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日,尚延心就把河州丢了个干净?!”
大中七年七月二十六,当临州的轻骑将折逋讳的求援信交到鲁褥月手中,得知事情经过的鲁褥月却不敢相信。
他长得矮壮,年纪四旬左右,占据着渭州四县,而他当下所处的地方,便是四县位置居中的渭州治所襄武县。
在他手中握着临州乞利本折逋讳送来的求援信,上面详细描述了尚延心放弃河州,逃亡临州的事情。
临州有狄道、大夏、长乐三县,其中大夏县位于大夏水河谷之间,是河州方向走出东谷后,所面对的第一座城池,易守难攻。
现在折逋讳与尚延心共同驻守大夏县,麾下有甲兵两千之众。
面对他们两千人驻守的大夏县,鲁褥月想不出对面的刘继隆到底有多少兵马。
“这两个家伙……莫不是诱骗我去临州,想趁机吞并我?”
鲁褥月心头不安,起身来回渡步。
不过他想了想,河临渭三州,实力最强的尚延心,其次才是他,最末是折逋讳。
如果尚延心和折逋讳都联手了,那根本没有必要诱骗他,直接来打便是。
更何况渭州紧邻大唐的秦州,并不算什么好位置。
若是大唐真的有意收复陇西,渭州便是首当其冲,他们没有理由盯上自己的渭州。
这么想着,鲁褥月也相信了折逋讳信中所说内容。
“乞利本,您真的觉得刘继隆一日攻破河州,还准备在入冬前拿下临州?”
几名百户不敢相信,鲁褥月闻言便道:“汉人有句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传我军令,抽调兵马,明日由我统帅,驰援大夏县!”
见他下令,诸将担忧道:“乞利本你要是去了大夏,若是秦州的唐将来犯,那我们怎么办?”
“坚守等待,我自然会回援。”鲁褥月说罢,起身便往内堂走去。
翌日,他统帅着一千甲兵,往临州大夏驰援而去。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率领八百精骑策马扬鞭,从凤林县返回了抱罕县。
短短几日,抱罕城那脏乱的街道已经焕然一新,空气中也没有了那股怪味。
百姓的眼神有了神采,孩童见到陇西精骑时,也忍不住的欢呼雀跃,试图追逐。
不多时,八百精骑前往了军营,而刘继隆等十余人则是策马前往了抱罕衙门。
“吁……”
“刺史,凤林关的番兵降了,总共有五百番骑,甲胄和军马已经交出。”
“此外,塘骑在追击尚延心的时候,尚延心惊惧而留下四百余辆粮车堵塞东谷,这些粮车有粮二千四百余石,已尽数入库官仓。”
陈靖崇早就得知了刘继隆返回的消息,于是早早在衙门门口等候。
眼见刘继隆勒马,他立马上前为刘继隆牵马,同时说出了两个好消息。
“好!”
闻言,刘继隆忍不住叫了声好,而陈靖崇见状急忙问道:“刺史,我们要不要借此扩军?”
“不急,先等等。”刘继隆示意他先把马拴好,同时脑中思绪飞转。
凤林关的番兵投降,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毕竟那五百人如果不向他们投降,结局就只有饿死或者投降一百多里外的尚婢婢。
呼吸间,刘继隆有了决断,当下带着陈靖崇他们边朝衙门走,一边说道:
“安抚好这些番兵,同时告诉他们,我们休整之后就会向临州发起进攻,解救他们被尚延心带走的家人。”
“如果他们要去找尚延心,发粮食给他们,让他们步行去临州找尚延心。”
刘继隆边走边说,嘴里说出了令陈靖崇他们愕然的话。
“刺史,就这么放了他们,等他们去了临州,肯定要帮尚延心他们对付我们的。”
“对啊刺史,这么做不是放虎归山吗?”
“刺史,把他们杀了一了百了!”
张昶、李骥、厝本连忙劝阻刘继隆,可刘继隆却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走入正堂,坐在了主位后,示意他们入座:
“没了甲胄和军马,他们去到临州能干嘛?”
“你们想想清楚,陇西的番人是汉人近两倍,如果我们只靠屠刀,那我们能杀光陇西十几万番人吗?”
“把他们都杀了,到时候没人种田、没人挖矿怎么办?”
“遇到事情不要总想着杀,他们确实跟着尚延心对付过我们,但我们不可能杀光所有和我们为敌的人。”
“放他们回去,我不需要他们念我们的好,只要让他们知道,我军不杀俘虏,不苛待俘虏就足够。”
“他们回去之后,会把他们的经历告诉他们的同袍,这就是我想要的。”
教育众人之后,刘继隆将目光投向陈靖崇:“抱罕人口、耕地登籍造册如何了?”
