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弼披着重甲,正在肃章门来回的巡视。
皇宫的门,并非是寻常人家的那种小门,此处的门,几乎就是个小型城池,城门里头有瓮城,从这里进,过了城,再从另一门出。
一处大门就有三百余禁卫把守。
贺若弼身后跟着二十余人,全副武装,皆是用统一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后,走起路来,那甲胄碰撞声都是格外的一致,一看就能看出这是一支强军。
贺若弼警惕的望着周围,眼神凌冽。
无论是城墙上的士卒,还是门口的这些士卒,又或是跟着他的这些人,
各个都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
这位新上任的将军,实在不是一般人。
他在上任之后,再三严明军法,带着士卒们反复操练,加强各地的巡视,寻找过去防守的漏洞,可谓是格外的勤奋。
他本人更是高大威猛,举起石锁,虎虎生风,士卒们都不敢反驳他的话。
可他也并不是那种只知道折腾自己摩下的人,他对自己部下还不错,格外护短,先前有别处军士与肃章门的军士为难,贺若弼上前就打,弄得其余几个地方的军士碰到这里的人就跑,再也不敢顶撞。
土卒们还挺喜欢这个新军官的。
贺若弼走在路上,按着规定来进行巡视,对皇宫内的巡视工作,是有着许多安排的,但是很多人并不会完全遵守,不过就是走上一遍而已,不会像他这般谨慎,细致。
过去贺若弼被宇文宪所征召,在他魔下担任属官,可宇文邕亲政之后,
就很反对弟弟们四处征召优秀后生的做法,将这些人都拉到自己身边,进行各种提拔。
贺若弼就被皇帝从宇文宪身边抽出来,皇帝看他高大威猛,就让他在皇宫内当差,负责戌卫。
太阳缓缓升起。
外头依旧是刺骨的冷风,远处的喊杀声若隐若现,贺若弼无奈的看向了远处,眼里有些复杂。
敌人此刻就在城外。
听闻人数不多,还不到五千余人。
五千余人强渡龙门而来,到达此处,怎么也是筋疲力尽了,若是此刻能召集一支骑兵出来,都不需要太多,只要有两千余人,就能出城与对方一战,就是不能击破对方,只要让对方出现了大量的人员损伤,他们就会不战而退。
这么大的长安城,却找不出一个有胆气的敢出城迎战。
都在城内做起了缩头乌龟。
正是英雄用武之际,可自己却只能领着这百来人,巡视皇宫,无法出城作战。
贺若弼不由得感慨了起来。
真不知何时才能等来自己的出头之日呢?
贺若弼正走着,远处却传来了一阵甲胄声,嘈杂声。
贺若弼忽然停下。
士卒们纷纷看向了远处有一人正骑着马,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数千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快步走来。
贺若弼一眼望去,心里大概就推算出了对方的人数。
足足有近三千。
这么多的人,怎么忽然出现在了此处??
这是什么意思?
贺若弼忽警惕起来,看向了远处的大门,举手示意。
城门迅速被关闭,贺若弼身后的甲士们则是赶忙列阵,做出了迎战的姿势。
宇文直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的朝着肃章门走去。
刚刚靠近了这里,他便看到了那个驻守的小将。
那厮竟令人关了城门,又领着左右那些兵卒列阵。
不过几十号人而已。
宇文直看了直想笑。
这帮人为了出名真的是疯了。
以为自己做出这种态度就能得到看重?被自己提拔?
愚蠢!
只有自己那个傻哥哥,才会去用这种不知所谓的人。
他可不会去用傻子。
他丝毫不在意,就这么一路纵马,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身边的武士们纷纷走出来,站在他的两侧。
贺若弼盯着宇文宪猛看,身边的士卒低声说了什么,贺若弼才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他将手里的剑缓缓放低,「国公何以领兵前来?」
宇文直不屑的笑了笑,「跟你说不着,速开城门!」
「可有诏令?」
「你要诏令?我稍后给你写一篇,开城门!!‘
贺若弼缓缓摇头,「若无诏令,不能开城门,卫国公纵马入宫,领兵扣殿,是大罪,请速速离去。”
宇文直大笑了起来。
兄长向来是喜欢用这种傻子的。
他看向了身边的武士,「厍狄秋....
