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猝不及防的深夜,在所有人都觉得刘继隆率军前往番和会师的时候,他却率领上千精骑由东向西杀来,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山丹铁骑的洪流在瞬间凿穿了那被奴隶冲乱的番兵阵脚,对营盘内身穿戎装的所有甲兵、轻骑展开了无差别的砍杀。
营盘内随处可见的篝火成为了他们手中的火源,点燃了一处又一处的帐篷。
“奴隶都逃出营去!番兵投降不杀!!”
“噗嗤……”
“额啊!!”
劝降声、血肉被劈砍声、惨叫声和军马嘶鸣声充斥着所有人的双耳。
马背上,刘继隆手持铁枪连续挑飞十数名番兵,所过之处无一活口。
在混乱的营盘内,只要不是身穿重扎甲的山丹精骑,统一都成了他的目标。
不止是他,就连斛斯光、尚铎罗、张昶、李骥等人也是如此。
不过呼吸间,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手上动作不曾停下。
在他们的屠刀与火把面前,遇袭的姑臧大军根本无法抵抗。
大火点燃了营盘,穿着重扎甲的山丹精骑在营盘内肆意冲杀,杀死他们所能见到的所有人,点燃他们所能见到的所有帐篷。
“穿甲!不要乱跑!”
“穿甲备敌!!”
“狗奴隶!老子让你给我穿甲!”
“你娘婢的番狗!”
折逋罗、莽隆化在试图组织大军,甲兵在拦截逃亡的奴隶为自己穿甲,而为了活命的奴隶在四处乱跑,对阻拦自己的番兵也提起勇气怒骂。
一时间,营盘内乱成了一锅粥,折逋罗眼看无法阻止营啸,只能与莽隆化一同向北边发起突围。
“折冲!番贼主将往北边逃遁了!!”
厮杀间,刘继隆听到了身后斛斯光的声音。
他目光向北搜寻,顷刻间便见到了数百名向北边奔逃的甲兵。
“跟我杀!”
在他的怒喝中,数百名精骑与他向北边杀去。
在此期间,不断有穿好甲胄的甲兵试图阻拦他们,但面对刘继隆的兵锋,这些甲兵往往只是回合间便栽倒地面,被铁骑践踏而过。
“这刘继隆阴魂不散,还敢追出来!”
突围路上,折逋罗四周逐渐集结了六七百名穿甲兵卒。
眼看身后刘继隆仅二百余骑还敢追击,折逋罗不由怒骂。
“刘继隆?那个是刘继隆!”
莽隆化回头看去,只见山丹精骑追出营盘,数量稀少,不免调转马头:“嘉麟军留驻!”
“东本!眼下撤退最为重要!”折逋罗被莽隆化的操作惊住了,示意他快撤。
莽隆化闻言却红着眼道:“刘继隆在此,正是我报仇的好机会!”
“都护,你先撤退,我断后!”
“不可!”折逋罗真想大骂莽隆化,如果不是嘉麟无人,他压根不会想管莽隆化。
眼看刘继隆即将追上来,折逋罗立马朝嘉麟的节儿瞪眼:“带着你们的东本跟我撤!”
“这……”节儿左右为难,可看到营盘的火势渐渐扩散,他还是咬牙朝莽隆化的马臀划了一刀。
军马受惊之下奔跑,而节儿也试图引导军马往嘉麟方向跑去。
“混账!你们这群混账!”
莽隆化勒不住马,只能对四周兵卒破口大骂。
“撤!”
折逋罗一声令下,寻找到马的甲兵立马与他一起开始向东突围撤去。
只可惜他们耽搁太多时间,刘继隆纵马追来,手中铁枪如木棍轻盈,瞬息之间挑落数名甲兵。
一名十户长被他挑落马下,却见四周甲兵怒从心起,跃马提枪,怒骂刺来:“狗汉奴!”
