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驾……”
当折逋罗还在为突然出现的唐军而焦头烂额时,清晨就出发的尚摩陵却已经率军抵达了嘉麟城下。
一百二十余里的路程,在需要防备的情况下,最少需要两天才能赶到。
从清晨到正午,他们不过赶了三十余里路,无时无刻都在保存马力,以防刘继隆故伎重演,从侧方突袭他们。
好在整整一天都平安无事,尚摩陵率领两千精骑在酉时(17点)抵达了嘉麟城下。
得知尚摩陵抵达,莽隆化也派人前往城外迎接他入城,不过他的兵马却被留在城外扎营,只准许他带三百人入城休息。
黄昏下,嘉麟衙门内却早已点满了烛火,酒肉香味飘散空中。
“若非我城中兵马不足,我定要和乞利本你一同讨伐刘继隆这奸贼、恶贼!”
酒桌上,莽隆化红着眼睛诉说自己的想法,尚摩陵也时不时规劝。
“放心吧,这次我必然让他讨不了好。”
尚摩陵举杯道:“若是有可能,我必然率精骑斩下他人头,交给你用来祭奠你父亲!”
“多谢乞利本!”莽隆化举杯饮下,继续与尚摩陵饮酒。
若不是尚摩陵顾忌明日可能要作战而谢绝,恐怕今日莽隆化会将尚摩陵给灌醉。
草草应付几场,尚摩陵便去莽隆化安排的院子休息去了。
负责带路的是曾经被刘继隆释放的番将农谷力,而他如今没了百户长的官职,只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
眼见尚摩陵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带了两千精骑东征,农谷力只庆幸自己没有听信刘继隆的话,派人把凉州的情报透露给他。
在他看来,尚摩陵所率的两千精骑势不可挡,哪怕刘继隆再怎么神勇,也逃不过刀下亡魂这一命运。
这么想着,他便带着他昔日的手下去衙门门口值夜去了。
从亥时到子时,一个时辰的值夜让他哈气连连,心里想着等丑时换班就回去好好休息。
只是不曾想时间还没有来到丑时,便有人举着火把策马而来。
“谁!”
农谷力精神一振,拔刀指向来人。
“姑臧有急报传来!我要见乞利本!”
来者翻身下马,风尘仆仆的模样让农谷力心里一紧。
“等着!”
交代一句后,他便立即返回衙门内,找到了护卫尚摩陵的百户长,将消息告诉了他。
百户长不敢耽搁,连忙叫醒了还没睡够两个时辰的尚摩陵。
尚摩陵带着一肚子脾气起身,吩咐农谷力带那人进来。
农谷力自然不敢耽搁,不多时便带着那人走到了尚摩陵休息的院子。
人带到后,他自觉走出屋子,在院子内等着领人出去。
不过院子太小,屋内的声音十分清楚的传入他耳内。
“乞利本,折逋都护传来消息,午后姑臧城东北外二十里发现汉奴的精骑。”
“他们在马城河的支流旁杀了昨日掠去的羊群,吃饱喝足后在申时(15点)向昌松赶去。”
闻言,尚摩陵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道:“这狗汉奴还真敢去昌松?”
呢喃过后,他看向百户长:“番和有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百户长行礼回答,这让尚摩陵有些吃不准。
按理来说刘继隆不应该去昌松,可现在看来他似乎真的去了。
不过这家伙经常玩声东击西的计谋,自己不能轻易上当。
细想过后,尚摩陵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立马派出塘骑去番和打探消息,传令三军,明日卯时向番和进军。”
“是!”
尚摩陵吩咐过后,百户长立马就把人带了下去,而听到所有消息的农谷力也在之后领着人下去了。
只是等他返回衙门门口值夜的时候,他心里都还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刘继隆去打昌松了?”