这武士善射,乃是宇文直魔下一等一的射术好手。
武士听到宇文直叫自己,心里了然。
他迅速拔出了箭,对准贺若弼,「嗖~
他的动作极快,行云流水,就只是在眨眼之间,他就朝贺若弼射出了一箭。
「啪。」
贺若弼伸出手来,将箭矢牢牢的抓在手里,阴冷的盯着那武士。
厍狄秋看着对方手里的箭,嘴巴渐渐张大,瞳孔同样放大,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贺若弼用力一丢,那箭矢飞了回去,直中厍狄秋的嘴部。
厍狄秋应声倒下。
这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迅速,只是在眨眼之间。
宇文直都没反应过来,自家的武士就已经倒在了一旁。
正喧噪的武士们忽然寂静。
「杀!!!!」
贺若弼仰头高呼。
他的声音犹如惊雷,宇文直膀下战马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了嘶鸣,宇文直抓不准缰绳,竟是被直接摔了下去。
贺若弼手持短兵,就这么领着身后的军士们冲了出来,
有武士上前阻拦,贺若弼一剑一个,左右劈砍,武士们纷纷倒下,亲信们扶着宇文直,刚刚起身,就看到一脸残暴的贺若弼冲杀过来。
宇文直吓得几乎尿了裤子,他大叫着,转身就跑他这么一跑,身边的武士们也开始跑。
武士们再一跑,那些什么都没看到的士卒们,也就开始跟着跑。
此处的骚乱迅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宇文直魔下还是有愿意用生命保护他的胡人武士,那些武士将宇文直带出来,一路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跑去。
贺若弼却不放过,他就这么领兵一路追杀。
而后,远处的众人就看到了一副足以震撼他们一生的场景。
数千人的军队,正被一个年轻人带着几十个人一路追杀.:::
这他妈的又是个什么怪物?!
宇文直一路逃到了街上,有胡人牵来战马,一行人赶忙上了马,宇文直是再也不敢回头去看皇宫,下令众人往西城门的方向跑!!
必须要尽快逃出长安去!!
贺若弼则是让士卒们高呼降者不杀,这些被裹挟而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士卒们也只能蹲在地上祈求活命。
贺若弼却不肯放过如此天大的功劳,他跟人要了战马,就带着几骑追宇文宪而去。
宇文直纵马在街头狂奔,心跳极快。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伟大的计划,竟就这么荒唐的结束了。
就那么一个小将,带着十几个人,就将自己给击败了。
宇文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平日里,他最是骄横,觉得自己最是知兵,故而轻视宇文宪等人。
可现在,他的这种骄傲和自信都不存在了。
我真的会打仗吗??
如今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事情已经败露,皇帝会杀了他的。
他得跑!!得跑出去!!
不管往哪里,都得先跑!!
他就这么一路跑到了西城门。
这里乃是他的守区,城门的士卒只有很少的一批人,看到主将前来,纷纷出来迎接。
「开门!!开门!!」
宇文直高呼起来,这些士卒们格外惊,一旁的胡人武士拉弓就射,射杀了一个愣在原地的士卒,其余人就不敢再迟疑,急忙开了城门。
宇文直迅速冲了出去。
城外还有城门。
宇文直再次高呼,第二道城门也被打开。
宇文直领着左右的武士们终于逃出了长安。
可刚刚冲出来,宇文直就意识到了不妙。
就看到远处尘土滚滚,正有骑兵在靠近。
那是敌人的骑兵。
是刘桃子的军队。
宇文直愣在了原地,身后是追兵,前头是敌人。
他看了看前头,又看了看后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主公!!前头有刘桃子的军队!!怎么办?!」
武士急忙问道。
宇文直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是皇帝先辜负我,我亦是文皇帝之子,汉国又岂会轻视我?!」
他这话,明显是有了要投汉的意思。
武士们大惊失色。
宇文直看向众人,正要开口。
「嗖身后一支箭矢飞来,正中宇文直的后心。
宇文直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身后,嘴里冒出血,惨叫了一声,轰然倒地。
武士们吓得急忙跳下来,纷纷请降。
贺若弼收起了大弓,方才那一箭,正是出自他手,他就这么冲过来,不理会那几个武土,迅速将宇文直的户体抓到了马背上。
可他的脸色却没有因此而舒缓。
因为,前头的骑士正在迅速的接近。
高延宗看着远处大开的城门,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什么情况?!
他奉姚雄之令,往西面探查敌人援军的动向,可刚刚来到了这里,就看到敌人忽然开了城门,而后,就看到有十几个人骑马冲出来,朝着自己方向就跑过来了。
高延宗一时间都有些懵了。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妈的,老子要封冲天王了!
高延宗当即领着骑士们往城门处飞奔而去。
可眨眼之间,那人又被后来的人所杀。
他大概能猜到,方才出门的人,应当是想要归顺大汉?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敬开的城门!!
高延宗飞奔而去,贺若弼看着前来的骑士们,却没有再发动进攻,他不慌不忙的朝着后方退去,看起来一点都不惧怕,他撤退到了城门口左右,放下了尸体,收起了武器,没有关闭城门,就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看向远处的骑兵。
高延宗心里忽觉得有些不对。
若是两个人都是一伙的,为什么要彼此杀掉?若不是一伙的....为什么回去之后先不关城门??
高延宗迟疑了一下,略微放慢速度。
不会有埋伏吧??
贺若弼用余光看向身后,城门关闭是需要时日的。
里城门正在合上,而外城门这里还没有动静。
贺若弼知道自己不能直接跑,若是如此,敌人会直接猛攻....可现在敌人也是在不断的靠近....
贺若弼的拳头握的越来越紧。
就在此刻,忽听到城内一阵喊杀声。
下一刻,就看到城墙上竖起了许多旗帜,一同飞扬,而后许多骑兵,从城门杀了出来,杀声震天。
贺若弼大喜过望,直接上马,跟上了这支骑兵,一同朝着对方攻去,
高延宗惊,随即暴怒!