刘继隆一言不发,只是眨眼间便将两名试图夹击他的兵卒左突右刺,挑落马下。
这一幕被马背上的莽隆化所见,不由得头皮发麻,再也不提与刘继隆厮杀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埋头突围,刘继隆有心追杀,可余光却瞥见后方营盘内的火势越来越多,不由得勒马驻足。
“折冲?!”
紧随他追杀而来的斛斯光不解询问,刘继隆却没有半点犹豫,调转马头便往营盘冲去。
“火势要漫开了,吹哨撤退!!”
“是!”斛斯光往营盘看去,果然如刘继隆所说,营盘火势已然漫出。
若非刘继隆提醒,他甚至不会注意到这点。
“哔哔——”
哨声作响,可却盖不过营盘内的厮杀声。
秋季的草原枯草延绵,随着营盘被点燃,营盘内的草地也在秋风的帮助下燃烧一片。
渐渐地,火势竟然大到了无法熄灭的态势。
“向西撤出去!”
“哔哔——”
刘继隆率兵冲入营盘内,不断吹响木哨,下令撤退。
近在耳边的哨声惊醒了那些已经杀红眼的山丹精骑,他们按照战前的军令向西突围,一个接一个的冲出了火势。
在他们冲出火势之后,营盘内慌乱的那些甲兵、奴隶与轻骑也纷纷开始逃亡。
只是冲出火势的山丹精骑不曾远离,而是陆陆续续集结起来,沿着营盘围杀那些逃出营盘却不曾投降的番兵。
这些番兵有的向番和逃去,有的向嘉麟逃去。
面对他们的逃跑,刘继隆毫不犹豫下令将所有逃兵杀死。
与此同时,号角声也从西边传来。
由张淮深所率的近千精骑、马步兵配合山丹精骑,由西向东的将所有逃兵围堵在草原上,血腥屠杀着任何试图逃跑的人。
奴隶们跪下匍匐,番兵们也有样学样。
火光照亮了四周,好似一个大火球。
天色渐亮,可却还是敌不过那不断燃烧的营盘。
毫无疑问,火势失控了,它向着四周烧去,在秋风的助力下,根本无法止住。
哪怕是身为纵火者的刘继隆,此刻也无法遏制它。
尺许高的野草被点燃,风助火势向四周蔓延,便是张掖、山丹的精骑都只有策马逃遁这一条活路。
火焰如狂舞的赤蛇,在风的怂恿下肆意蔓延,天空被染上了一层骇人的红。
烈焰舔舐着每一寸土地,动物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嘶鸣声、嚎叫声交织在一起,尤其是火啸声让马匹发颤,亡命奔逃。
那些没有逃出火海的番兵、奴隶们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物品,试图阻挡那无情的火舌。
但火焰仿佛有生命,它们跳跃着、嬉戏着,无情地吞噬着一切。
烟雾弥漫,令人窒息,视线也变得朦胧起来。
空气中充斥着焦灼的气息,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火焰似乎已经占据了所有人的感官,那滚烫的热浪让人如同置身于烤炉之中。
刘继隆与张淮深会师后撤往番和,而营盘的大火却在西南风的吹动下,向着东北方向吹去。
哪怕刘继隆他们已经撤离着火点十数里遥远,却依旧能通过滚滚黑烟得知火势的情况。
“你这把火放完,这片草场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马背上,张淮深与刘继隆共同注视火势,心有余悸的说出这句话。
饶是身为纵火者的刘继隆,此刻也不免有些后怕,取下头盔擦了擦额头冷汗。
“本以为今夜无风,不曾想突然吹起了大风,好在没有什么兄弟死伤火中。”
他这般说着,却见张淮深看向他,目光复杂。
“怎么了?”刘继隆诧异询问,张淮深这才开口道:
“你这几日所做之事,马成在来时路上已经与我说了。”
“此战过后,你怕是又要得到拔擢了。”
对于刘继隆杀伤凉州兵马,张淮深打心底的高兴。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免渐渐担心起了刘继隆日后的选择。
他见识过太多成长起来后,与自家叔父为敌的豪强子弟,所以十分担心刘继隆也会如此。
以刘继隆当下的功绩,担任一州刺史完全不成问题。
更何况有了他们的加入,番和城定然撑不到今日黄昏,因此他们入主凉州已成定局。
“拔擢另说,眼下要做的,是先拿下番和城!”
