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
“砰砰砰——”
黄昏下,金城关外的归义军民夫不断操作投石机进攻金城关。
在他们的操作下,金城关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遭遇了三轮投石,死伤无算。
眼见天就要黑下来,张昶和耿明面露难色,可刘继隆却抬手道:
“把石脂和麻布带上来!”
在他的军令下,从广武城获得的七十斤石脂与数十匹麻布摆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不解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却翻身下马,将装有石脂的陶罐打开,把麻布直接浸入其中。
瞧着这一幕,不少人都面露不舍,毕竟一匹麻布足够制两件衣裳了。
可是刘继隆却不管不顾,将手中的麻布反复在石脂中搅动,直到麻布浸满石脂,刘继隆才将它取出来,递给旁边的民夫。
“把这个东西缠在投石上!”
“是……是……”
民夫不舍的将麻布缠在了投石上,一匹麻布整整裹了两块七八十斤重的投石。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刘继隆从斛斯光手中抢过火把,伸出火把点燃了这两块投石。
两块投石迅速燃起熊熊火焰,吓得众人后退半步。
刘继隆视若无睹,面对火光指挥道:“把它们投出去!”
“砸!”
“砰砰砰——”
在他的军令下,两台投石机的民夫连忙砸动机关。
呼吸间,两枚投石燃烧着熊熊火焰,宛若陨石般砸向金城关。
“这是什么?!”
“嘭——”
两颗冒着大火的投石分别砸在了马道上和城墙上,前者在马道的同时,那些黏糊糊的石脂飞溅四周,将沾染上的番丁点燃,后者则是在墙面上留下不断燃烧的火光。
“救我!救我!”
番兵和番丁们不断拍打着身上的火,随后在地上滚来滚去,直到其他番兵帮助他们把火拍灭,他们已经被烧得不轻。
如此惨烈的一幕为城内外的众人所见,归义军一方灵光闪过,守城的番兵却面露恐惧。
张昶和耿明先后拿起麻布,将麻布在石脂中搅拌:“都愣着干嘛,没听到刺史的话吗?!”
随着二人叫嚷,四周的民夫这才如梦初醒般上前取走麻布,接替着在装有石脂的陶罐中搅拌麻布,随后将沾满石脂的麻布裹在投石上,摆上投石机发射出去。
“砰砰砰——”
很快,燃烧的投石划过充满暮色的天空,猛烈砸向了金城关。
一时间,城头火光四起,哀嚎传遍了关隘内外,听得人不寒而栗。
尽管随着时间推移,那些投石的火势渐渐消失,可归义军的投石机却没有停下。
五轮带有火势的投石过后,石脂虽然耗尽,可马道上的番兵与番丁却都逃下了马道,城楼也被击中并燃起火势。
太阳彻底落入山中,而归义军的投石机却借助燃烧城楼的火光,片刻不停的进攻着。
热腾腾的饭食从营盘内送到阵前,民夫们开始轮换休息、进攻。
刘继隆他们已经返回了牙帐休息,各团甲兵轮换值夜,放心的休息。
相比较他们,作为守方的牟如那他们就显得狼狈了。
他们靠在城墙根休息,时不时还会被城头的土块砸中。
可他们又不敢远离城关太远,担心被归义军摸上城头。
两千多人,就这样被拖在了金城关脚下,一刻都不得休息。
时间在推移,从亥时到卯时,整整一夜时间,归义军的投石机不曾停歇。
期间也有投石机革带断裂,但并未有人负伤,更换了革带后便继续进攻。
加之金城关多年没有修葺,因此翌日清晨时,摆在归义军面前的,可以堪称为废墟。
被投石机击中进攻的那一百来步的城墙满是豁口,成段垮塌多处。
本就不高金城关城墙,垮塌过后就连甲兵都能沿着缺口翻越过去,根本不需要云车。
正因如此,随着大军早饭入腹,刘继隆果断发起了进攻。
“呜呜呜——”
日上三竿,当号角声在金城关外响起,疲惫不堪的牟如那如惊弓之鸟般起身,沿着垮塌的城墙豁口往外看去。
当他看见那数千名甲兵朝着豁口涌来,此刻的他瞬间清醒:“不要吹哨,撤回五泉城!”