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刘继隆去昌松干嘛。
带着这份困惑,他在丑时顺利交班,可回到营房内的他却怎么也睡不好。
时间很快过了一夜,翌日卯时天未亮,尚摩陵便火急火燎的出城拔营,向番和城赶去。
只是在他赶往番和城的时候,一支骑兵却已经截断了姑臧与昌松的联系。
当卯时城门大开,昌松城内百姓走出城门,开始在田间劳作的时候,北边却传来了刺耳的鸣镝之声。
“哔哔——”
刺耳的鸣镝声伴随着烽火出现,城外的许多汉奴、农户见状纷纷愣在原地。
“敌袭!撤回城内!”
“撤回城内!”
负责监督的百户长们开始吹哨下令撤退,城外的许多番民农户纷纷扛着农具就往回跑。
一些汉奴和汉户心里纵使不愿意,却强硬不过百户长和他身边甲兵的兵器,只能埋着头逃跑。
急促的脚步声不止在城外响起,同时也在城内的衙门内响起。
“东本!东本!”
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吵得昌松城东本悉多虞睡不着觉。
“别拍了!”
他推开身旁的软玉,起身穿着中衣便打开了门。
小节儿看到了屋内的景象,那宽大的床上躺着多名女子,不得不在心底感叹自家东本老当益壮。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躁!”
五十多岁的悉多虞倒是没有什么起床气,毕竟他参军三十多年,曾经也和大唐交过几次手,知道军情为重。
“姑臧方向出现唐军的精骑,现在往我们这里杀来了,如今距昌松城不到十里!”
“你说什么?”
小节儿行礼汇报军情,悉多虞却被惊得瞪大眼睛。
“他们有多少人?”
来不及想刘继隆为什么会舍近求远的来打昌松,悉多虞立马询问起详细情报。
“至少有一千精骑,北边的塘骑没看太清楚就逃回来了。”
“混账!”
悉多虞暗骂一声,随后立马吩咐道:“点齐城内兵马出城,让城内所有农户跟着大军出城,抢收粮食!”
“是!”小节儿转身离去,而悉多虞转过身看着那几名被自己折腾不轻的女子,心里升起自豪感的同时,也连忙叫醒她们为自己穿甲。
与此同时,山丹精骑的突进速度远超悉多虞等人的预料。
他们还未整军出城,山丹精骑的三辰旗便已经在天边出现。
沉闷的马蹄声密集作响,大队精骑饮马昌松城下。
“让牧奴和那些番贼一起收割粮食,能抢收多少是多少,马匹敞开了吃!”
“把带来的石脂砸在田间,准备好火把,听我军令焚烧耕田!”
马背上,随着刘继隆开口下令,跟随大军而来的六百多汉奴与二百多被俘番兵立马开始下马收割粮食。
山丹精骑的备用军马在田间肆意穿梭,啃食成熟的粮食。
悉多虞穿戴甲胄前来西门城楼时,正好撞到了这一幕。
看着己方的粮食被如此糟蹋,悉多虞热血上头,目光也见到了山丹精骑阵中的“刘”字旌旗。
“刘继隆?”
悉多虞呢喃一声,随后黑脸看向身旁节儿:“兵马集结的怎么样了!”
“最迟一刻钟就能集结完毕。”小节儿禀报着,悉多虞也不想再去看城外的情况,走下城墙,等待大军出城。
与此同时,悉多虞也派出塘骑向姑臧急报刘继隆的出现。
他们的塘骑才出城便被山丹精骑所见,尚铎罗一边派出精骑追击,一边前来找刘继隆禀告。
“折冲,这悉多虞派出精骑往姑臧送消息了。”
“不用管他们,让他们把消息送到姑臧。”
刘继隆沉声开口,目光瞥向身后。
在他身后,八百多汉奴与俘虏在地上铺开刘继隆事前准备的袋子,然后不停摔打手上的粟麦。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装了上百袋粮食,但地上撒出的粮食更多。
饶是如此,他们也不过才割了十几亩粟麦罢了,与昌松城外数万亩的粟麦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在他观察的同时,昌松城的西门也缓缓打开,一批批着甲的兵卒走出城门,在护城河对岸列阵。
不得不说,昌松由于靠近河陇地区,收拢的部落和甲兵数量不少。
不过一刻钟时间,护城河对岸便列阵三千左右的甲兵,其中单单精骑便有近千人。
“砰!”