刘继隆沉声开口,张淮深也颔首表示认可。
开战之前,二人都只想着拿下番和就行,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能把这一仗打成这个样子。
眼下番和、姑臧、昌松分别遭受重创,正是拿下番和的好时机。
这般想着,二人对视一眼,正准备说什么,不曾想索勋策马而来,对张淮深作揖道:
“刺史,审讯过那些兵卒了,根据他们所说消息,那尚摩陵正在率领两千精骑在来番和的路上,最多黄昏就能抵达番和,我们必须在黄昏前拿下番和。”
闻言,张淮深颔首道:“我已经让留营的民夫埋锅造饭,现在回去就能吃饭。”
“不过我们不用攻城,只需要带着这群俘虏绕城一周,兴许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索勋眼前一亮,心想自己倒是忘记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了。
番和坚持到现在,无非就是等着援军来救援罢了,如今援军被杀败、俘虏大半,番和的希望已然破灭。
只需要他们带着俘虏的降兵走一圈,兴许摩离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就投降了。
见状,索勋便与刘继隆、张淮深二人安静等待营盘四周的火势熄灭,随后看着酒居延他们组织人马,将战场打扫干净。
半个时辰后,酒居延、尚铎罗等人将战场打扫结束,策马来到三人面前。
“刺史,此役俘甲一千九百三十四套,其中七成残破,三成完好。”
“我军俘兵、奴四千六百二十四人,杀二千四百六十五人,马匹二千余三十六匹,可惜粮食都被焚毁了。”
“好!”索勋精神一振,目光看向张淮深、刘继隆。
刘继隆一言不发,而张淮深闻言颔首,十分冷静:“把完好的甲胄交给民夫们穿戴,今日必要拿下番和!”
谈话间,大军已然整合,两千余马步、精骑看押着四千余俘虏向番和走去。
与此同时,被包围的番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东边升起的滚滚浓烟却让他们坐立不安。
两个时辰后,随着甘州大军押送着四千多俘虏绕城一周,番和城内瞬间乱成一团。
“怎么会……”
“姑臧和嘉麟的援军都败了?!”
“这……这……东本,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出张淮深、刘继隆预料,随着援军被杀败的消息扩散开来,整个番和城士气大跌。
围在摩离四周的节儿、小节儿眼神飘忽,都开始想着如何谋求生路。
他们的表情被摩离收入眼底,而摩离也如霜打的茄子般颓废起来。
他知道,坚守已经不行了,现在他们只有谈判这一条路。
他不想等下面的这群人威胁投降,所以在张淮深、刘继隆他们率军将城池四门都包围的同时,他派出一名使者前往了西门的甘州营盘。
一名小节儿和十余名番兵在精骑的监督下走入营盘,而营盘内充斥着刚刚打完胜仗的张掖、山丹精锐。
他们看向小节儿和番兵们的眼神不善,而那群被俘虏的四千多姑臧、嘉麟番兵、奴隶则是躲避着他们的目光。
不多时,小节儿被带到了张淮深的牙帐面前。
牙帐内,张淮深及刘继隆等人正在吃着早饭。
小麦所制成精细面粉被制成面条,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就是众人的早饭。
小节儿来到帐前边跪下,取下自己的弯刀双手呈上。
“扎悉离奉摩离东本之令前来投降天军!”