牟如那担心哨声引来归义军的追击,因此连忙带着三百多名甲兵和一千八百多名番丁往东边的五泉城跑去。
甲兵们骑着马,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而番丁们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响,也几乎咬紧了牙关往五泉城跑。
大批甲兵沿着豁口越过金城关,没有任何阻碍的打开了关隘城门。
“刺史,那群家伙逃往五泉了!”
尚铎罗策马返回本阵,将金城关的情况告诉了刘继隆。
刘继隆倒是诧异道:“这群家伙竟然还不投降,还真是要财不要命。”
“你带精骑先一步包围五泉城,这么点时间,他们的牧群藏不起来,把牧群先弄到手!”
“是!”尚铎罗颔首应下,随后率领千余精骑冲向五泉城。
刘继隆倒是不着急,安排大军拔营的同时,也留下民夫修葺金城关。
虽说金城关没能防住他们,可修葺之后却能防住有心来犯之人。
哪怕刘继隆不觉得陇西有人能将他逼到只守不出,但有备无患总是对的。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尚铎罗派人传回消息,他已经将五泉城外数万牧群俘获。
得知消息,刘继隆也率军加紧过关,留下五百甲兵和一千民夫修葺金城关后,他便朝着五泉开拔而去。
午后,随着归义军再度包围五泉城,此时五泉城头的牟如那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
一支十余人的塘骑来到西门城下,仰视城头的牟如那道:“我家刘刺史说了,只要你们愿意投降,可留下三成牧群和家财,安度余生!”
“放屁!!”
牟如那取弓射箭,正中一名塘骑胸口,但好在甲胄厚实,并未造成伤害。
塘骑见他反击,连忙调转马头撤退,并将牟如那的所作所为悉数禀告。
“娘贼的!”刘继隆闻言骂道:“投石机给我打,城破之后,百户及以上皆斩!”
“是!!”张昶等人纷纷应下,心里也都憋着一股气。
毕竟有热巴坚投降在前,牟如那反抗就显得十分不识抬举了。
他们正愁没有杀鸡儆猴的鸡,这牟如那就送上门了。
既然如此,不杀他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在他的吩咐下,十五台投石机再度搭建起来,而城头的几名百户也面如死灰。
“砸!”
“砰砰砰!!”
霎时间,五泉城墙扬尘四起,逃回的甲兵东躲西藏,而城外也相当热闹。
尚铎罗率领精骑俘获数万牧群的同时,也将来不及逃回城内的番丁俘虏了干净。
近两千番丁蹲在地上,就这样看着归义军进攻五泉城。
投石每投出一轮,他们就忍不住的发颤一次。
任谁都能看出,五泉城被攻克只是时间问题。
“乞利本!降了吧?!”
城头,趁着投石机停歇的时候,一名百户催促着牟如那投降。
换做旁人此时恐怕已经想着投降了,可牟如那却不甘道:“投降?不可能!”
“你们别忘了,他们可是说了只留三成家财给你们,你们难道就这么甘心让出去吗?!”
牟如那试图用抄家七成的事情来提醒众人,可他忘记了,众人最大的财富是牧群,而牧群已经被归义军俘获了。
“你们……”
“嘭——”
牟如那还没得急继续蛊惑众人,便感觉后脑勺钝痛不已,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猪犬的家伙!这是你逼老子的!”
一名百户狠厉着脸,不断用手中锤子砸在牟如那头上,红白飞溅。
牟如那还在抽搐,期间试图伸出手求救,却只换来更强烈的报复。
“你……你……”
其它几名百户惊魂不定,谁也想不到一直没有开口的这名百户,会突然暴起杀了牟如那。
“我什么?!”
百户狠厉道:“看看城外的唐军,他们的数量比我们整个城的人都多,这还坚守什么?”