果然是有伏击!
高延宗与敌军直接交手,双方厮杀起来,高延宗披着重甲,冲锋在前,
这冲出来的骑兵竟是硬生生被他带着人给撞了回去,死伤极多。
就看到一个小将高呼着,朝着高延宗冲杀了过来。
两人顿时交手。
这小子长得高大,双手极长,使马,很有力气。
高延宗跟他厮杀起来,一时间竟拿不下他!!
贺若弼随后赶来,加入了厮杀。
高延宗压力倍增,无法再继续往前,身边的骑士也开始出现伤亡,纷纷倒下。
两个小将就这么缠着高延宗,高延宗越打越吃惊,双手愈发无力。
「撤!!!」
高延宗击飞了一旁小将的马,却不肯再逗留,转身就走。
骑士们纷纷撤离,贺若弼本想追击,可后方却传来鸣金之声,出城的骑士们也是赶忙回来。
他们跑进了城内,迅速关上城门。
贺若弼喘着大气,就看到那小将快步走了过来。
「贺若弼?是你吗?」
贺若弼看向那人,那人取下了头胄,贺若弼这才看的清楚,此人过去跟自己一样,都在宇文宪的魔下。
唤作韩擒虎。
韩擒虎看着他,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尸体,欲言又止。
贺若弼正要询问,韩擒虎却急忙让开了身子,站在了一旁。
一人骑看战马,晃晃悠悠的来到了贺若弼的面前,
那人低下头来,与贺若弼对视,
贺若弼看到面前这个人,长相不凡,颚骨很高,深眼窝,眼神犀利。
「你便是贺若弼?」
「正是....你是何人?」
那人笑了起来,「随国公,杨坚。」
贺若弼心里一惊,急忙摆正了态度,「拜见随国公。」
杨坚看向了不远处的尸体,「人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唉....抓了便是,为何要杀呢?」
「来不及抓。」
「你跟着我走。」
杨坚叫上了几个将军,又带上了贺若弼,令人将宇文直的尸体抬起来,
而后离开了此处,朝着皇宫迅速赶去。
文正殿。
宇文邕黑着脸,看着放在地上的尸体,许久都没有言语。
当他听说弟弟带着人前来攻打皇宫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啊??
你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是我看着长大的,母亲忙碌的时候,是我给你喂的饭啊....
而后听说被城门的小将带着几十个人击破。
宇文邕再次懵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而后,他就得知宇文直私开城门,弄得敌人险些破城,好在随国公及时领兵到达,击退敌人,保全城池的事情。
当然,他也知道弟弟已经死了。
宇文邕缓缓看向了贺若弼,眼神格外的复杂。
贺若弼跪在了一旁,「陛下!我是为了天下才做的这般事,请您治我的罪,我绝不后悔!!」
宇文邕欲言又止,脸色更黑了。
韩擒虎则急忙说道:「陛下,贺若弼立下了功劳,请您看在他的功劳上,救免了他的罪行吧!!」
宇文邕更是头疼。
杨坚此刻走上前来,看向了那两个小后生,而后低声说道:「陛下,贺若弼保护卫国公不利,竟使他为汉军所杀,罪大恶极,不过,请念在他守城护驾有功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哦?汉军?」
宇文邕缓缓抬起头来,杨坚一脸严肃的说道:「正是如此。」
「我方才看的清楚,贺若弼一直都在保护卫国公,可卫国公惧怕,不敢靠近,误闯战场,这才被乱箭所杀。」
「贺若弼为人勇猛,忠良之后,当初他的父亲被宇文护所谋害,无人教导,是个璞玉,陛下何不将他留在身边,用心教导,得一个护国之臣呢?」
宇文邕警了眼贺若弼,打量了他片刻。
「也罢,就看在你守城有功,就不计较你其余的罪行了。”
贺若弼急忙低头。
「多谢陛下!!」
而后,他又看向了杨坚,「多谢国公。”
杨坚急忙摇头,「不必谢我,主上仁慈,不会亏待为国效力的猛土,此番陛下的恩德,往后你需全力报答才是!」
「唯!!」
ps:弼以大军济江,陈人弗之觉也,袭陈南徐州,拔之,执其刺史黄恪,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于民间沽酒者,弼立斩之,进屯蒋山之白土冈,陈将鲁达、周智安、任蛮奴、田瑞、樊毅、孔范、萧摩诃等以劲兵拒战。田瑞先犯弼军,弼击走之。鲁达等相继递进,弼军屡却。弼揣知其骄,
士卒且惰,于是督厉将士,殊死战,遂大破之。一一《隋书·贺若弼列传》
及帝幸云阳宫,直在京师,举兵反,攻肃章门。司武尉迟运闭门拒守,
直不得入。语在运传。直遂遁走,追至荆州,获之,免为庶人,囚于别宫。
寻而更有异志,遂诛之。一一《周书·卫刺王宇文直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