他双手呈出弯刀,头叩在草地上。
见状,牙帐内主位的张淮深不紧不慢的吃了一口面,随后才看向他:“摩离有什么要求……”
他平淡的声音让小节儿更加谦卑,他匍匐在地,小心翼翼的说道:
“摩离东本希望能保留他及城内节儿、小节儿们手上的牧群,为此我们愿意献出完整的仓、库,愿意听从天军调遣,前往其它地方驻牧!”
既然选择了投降,摩离他们便不指望自己还能继续在番和城生活。
更何况随着他们投降,番和城也将成为河西与凉州交锋的地点。
面对这样的局势,主动建议迁徙别处才是正道。
“番和的仓库还有多少东西?”
张淮深依旧低头吃着精细的面条,而小节儿闻言也缓缓抬头,随后转身从身后一名兵卒手中接过两本文册,双手呈上。
牙帐门口的斛斯光上前接过文册,转身走入帐内将文册递给张淮深。
张淮深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喝了一口汤后才接过文册翻阅。
不多时,他合上了文册,不咸不淡道:“我可以留给他们半数牧群,这是底线。”
“这……”小节儿有些急迫,毕竟这关乎他们的财产多寡。
然而不等他开口,张淮深便继续道:“如果不愿意,那就继续守城吧,希望你们能撑过今日。”
“我……我需要回去和东本商量……”
小节儿无法做主,而张淮深自然也知晓,他摆手道:“回去吧。”
“告退……”
在张淮深的示意下,小节儿小心翼翼起身,带着兵卒返回了番和城。
与此同时,刘继隆目光也看向了张淮深矮几上的两本文册。
不等他开口,张淮深便主动道:“八千多贯钱,十二万余石粮,还有绢、布数百匹……”
“这番和,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富裕太多了!”
当他说罢,众人眼底纷纷闪过惊喜之色。
十二万石粮不仅够城内百姓吃两年,还能支持上万大军和数万民夫东征六七个月。
至于那八千贯钱,更是可以作为赏钱,犒赏全军近四千将士,哪怕最底层的兵卒都能到手一贯。
“有了这笔钱粮,加上我军此次重创凉州,眼下理应给敦煌送去捷报,调集五州大军集结番和,一举收复凉州!”
索勋是第一个开口之人,而其余人也大多抱着这样的想法。
不过面对他们的想法,张淮深和刘继隆却对视一眼,冷静摇了摇头。
“为何?!”
见二人如此,众人纷纷开口。
见状,刘继隆也出声解释道:“虽说招降番和后,我军此役便俘虏四千余人,获甲最少四千……可寒冬就要来了。”
“如此集结征召五州兵马,并不是什么理智的做法。”
“更何况番和有足够的粮食,收复番和后,我军治下人口也达到了五万人。”
“眼下我军不缺甲胄、粮食,那为何还要从其他几个州征召将士,而不是利用这个冬季来训练?”
刘继隆说罢,张淮深也颔首表示同意。
不过二人面上虽然这么说,可心底却有自己的心思。
“你们先下去休息,我和刘继隆有事要说。”
张淮深示意众人退下,尚铎罗等人没有多想,但索勋一派的人却略微皱眉。
只是眼下二人威望如日中天,即便索勋不情愿,却还是跟着退出了牙帐。
在他们离开后,张淮深这才看向刘继隆:“你不想征召五州兵马,是担心有人来分一杯羹吧?”
“我是为了刺史你和节度使!”刘继隆沉声回应,目光与张淮深对视。
“若是征召其他四州的将士,虽然能得到更多兵马东征,可也会招来瓜沙的那群家伙。”
“凉州的局势本来就不稳定,哪怕收复了也需要长时间来治理。”
“倘若这群虫豸掺和进来,我担心我们也就止步于凉州了!”
刘继隆说罢,张淮深也罕见沉默起来。
望着沉默的他,刘继隆将目光放到了牙帐内的篝火中。
其实他并不担心瓜沙的那群虫豸来捣乱,因为他有自信能压制他们。
他真正担心的,还是东边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