来为自己断后。

“是悲白发秘术，八师弟在燃烧生命战斗，不然他不可能和鬼面旗鼓相当。”

林如画面色亦是有些复杂，带着感激和愧疚。

第一次知道秦云之时，是自己母亲有意撮合两人，但那时候她早已中意姜白山，在得知秦云乃是真武派叛徒之后，她更是没有给过好脸色。

后面才知晓，秦云暗中为真武派做了许多，而如今自己夫妇陷入危局之时，他更是不惜牺牲自身来断后，这等恩情，难以偿还。

姜白山眼眶发红，强忍着不落泪，他多么想回去一起并肩作战，但这样不过是白白辜负了秦云的一片好意。

林如画安慰道：

“若是我们能够活下来，日后再灭了魔门为八师弟报仇！”

她眼神冰冷，今日遭遇足以让她铭记一生，而且从此前叶长老的态度当中不难发觉，只怕自己母亲的境况也大不如前，既然如此，那她更加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了。

报仇！

这已经是两人心中的执念。

但前提是活下来。

他们没有再看，拼命地朝着雷州城的方向逃去，那是雷州的中心之地，有着朝廷大军以及无数高手坐镇，哪怕是鬼面也不敢轻易涉险，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虽然此地距离雷州城有着距离，但是他们也不会放弃。

逃！

拼命的逃！

不知道何时，两人已经踏出燕山，路过几座城池。

姜白山只觉得口干舌燥，他浑身淌血，但根本不敢停下来处理伤势，只能囫囵吞枣一般吃几颗丹药，伤口在药力作用之下愈合又崩开，他体内的精血在缓慢蒸发。

而林如画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本来就是有孕之身，连番战斗和逃命已经耗去了她太多精力，现在奔逃这么远的距离，面如金纸。

两人几乎油尽灯枯。

一个踉跄，林如画差点跌坐在地，姜白山连忙将之扶住。

“白山，看来我们是逃不掉了。”林如画苦笑一声，两人的状态极差，现在看似逃了很远，但对天人境强者来说，追上来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身后有恶鬼索命，哪怕不愿意承认，但他们也知道秦云不可能一直挡得住鬼面。

姜白山坚定摇头，将她背起：

“不，很快就到雷州城了，一定不能放弃！不能辜负小八的好意！”

他又吞服一颗燃血丹，亦是完全不顾后果的搏命。

但刚刚迈步。

他就愣在原地。

远处天空，一道熟悉无比的身影出现，差点让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眨眼之间，那少年道人就已经从虚空降在眼前。

宁奇看着模样凄惨的姜白山和林如画，心中愤怒无比，但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总算是赶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