“老子早就看这猪犬的家伙不舒服了,当初闹饥荒的时候,这猪犬的家伙每天牛羊不断,我们一个月才能吃一只羊。”
“兰州的局面变成这样,都怪这个猪犬的家伙!”
“不就是投降抄家七成吗?只要我们的家财足够多,还害怕什么抄家?!”
他丢下手中染上红白的锤子,其它几名百户也看向他,试探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百户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指着牟如那的尸体道:
“这家伙藏在衙门里的钱财有多少,难道你们不知道?”
“我们现在带人去把他的钱财均分带回家里,就算唐军要抄家,我们也绝对不亏!”
百户的话让其余人面面相觑,不等他们思考,城外的归义军又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投石砸在城墙上的震感,令几人心里慌张不已。
对视过后,他们纷纷认可了行凶百户的提议。
五名百户带着十余名兵卒前往衙门,并撤下了所有守城甲兵,任由归义军对五泉狂轰滥炸。
很快,五泉衙门内响起了喊杀声和奸淫声。
牟如那的钱财被掠走,妻女被玩弄后杀害。
两个时辰后,五泉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五名百户带着卸去甲胄,穿着皮袄走出城门。
由于兰州的水渠还有部分能用,因此护城河内还有浅浅的一层水。
他们沿着城门的石桥走出,而刘继隆也抬手示意停止进攻。
“兰州乞利本牟如那试图抵抗天军,已经被我们所杀,乞请天军收降兰州!”
行凶百户提着牟如那的人头,朝着百余步外赶来的归义军塘骑叫嚷着。
“杀主投降?”
刘继隆眯了眯眼睛,不过却并不觉得有什么。
晚唐的大环境确实如此,哪怕是一开始本分的归义军,到后来还不是出现了内乱杀主的事情。
想要不被影响,就得在大环境下保持着自己的小环境不受污染。
“尚铎罗、张昶……”
“末将在!”
“带兵接手城池。”
“是!”
在刘继隆的军令下,二人率领三千甲兵上前收降,而五泉的番兵们也十分老实的卸甲,将军械交出。
不到半个时辰,五泉就彻底落入了刘继隆的手中,而他也策马上前,见到了那手刃牟如那的几名百户。
“刺史……”
尚铎罗返回城外,将衙门的事情告诉了刘继隆。
刘继隆听后皱眉,目光冷厉扫视五名百户。
“你们倒是干得不错……”
五人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刘继隆话里的意思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
见他不满,最先行凶的百户连忙解释道:
“将军您不知道,这牟如那在这几年闹饥荒的时候经常苛待我们。”
“他自己吃肉喝酒,却让我们喝粥,让百姓们吃野菜草根,还带人屠戮了一些奴隶!”
百户极力寻找着对自己有利的正义性,不过谁都清楚,他们这群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你们负隅顽抗,虽然事后悔改,但罪责难逃。”
刘继隆俯视几人,冷声道:“牧群尽数充军,仅留府中家财三成。”
“谢将军隆恩!!”
几名百户眼见性命保住,还保住了府中三成家财,连忙叩首感谢。
刘继隆不予理会,抖动缰绳往五泉城内走去。
眼见远离这几人,李仪中压低声音道:“刺史,这几人弑主,留下恐怕不祥,不如……”
刘继隆瞥了一眼他,平静道:“要杀也不是现在,现在杀了他们,对我进取陇西不利。”
“是……”李仪中点头应下,而李骥、斛斯光他们闻言也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很快,他们穿过了护城河的石桥和城门的甬道,走进了五泉城内。
昔年丝绸之路畅通,五泉城虽然人口较少,但却十分繁华。
可惜经过吐蕃乱治九十年,加上前些年的河陇动乱及大旱,如今的五泉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繁华。
街道的泥土无人清理,沿街屋舍破败不堪,百姓瘦骨嶙峋,双目无神。
除了一些孩童的眼底还有光亮,其余人仿佛行尸走肉般。
“娘贼的!”
