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这些肉都是我一个人吃吗?”
“对啊,洛波要多吃一点,才能快快长大。”
“阿母,肉的味道好香,朗达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多吃点才能长大成为勇士……”
黄昏的余晖洒落在营盘,将人影拉得老长。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与黄昏一起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也映照出他们内心的安宁与满足。
鄯州的兵卒们在此刻脱去了战场上的骁勇,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与家人一同排队领取饭食。
在他们排队的临时大庖厨内摆放数十口大铁锅,炊烟袅袅,米香四溢。
粟米饭在锅中被庖厨翻腾,猪肉在铁锅里爆炒,油光闪烁,肉香四溢。
羊肉在锅中慢慢炖煮,汤色乳白,香气扑鼻。
面饼在炉上烤得金黄,外酥里嫩,散发着麦香。
兵卒的家眷们捧起木质饭碗,小心翼翼的用勺子打起几块猪肉,试探着舀起汤,不敢取到下面的肉。
见他们如此,身为一家之主的兵卒们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庖厨们见状抢过勺子,大勺大勺的往他们饭碗里加饭加肉,往汤碗里放上小半碗羊肉,面饼也是一口气给个两三张,生怕他们吃不撑。
面对庖厨师傅们的热情,这些家眷受宠若惊,端着饭菜与家人回到自己的帐篷面前,就这样坐在地上开始吃饭。
哪怕肉汤饭菜都到了碗里,可他们依旧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小口小口的品尝着这些来之不易的丰盛晚餐。
孩子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的笑声在营地回荡,像是最动听的乐曲。
对于这些曾只能喝稀粥的人来说,这顿饭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对生活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兵卒们围坐在家眷身旁,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尽管刚刚从战场脱离不到一个月,但眼前这份简单的幸福让他们忘却了战争的残酷,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他们用筷子夹起自己碗里的肉片,轻轻放入家眷的碗中,隐晦的展示自己对家人们的疼爱。
随着入座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兵卒的谈笑声与家眷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温暖和谐的画面。
此时此刻,没有战争的阴影,只有家的温馨和丰盛的晚餐带来的喜悦。
一顿丰盛的饭食,立马驱散了他们的不安,使得他们放松下来。
面对此等情况,刘继隆没有趁热打铁,而是遵循本心,与尚铎罗、悉颉他们吃完饭后便在落日前返回了山丹城内。
随着他离去,这场丰盛的饭食也渐渐步入尾声,而尚铎罗、悉颉则是召集了所有兵卒集中在牙帐前的空地上。
一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站在一起后,还是可以听到尚铎罗和悉颉声音的。
“弟兄们,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尚铎罗沉声开口,四周立马响起了叫好声。
闻声,尚铎罗与悉颉对视一眼,随后深吸一口气道:
“我知道大家刚刚从廓州回来,心里还想着好好休息,但现在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们休息了。”
“明天辰时,刺史就要带着大军东征凉州,收复失地了。”
“在此之前,刺史让我和你们交代一件事情……”
尚铎罗将所有人的胃口吊了起来,此时的鄯州兵卒心中忐忑,不是因为战争和其它,而是担心刘继隆会赶他们走。
“刺史说了,大家带着家眷来山丹是信任他,所以他会为我们和我们的家人落好户籍,但在此之前,刺史要和我们交代一件事。”
“刺史东征凉州,收复失地后便不会回山丹了!”
尚铎罗话音落下,如一石掀起千层浪,引得兵卒们议论纷纷。
“什么?!”
“怎么会这样?”
“那我们呢!”
面对众人的质问,悉颉厉声呵斥:“先听完再问问题!”
在他呵斥后,兵卒们这才消停下来,而尚铎罗也继续发挥起来。
“刺史说了,往后几年他会收复陇西失地,因此我们跟着他注定要奔波,过几年的苦日子。”
“刺史不想欺骗我们,所以他让我们自己选择。”
“不愿意走的,可以留在山丹安居乐业的,不用担心和家人落户山丹的问题,刺史也会为你们安排二十亩的府田。”
“愿意走的,你们可以带着家眷随军出发,等我们打下河州就能安定下来,不过很有可能要过几年喝粥吃野菜的艰难日子。”
“现在刺史给我们的话说完了,具体该怎么选,你们自己看着办。”
“愿意留下来的站左边,不愿意的站右边,现在开始!”