护城河上方的吊桥被放下,掀起一阵灰尘。
昌松的精骑率先过桥列阵,随后甲兵陆续跟随过桥。
这一过程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而此时山丹军后方已经装了两三百袋粮食。
“张昶……”
“末将在!”
刘继隆轻声开口,张昶连忙策马上前应下。
望着眼前三千左右的甲兵,刘继隆嘴角一挑:“放火!”
“是!”张昶眼底闪过一丝疯狂,转身对将士们下令:“所有人上马撤退,哨声一响立马放火!”
随着军令传达,还不知情的悉多虞正在纠正麾下兵马阵型,准备在阵型纠正后向刘继隆发起进攻。
当他回过头来准备进攻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山丹精骑阵中举起了火把,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火把丢向了粟、麦田内。
八月中下旬的粟麦虽然干燥,却也不会因为几百支火把而点燃。
正因如此,悉多虞并不担心良田,甚至有些想笑。
“蠢……”
他想要谩骂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见田间忽然扬起大火,向四周席卷而去。
“混账!!”
悉多虞目眦欲裂,当即令人吹响号角。
“呜呜呜——”
号角声作响,昌松城外三千甲兵朝着山丹军方向发起了进攻。
“吹哨,撤军……”
刘继隆从容调转马头,根本不看正在进攻的昌松军。
“哔哔——”
刺耳的哨声悠扬,山丹精骑成批开始撤退,而这一幕看得悉多虞火烧心头:“给我追!”
“东本,现在应该先救火啊!”
一名节儿拉住了悉多虞,悉多虞闻言看向身后的兵马:“你带两千步卒救火,我为你们掠阵!”
说罢,他挣开节儿,策马向刘继隆他们追去。
在经过火势地点的时候,他还侧头看向了田间,想知道为什么不算干燥的田间会燃起那么大的火。
在他的目光中,被焚烧干净的一些区域露出了地表,那地上除了被焚毁的粮食外,还有碎了一地的陶片。
“石脂?!”
看到这里,悉多虞才知道为什么火势会那么大。
刘继隆令人在田间摔碎了装有石脂的陶罐,再一把大火点燃了这些石脂。
搞清楚后,悉多虞气极反笑:“刘继隆,老子要拿你的头下酒!!”
他率领千余精骑策马追去,而山丹精骑也并未甩开他们。
刘继隆率领精骑绕着昌松城外不断摔砸装有石脂的陶罐,再一把火点燃这些地方。
一时间,昌松城外大火四起,悉多虞气得差点吐血。
随着昌松城四面着火,悉多虞也不敢继续追击刘继隆了,只能看着刘继隆往姑臧方向撤去。
他勒马驻足,看着身旁的将领,忍不住骂道:
“还看什么!救火!!”
“是!!”
眼看追不上刘继隆,昌松的番兵纷纷下马开始救火,而城内的男丁也被发动到城外开始救火,抢收未被大火点燃的粮食。
一时间,昌松上空升起滚滚烟尘,便是距离昌松十余里外都能清晰看见。
“驾!驾!”
凉州草原上,随着一支哨骑向北狂奔,远方地平线上也出现了一片营盘。
哨骑冲入营盘之内,朝着牙帐直奔而去。
靠近牙帐后,依稀还能听到胡琴的琴声与说笑声。
马背上的百户长顾不得勒马,直接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后跑入牙帐内跪下。
“大汗,南边的昌松城上空冒起大股烟尘!”
他的闯入,打断了杜噶支和许多头人欣赏舞乐的兴致,可听见他汇报的内容,所有人却都坐不住的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昌松城怎么会有烟尘,你没有派人深入吗?”
“我已经派人去了,但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百户长解释着,而杜噶支闻言却心里渐渐升起不安。
“传我军令,拔营向昌松前进!”