“尚未完成,最少还需要十天才能结束。”陈靖崇连忙回应。
见状,刘继隆继续道:“趁着登籍造册的间隙,把城外粮食收割归库。”
“从五泉带来的两千民夫中选拔五百人,编练为新军。”
“此外,大军休整半个月,半个月后征召民夫,走东谷进攻临州。”
收复河州顺利的让刘继隆始料不及,因此他也必须将进攻临州、渭州提上日程。
他们随军带来的粮食只够吃一个月,趁着登籍造册,随军而来的两千民夫刚好可以收割粮食,制作军粮。
陇西大雪封山是十月末的事情,他们还有三个半月的时间。
话音落下,刘继隆起身走向内堂,而陈靖崇他们则是退出衙门,各自准备收复临州的事情去了。
接下来几日,陈靖崇他们都忙着为河州百姓登籍造册,收割粮食,统计牧群,丈量耕地。
刘继隆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对军队开展扫盲的成果在此刻浮现出来,两千五百名兵卒都识字并懂得简单的加减乘除。
正因如此,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河州的情况就摆到了刘继隆的案前。
“抱罕县五千六百五十三户,二万三千八百一十六口,男丁七千八百五十二。”
正午的衙门内,刘继隆读出抱罕县的人口情况,随后看了一眼河州的总体情况。
“河州人口三万出头,相较百年前,少了近六千口百姓。”
“河州的耕地有十四万三千余亩,抛荒近十万亩。”
望着文册上统计的人口、耕地情况,刘继隆十分心痛。
旱情固然可怕,可若是论恐热、尚延心这些人好好经营,疏通当年大唐留下的水利设施,多修筑水车,也不至于抛荒那么多耕地。
有时候他都怀疑这群人脑子里是不是除了打仗和享乐,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刺史……”
位置上,陈靖崇主动开口道:“城外还有耕牛两千二百余头,黄牛一千六百余头,挽马七千余匹,羊、驼近三万。”
“此外,两县秋收结束后,官仓存入十二万六千余石粟、麦,一万四千余石豆和上万斤麻。”
“这些东西刚刚存入,还没有加工为粮食和豆油、豆粕、麻布。”
“想要处理好它们,起码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不过我已经带着百姓,赶制出了三千石军粮,后续粮食也会源源不断的产出。”
陈靖崇把河州的牧群,秋收后的官仓情况尽数交代清楚,让诸将对河州的情况一目了然。
三万人口的大州,竟然只有不到四万的牧群,可见干旱对陇西造成了多么严重的损害。
要知道当初刘继隆他们收复两万余人口的昌松时,昌松的牧群就超过了五万之数,而河州人口比昌松多,竟然还比不过昌松。
思绪间,刘继隆也开始下令:“马成担任河州刺史兼主薄,厝本担任河州别驾,驻跸凤林关。”
“你二人需要征募两千五百名民夫,三日后随军东征临州。”
“我留下一团二百名精骑驻守凤林关,半个月前招募的五百新卒暂时驻扎抱罕城,凤林关的那一团兵马暂时不动。”
“三日后,我军挑选精骑一千一百,甲兵一千,民夫四千东征临州。”
刘继隆先安排好了留驻河州的人,分别是马成、厝本、郑处三人,留驻的兵马分别是四百老卒和五百新卒。
留驻的兵力不算强,但东谷也不过百里长,若是河州遇袭,刘继隆也可以派精骑先一步撤回河州,不用担心河州沦陷,大军进退维谷。
安排好东征和留守的事宜后,刘继隆便要开始交代马成他们了。
他目光投向马成,见他有些局促,轻声安抚道:
“河州于我军而言十分重要,擢授你为河州刺史,也因为你经历过治理山丹和东略凉州,以及收复河州等事情。”
“我走之后,河州第一要务就是疏浚水渠,修建水转翻车,凤林津渡口,复垦荒地。”
“这些事情很多,做不完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修好凤林津渡口和那几艘船。”
“不用着急,我相信你们可以治理好五泉。”
刘继隆起身走到马成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身看向厝本。
“刺史……”
厝本颔首作揖,刘继隆上前拥抱,拍了拍他后背:“守好河州,等我捷报!”
“是!!”得到刘继隆拥抱,厝本都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语气更为郑重。
见他们都打起了精神,刘继隆满意点头,随后看向陈靖崇、张昶、李骥、尚铎罗等人。
“三日后东征临州,我要趁渭州的鲁褥月反应过来前,先收复大夏县!”
“末将领命!”
诸将纷纷躬身作揖,接下军令的同时,各自忙碌而去。
三日后,抱罕城东边集结起了六千余人的队伍。
一千一百精骑,一千甲兵,四千民夫列阵在官道上,队伍长达六里逾。
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战前煽动,只是哨声一响,大军便跨过了离水,往东谷开拔而去。
与此同时,鲁褥月所率甲兵千人也在同日抵达了大夏县城。
“营盘扎得牢靠些,你们这群猪犬的东西!”