尚铎罗说完,便主动带头走到了左边,而悉颉紧随其后。
在二人选完后,军中的小节儿、五百户长、百户长等等中低下层军官纷纷站到了左边,哪怕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很艰苦,可他们还是选择跟随刘继隆。
在他们选完之后,大批鄯州兵卒也跟着站到了左边。
他们虽然豪横,可却知道谁对他们好。
刘刺史让他们读书,给他们饭菜和肉食,还会关心他们是否消瘦,为他们家眷安排,光这些就足够他们对其死心塌地,更别提他从不亏待阵没将士的烈属了。
此前鄯州军的兵卒也曾阵没沙场,可刘继隆带给这些兵卒身后烈属的东西却多的让人难以承受。
在这个时代的河陇地区,参军当兵就是为了吃口饱饭,而刘继隆不仅让他们吃饱了,还给了他们很多其它节度使、乞利本不能给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千精骑除了新编入的那一百多人外,其它人都站到了左边。
那一百多名兵卒面面相觑,最后又走过去几十人,剩下不到一百人选择留在山丹。
对此,尚铎罗和悉颉也没有生气,而是让留营的直白把他们的名字记下,连同他们的家眷一起登籍造册。
如果他们继续当兵,那自然在山丹当兵,如果不愿意,则是把甲胄上交就足够,衙门会分给他们田地和屋舍。
不到一个时辰,尚铎罗和悉颉就做完了一切,而营盘内所发生的事情和新造的户籍册也被直白汇报给了刘继隆。
“九百二十四人,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山丹衙门内,烛火飘零,马成翻阅文册后递给耿明,同时抬头看向刘继隆。
面对这个问题,刘继隆沉吟片刻后才道:“选出中男作为民夫随军,其余家眷留在山丹。”
“另外让悉颉带着一百二十四人留下,等待我们拿下嘉麟、姑臧、昌松后,护送其余家眷前往昌松。”
“至于尚铎罗,让他带着八百精骑跟随我们东征。”
话音落下,刘继隆扫视正堂内的所有人,目光停在崔恕身上:“你暂时留在山丹,等我拿下昌松再视情况而定。”
“是!”崔恕作揖应下。
对此,刘继隆并不担心没有懂文识字的直白可用,毕竟扫盲班弄了一年半,最早的那批兵卒已经可以书写书信,只是说话比较直白罢了。
对于刘继隆而言,只要他们能登籍造册就足够,等自己安定下来,再开展扫盲也不迟。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十分重要,所以刘继隆对崔恕交代道:
“山丹最开始那批工匠得带走,不管是哪个方面的,都让悉颉护送他们和家眷们一起去昌松。”
“是!”崔恕明白这些工匠的重要性,连忙应下。
虽说没有他们,刘继隆也能根据所收复城池的工匠来重新培训。
但如果有了他们,就不用刘继隆亲力亲为,而是由他们传播知识就行。
这批工匠数量不算多,各行各业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二十余人,算上家属也不过七八百人罢了。
带走他们并不会影响山丹现有的冶金、手工业体系,所以刘继隆也不担心张淮深会阻拦,而且这也是张议潮承诺过自己可以带走的人之一。
这般想着,刘继隆扫视众人道:“都回去休息吧,明日辰时东门集合!”
“我等告退!!”
众人作揖行礼,先后退出了衙门正堂,而刘继隆也返回内堂简单休息了一夜。
这一夜并不太平,城内每户百姓都在为自家即将上战场的男人而担忧。
哪怕他们的差事只是做民夫,可家中的亲人仍旧担心着他们。
除此之外,百姓们便没有任何担心的事情了。
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只知道自家男人即将上战场当兵卒或做民夫,他们并不清楚战后的山丹将会失去一批对他们极为重要的人。
翌日清晨,天色还未亮,城内便已经灯火通明,许多人纷纷往东门赶去。
刘继隆赶在辰时前抵达东门,而此时的东门外,开拔的队伍已经延绵官道数里。
近八千人的队伍准备就绪,而策马走出山丹城门的刘继隆却调转马头,愣愣的看着山丹城门。
“刺史,您怎么了?”
随军的曹茂询问刘继隆,刘继隆轻摇了头道:“没什么……”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却十分压抑、沉重。
山丹,这座陪伴他两年的城池,保留了他太多的经历。
当初这里不过两千余口人,而今却接近两万口。
城外的耕地,当初不过两三万亩,如今却已经突破了十万亩。
这些种种,都是自己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做出的成绩。
如今自己要走了,这辈子很难说会再回来,而山丹的百姓也将成为他的记忆。
不知自己走后,崔恕和后来的官员是否能如自己这般对待山丹百姓。
若是日后日子难过,不知百姓又是否会想起自己……
种种思绪缠绕心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打马而去。
“刺史……”
“刺史!”
“刺史……”
“衣服穿厚些,进了山里冷!”
路过队伍,兵卒纷纷起身与刘继隆打招呼,刘继隆勉强挤出笑容面对他们,宽慰几句。
他的几句话,立马让兵卒们脸上笑容洋溢。
不多时,随着他来到中军,李仪中、张昶等人纷纷起身作揖。
“刺史,可以开拔了!”