杜噶支起身下令,许多头人闻言都没有反驳,连忙离开牙帐,下令大军拔营前进。
半个时辰后,一万多嗢末骑兵收拾好了一切开始南下。
他们南下不过二十里,便遇到了先前百夫长派去打探消息而返回的哨骑。
那哨骑将情报汇报给百户长后,百户长连忙找到了杜噶支。
“大汗,甘州的唐军突袭了昌松,还放火焚毁了昌松城外的粮食,昌松城的守军正在救火!”
“你说什么?!”
杜噶支不敢相信,唐军竟然真的突袭了昌松城,还放了一把大火。
反应过来后,杜噶支似乎想到了什么,失声道:“快!抓住这个机会,进攻昌松城!!”
随着他发出军令,四周人马都反应了过来。
昌松的兵马在救火,那他们现在发起突袭,说不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一万多嗢末骑兵开始向昌松开拔,而杜噶支也派出一千多哨骑,向西搜寻甘州骑兵的踪迹。
此时已经是午后,而他们最快也要在明日清晨才能抵达昌松。
在他们南下的同时,昌松派出的塘骑也在刘继隆不设防的情况下,直奔六十余里外的姑臧城而去。
“驾!驾……”
午后申时(15点),随着一队塘骑从昌松方向疾驰而来,姑臧城外正在赶收粮食的农户与农奴纷纷抬头看向他们。
瞧着他们急迫狼狈的样子,农户与农奴们纷纷感到好奇。
在他们的注视下,这队塘骑前往了姑臧的东城门,农户与农奴们又再度伏下身子收割粮食。
姑臧城外二十余万亩粮食,最少要十日才能抢收完毕。
他们若是不好好干活,监督干活的兵卒可不会留情。
“昌松急报!昌松急报!”
十余名昌松骑兵来到东门被拦下,领头的十户长情急叫嚷:“我要见乞利本!”
闻言,东门守军检查了他们的身份,然后才带着那十户长前往了城内。
两刻钟后,坐立难安的十户长终于在衙门的正堂见到了折逋罗。
“乞利本去驰援番和了,昌松怎么了?”
折逋罗皱眉询问,自昨天他们发现东北方向有唐军的踪迹,他就没有休息好。
现在昌松的塘骑如此着急赶来,更是让他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番和?”
昌松来的十户长愣了一下,随后连忙跪下行礼,语气急迫:“他们没有去番和,他们去昌松了!”
“你说什么?他们真的去昌松了?”
折逋罗愣了一下,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昌松现在是什么情况?”
闻言,十户长连忙解释道:“东本派出出城时,那群汉奴正在城外收割粮食,他们全军皆为精骑,不少于两千人!”
“两千精骑?”折逋罗脸色一黑,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由质问道:
“你说他们有两千精骑,那你们是怎么突围把消息送过来的?”
十户长闻言咽了咽口水:“我们出城之后,他们派出百余名精骑追逐我们,但追逐十余里后便撤了回去,应该是追不上我们才撤退的。”
说罢,他想起了自己来姑臧的目的,连忙行礼道:“请都护出兵驰援昌松!”
“驰援昌松……”
闻言,折逋罗脸色有些难看,他不由质问道:“昌松城内不是有两三千甲兵吗?”
“是,但是汉奴势大,领兵的还是那刘继隆,东本担心有失,所以派我们来求援。”
见这十户长这么说,折逋罗起身来回渡步,过了片刻后才道:“你先下去休息,我需要请示乞利本。”
“是……”
十户长自觉人微言轻,只能被人带下去休息去了。
在他走后,折逋罗连忙下令:“派一百轻骑去番和,把昌松的事情告诉乞利本!”
“是!”小节儿行礼应下,不多时便走出衙门,派轻骑前往了番和。
一时间,刘继隆袭击昌松的消息在姑臧城内外传遍,谁都想不到,刘继隆会舍近求远的来突袭昌松。
在派出轻骑后,折逋罗下令加快抢收城外粮食的速度,许多农奴及农户不免遭受了鞭挞。
饶是如此,折逋罗却依旧下令让百姓加紧抢收,哪怕有农户因此死伤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