望着这一幕幕,张昶他们都不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叫骂着攥紧缰绳。
相较于他们,刘继隆则是皱着眉走过了这段路。
他不在意百姓的麻木,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来了,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五泉城唯一让他感到棘手的,主要还是稀少的人口。
城外的情况他看到了,光是五泉城所处的这处盆地,就足够在放牧数万的同时开垦十余万亩耕地。
可问题在于,城内的百姓太少了,人口成为了令他头痛的事情。
不过随着他翻身下马,走入五泉衙门内,令他更为头痛的消息也陆续传来。
衙门内的血迹和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刘继隆坐在正堂主位上翻阅着文册,眉头紧皱。
五泉的仓、库中仅有五千余石和几十匹麻布,以及七千多斤粗糙的铜锭。
这七千多斤铜锭放在河西,足够买三千石粮食,但在陇西却不行。
他翻看了兰州与会州、河州买粮食的记载,一千斤铜锭竟然只能买八十石粮食。
要知道一千斤铜锭,怎么说也能制钱一百六七十贯,放在河西,买三百石粮食都不成问题。
但到了陇西,竟然只能买八十石粮食,这说明陇西的粮价起码达到了一石两贯的高价。
好在城外的牧群少数也有两三万,牧群配合着他们带来的粮食,以及城外秋收的粮食,应该能撑到明年这个时候。
不过就凭这么点人口,想要有所作为太过困难,连大军出征河州的民夫都凑不齐。
尚婢婢此前所说的那上万汉人,自己必须想个办法救回五泉才行。
不过尚婢婢这厮也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想让他交出这些汉人,自己必须得付出相应的报酬才行。
这般想着,刘继隆合上文册,抬头交代道:
“把那些番将的家产按约定充公七成,另外清点城外的牧群,为城内的百姓登籍造册。”
“三天后,我要知道五泉城的情况!”
“是!!”众人开口应下,而李仪中见状也起身作揖道:
“刺史,既然五泉已经攻下,那我就带兵回广武了。”
“不急。”刘继隆脸上笑容灿烂,起身对李仪中道:
“你驻跸广武,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兵卒。”
“我看军帐有许多兵卒都想留下,不如你问问他们,愿意留下的就让他们留下吧。”
“这……”李仪中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也打上了他的主意,尴尬道:
“若是没有将他们带回去,节度使那边恐怕会有微词。”
“无碍,你就说是我把他们留下的就行。”刘继隆笑着把锅背下,同时说道:
“此外,城外的民夫,只要愿意留下的,我允诺每人分牛一头,田十亩!”
分田十亩,这数量已经不少了,更别说还有一头牛了。
虽说陇西的这些黄牛都需要驯化后才能耕种土地,但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驯化耕牛并不困难。
刘继隆的条件一出,恐怕许多独身的民夫都会留下。
“刺史,您这样做,广武那边就没人了……”
李仪中脸色不太好看,可刘继隆却道:“你有凉州做靠山,不必担心粮草问题,可我不行。”
“况且你再好好想想,我眼下恢复五泉生产,日后还是要将五泉交给你的,到时候你也省去一番事情,这岂不更好?”
听着刘继隆的话,李仪中也反应了过来。
刘继隆始终要去河临渭三州的,到时候五泉还不是自己的,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想到这里,李仪中这才勉为其难道:“好吧,末将回去后就在营中将这些事告知他们。”
“好!”刘继隆颔首道:“三日后我让尚铎罗率五百甲兵和你们一起回去,将随军的家属带来五泉。”
“你今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李仪中闻言作揖退下,而刘继隆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一挑。
五泉这块地方他可不打算放过,甚至连李仪中手上的广武,也将在之后归属于他。
他虽然佩服张议潮和张淮深,但这些土地和人口在他们手上,只会被唐廷败光。
唯有到自己手上,汉人才能继续在这片土地扎根,不复北宋西夏之事。
想到这里,刘继隆转头看向正堂内的主位。
“今日起,他便是陇西刘继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