李仪中这个从不上前线的人,此次却要跟着东进,这着实让人惊讶。
不过在刘继隆看来,李仪中东进的意图不是谋求凉州官职,就是想着占据其它州县。
毕竟李渭想要出走沙州李氏的心思路人皆知,除了这两个办法帮李渭在外站稳脚跟,刘继隆想不出别的原因。
只是以现在的凉州和陇西情况,刘继隆只觉得李渭和李仪中此举有些白费苦工。
等到自己带军进入陇西,长安那边恐怕就会知道河西收复凉州了。
得知这条消息,李忱虽说比他儿子度量大些,但也忍受不了陇山以西出现一个藩镇威胁关中。
哪怕李忱不会像他儿子那般把归义军搞得分崩离析,可凉州的局势必然会因为他的插手而混乱。
好在自己已经将番和的番人迁走了,凉州再怎么乱,起码番和是乱不起来的。
只要番和还在张淮深手上,日后他想再度收复凉州就容易许多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收敛了心神,对众人吩咐道:“传令大军,开拔!”
随着他一声令下,近八千余人马的队伍开始向焉支山开拔而去。
趁着行军,尚铎罗也策马来到刘继隆左右,将尚婢婢在鄯州、廓州所做的那些事情,更为详细的告诉了刘继隆。
得知尚婢婢竟然把鄯州留给拓跋怀光,而自己带兵驻守廓州,并将龙支交给尚摩鄢驻守,刘继隆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毕竟抛弃过鄯州,而鄯州内的百姓也多以拓跋怀光为主,因此他强行留在鄯州,只会引起内部动荡。”
“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留在廓州,毕竟廓州的豪强都被他杀了个干净,等于白纸一张。”
“加上龙支被尚摩鄢控制,一旦我们拿下河州,他就能迅速和我们联系上。”
刘继隆与尚铎罗等人解释着尚婢婢的想法,心里也不免感叹尚婢婢这厮眼光。
这厮虽说军略不行,但手段和心眼倒是一样不少。
自己才露出点苗头,他就嗅到味道去廓州等着自己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尚婢婢这厮冒头,自己以后也能玩养寇自重这一手段来威胁唐廷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收敛了心神,而尚铎罗也说起了一件事。
“对了刺史,尚节度使说等廓州安定下来,准备用百姓和您抵账,继续换粮食。”
“这倒是不错。”刘继隆脸上难得动容,这算是这段时间他听到比较不错的好消息了。
廓州的汉人少说也有一万口,依靠这一万口汉人,完全可以掣肘两三万番人。
不过自己东进后,恐怕很难如此前一样获得大批粮食,加上陇西之地旱情多而粮少,自己扎根陇西后,得搞到足够的钱粮才行。
刘继隆好好盘算了一下,而这一盘算就是好几天。
焉支山的积雪还没有彻底融化,张淮深他们先行,也是为了解决官道上的许多积雪。
正因如此,他们行军的速度并不快,每日仅能推进三十里罢了。
相比较他们,刘继隆他们则是每日能行军四十里。
一百六十余里道路,张淮深他们走了六日,而刘继隆只走了四日。
所以当大军走出焉支山,抵达番和城下的时候,张淮深他们仅仅比刘继隆他们提前两日抵达。
刘继隆交代了李仪中、尚铎罗他们扎营后,便带着斛斯光、曹茂等人策马进入了番和城。
如今已是三月十二,番和城的百姓在城外准备春种,而城内基本成为了“军城”。
街道上到处是来往的兵卒,酒居延虽说不善治理,但也将番和经营的井井有条,比起摩离时期好了太多太多。
“刺史!”
刘继隆来到衙门前,无需他开口,衙门前的守军便连忙上前作揖,为他牵马带到一旁。
“节度使他们都在吗?”
刘继隆询问一声,兵卒连忙点头:“都在里面了!”
“好!”刘继隆颔首回头看去,只见斛斯光及马成、曹茂等三十余人先后下马。
在他们中间,还有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显眼之人。
“斛斯光,你带悉多虞东本去休息吧。”
“是!”
刘继隆开**代,斛斯光轻笑看向悉多虞,而悉多虞则脸色难看。
他被俘小半年,这小半年里都被刘继隆关在山丹某座院子内。
虽说不曾缺少衣食,但却回不到曾经那叱咤风云的时候了。
从他被俘到现在,刘继隆基本没和他交流过,这让他有些着急。
眼看刘继隆都准备挥师东进,却还不打算和自己说些什么,悉多虞不免急切道:“刘继隆,你有什么事,大可以在现在说出来!”
“嗯?”刘继隆疑惑看向他,随后轻笑两声:“过两个月你就知道了,在此之前,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娘贼的!你有本事给我一个准话!要杀要打你说一声!”
悉多虞骂骂咧咧,刘继隆却不理他,摆摆手示意斛斯光将他带下去。
很快,斛斯光就带着几名甲兵架着他前往了街道一侧,而刘继隆则是抬腿走入了番和衙门内。
穿过院中,他便见到了端坐正堂内的一队人。
他没有停顿,而是走入正堂,对主位的张淮深作揖道:
“兰州刺史刘继隆,奉令领军前来,望节度使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