“快些扎完营去造饭……”
大夏城东,当喧闹四起,由狄道、大夏两县征发而来的数千名奴隶不得不将城东的营盘向东扩充了一里。
临渭四千兵马,有三千齐聚于此。
城西的城墙,在这小半个月里,被加高加厚了一遍又一遍。
三丈高,四丈厚的城墙,好似一座小山,横亘在河谷北岸。
由于南岸也能通过河谷,因此为了提防刘继隆绕后截断粮道,折逋讳和尚延心在大夏水南岸也同样筑了一道土墙。
夯土城墙的好处由此体现,不仅速度快,成本还低。
不仅如此,他们在出东谷的谷道口用石块、黏土垒砌了二丈高厚的石墙,在那里布置了营垒来驻守。
折逋讳和尚延心摆出的架势,让率军抵达此地的鲁褥月更为相信了信中内容。
因此当他走入大夏衙门后,他只是简单与二人点头示意,便主动坐在右首位置询问道:
“一日弄丢河州,又摆出这么大的架势坚守,那刘继隆到底有多少兵马?”
见他询问,折逋讳同样将目光投向尚延心:“尚延心,你之前一直说要等我们齐聚才交代,现在可以说了吧?”
面对二人质问,尚延心油腻腻的脸上浮现丑陋笑容:“起码五千人!”
为了不让自己逃亡的行为显得丢脸,尚延心故意夸大了刘继隆的兵力。
实际上整个河州之战,他压根不清楚刘继隆的兵力,只是感觉凤林关或许丢了,便急忙率部逃亡而去。
“五千甲兵?”
鲁褥月继续质问,眉头微皱。
五千甲兵并不算多,至少在他看来,如果尚延心死守凤林关和抱罕城,足够消磨刘继隆三成的兵力。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好在东谷隘口和大夏城给了他们组织防御的机会,刘继隆想要越过此地,绝无可能!
“我在东谷隘口布置石墙营垒,驻扎一千甲兵及两千民夫。”
“若是刘继隆率部现身,我们便可派精骑驰援隘口,若是不敌,也能撤回大夏坚守。”
尚延心那变得黄豆大小的眼睛,透露出一丝精明,折逋讳与鲁褥月听后,纷纷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东谷狭长,大军施展不开,布置投石机的话,又容易误伤本阵兵马。
在他们看来,刘继隆想要攻破东谷的隘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别提后面还有大夏城在等着他。
这般想着,鲁褥月也觉得有些乏了,不由起身道:
“既然如此,那便守好隘口,撑到入冬后,那刘继隆自然会退兵。”
“若是在这里败了,那我们可就真的守无可守了!”
鲁褥月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河临渭三州易守难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凤林关、凤林县已经丢失,若是连大夏县都丢失,那整个临州距离丢失也不远了。
临州一旦丢失,留给他们的就只剩渭州的渭源城了。
可问题在于,他们若是在此遭受重创,那后续根本没有力量死守渭源城。
这么想着,鲁褥月看向折逋讳:“城内民夫太少,最少再征召两千民夫,补充到大夏来守城!”
折逋讳闻言皱眉:“临州人口本来就少,征召六千民夫已经是极限,如果还要征召两千,那得把十二岁以上的娃娃都叫上阵!”
他将民夫称呼为娃娃,而非奴隶,说明这些人是番兵的子侄兄弟。
但鲁褥月不管这么多,他只知道在大夏战败,临渭二州都得丢失。
“你如果想要坚守下来,就按我说的去做。”
“我乏了,具体做不做,看你……”
鲁褥月转身走出衙门,折逋讳脸色铁青,而尚延心见状咬牙道:“我出五百中男!”
“哼!”折逋讳只觉得恶心,如果尚延心没有那么快丢失河州,现在哪里需要从他临州出人。
他起身走出衙门,丝毫不给尚延心半点面子。
尚延心见状攥紧拳头,可想到刘继隆,却又默默松开了。
“猪犬的家伙,你怎生变得如此懦弱了!”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却无力做出改变。
现在的他,骑不动骏马,拉不开强弓,就连走路太远都气喘吁吁,更别提上阵杀敌了。
他起身向内堂走去,准备将不如意的现状,发泄在自己带来的那些女人身上。
只是在他肆意发泄的时候,陇西大军却已经挺进东谷谷道之中,而狭长的谷道也让陇西大军产生了不安感。
“这地方,还真是绝地……”
马背上,刘继隆抬头仰望那百余丈高的山崖,又看向平均宽度不足两丈的东谷谷道,心情不由沉了下来。
“刺史!”
尚铎罗策马上前,脸上是抹不开的担忧。
“刺史,要是尚延心他们在谷道口设置关隘,那我们……”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刘继隆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尚延心他们真的那么做,那陇西军想要攻破隘口,就只能用人命填。
两丈宽的宽度,仅仅能摆下一台投石机。
区区一台投石机,想要攻破一道隘口,简直不可能……
面对现实,刘继隆沉着向狭长的前方看去,心情渐沉。
东谷的地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根本没有绕开的可能,只有强攻突破。
现在撤退,他们还能保存实力,可一旦撤了,临渭二州必然会继续加强防守,攻入临州只会更难。
想到这里,他目光变得狠厉: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就不信区区隘口能挡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