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快闪餐厅（中）

在失去味觉之前，炎春一直是一条我行我素、狂妄自大又任性的天之骄龙。这并不奇怪，大多数龙族都是这种独来独往、天下唯老子独尊的性格。

祂的一生顺风顺水、自由自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煮什么就煮什么，祂鄙视一切不尊重美食的存在，也蔑视着那些丝毫不理解美食含金量的短生种。在祂极为漫长的龙生之中，只有寥寥几人曾经入了祂的眼，其中一位，便是当年的丰饶之母，如今的黑暗女神。

——熟知自然的丰饶之母便是那位教给了祂香草知识的人类祭司，祂们在南洲相识，两者的友谊持续了多年，直到丰饶之母假死、金蝉脱壳才一度中断。

在很多年以后，失去味觉、郁郁寡欢的炎春偶然遇上黑暗女神，才惊觉当年的老友并没有真正死去。

彼时炎春刚遭遇龙生最大的挫折，污染夺走了祂辨识味道与绝大多数口感的能力，也摧毁了祂在厨艺一道上攀登神阶的可能性。炎春当时已经触摸到了伪神的境界边缘，可一夜之间，脚下神阶级级碎裂，祂一直跌落到了隐秘级才堪堪稳住境界。

对于一条即将成神的龙来说，跌回到神与人分界的隐秘级，并再也没有前进的可能，不亚于天崩地裂。

成神的神阶各不相同，各种族之间成神的方法也相去甚远。大部分人族的身体躯壳不能承受成神时庞大的力量，需要在隐秘级就开始褪去**凡胎、脱胎换骨，把自己的人身抛弃，用全新的基石材料与权柄概念化出法相之身，从而方可容纳更加强大的信仰之力，一举跃上神之领域。

龙族则不同。祂们天生强悍，龙骨龙身便是最好的基石材料，是以龙与生命之树类似，均是以本体成神。

可说到底，龙族又与树木不同。树木可以随意舍弃、更换枝丫，龙却无法割舍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在这个魔法已经被污染的时代，想要倚仗魔法、不受污染影响的断肢重生，几乎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在遇到莫驭与那些德鲁伊之前，炎春相当于是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的绝症患者，祂万念俱灰，几乎心存死志，可一条龙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死得掉的呢？黑暗女神不忍老友蹉跎生命，便邀请祂到洛塞尔城居住。

“命运中总会有一丝转机的，你只需要等到它。”黑暗女神如此这般地说道，而如今，炎春终于等到了这个转机。

炎春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离开洛塞尔城了。祂觉得自己会在这座城市迎来自己生命的终末，在两位女神的陪伴下永远地闭上自己的眼睛。

若不是祂失去了味觉，这座城市确实是祂最喜欢的模样。

这里是充斥着三教九流冒险者的自由之城，全世界的香料与食材都在此汇聚。

每日黎明之前最深的夜，港口的渔船便已进港。一筐筐被魔法气泡包裹着的，活蹦乱跳的鲜美鱼虾蟹贝尚未被搬下船只就开始了售卖，只有最晚睡或最早起的厨子才有机会挑选到品质最优的海产。

行遍天下的游商们带来了远方的香料和各类干货，混杂而成的霸道香气统治着整个集市，即便是炎春这样失去味觉的龙，也能凭着自己敏锐的嗅觉，辨认出香料的好坏。

毗邻精灵领地阿朵拉切尔使这座城市永远有最新鲜的蔬果米粮，而在这座城市作为驻扎地的佣兵们偶尔会带回可以食用的兽肉。

更别说还有时不时举办的地下黑市，魔族会在黑夜里带来地下城独有的特产。

是的，这些产物都带有污染，却已经是如今这世界上最为顶级的美味食物了。

长久以来，炎春都在这些美妙的物产之间流连忘返，这些食材使祂欢喜，也同样使祂痛苦——就像坐拥宝藏却无法动用一分一毫，美人在怀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祂想尽了各种办法改善自己的味觉，研磨自己的厨艺，就像一个聋子仍执着地谱写乐章。偶尔才会在洛塞尔城中突兀出现的快闪餐厅，便是祂反抗不幸命运的实证。

祂会在自己的领域餐厅中等候着那些有缘人的到来，用千雕万琢的技艺和精心选配的食材制作出的美食款待他们。味觉上的缺失，便以嗅觉与经验补足……

但每一次的成果并不尽如人意：有的客人会在浅尝之后露出理解又为难的苦笑，有的人则会掀翻桌子骂骂咧咧而去，只有极少数运气极佳的时刻，能让客人绽放出满足的笑颜。

炎春一次次在失败中挣扎、气馁、苦痛，又一次次在整理心情后从头来过，这条倔强的老龙仍未服输，祂始终在等待着两位女神所说的转机。

然后一位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祂能听懂每一个字、却完全不能理解整个句子的古怪冒险者闯进了祂的店，自说自话地和祂打了个赌，又自来熟地占据了祂的厨房、店面，招待了下一位意外走入的领主大人。

在无人可及之处，命运的齿轮咔哒一声嵌入早已空出的缝隙，炎春所等待的契机终于到来，祂停滞的命运再次开始向前流淌。

从那天开始，一位又一位的冒险者接连而至。厨子们向炎春拜师学艺、领取任务；德鲁伊们为炎春驱逐污染做起了治疗；还时不时有冒险者带着领主大人送来的魔法人偶、收银台、充满未知节日气氛的装饰物品……

这些咋咋呼呼的冒险者们搅乱了炎春孤独而寂寥的生活。自从他们出现后，炎春甚至没有独自悲伤惆怅的安静时光！

冒险者们仿佛永远不需要休息，若是不关闭领域，从早到晚都会有人闯入祂的店里，在各种诡异的时间把祂吵醒给祂做治疗，占用祂的厨房做菜，还在祂的餐厅里摆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拍照！

炎春烦不胜烦，但又别扭地从心底感受到一丝喜悦，那些跟随着冒险者们而来的浓郁烟火气息，仿佛又让祂回到了尚能品尝美味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