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次朝廷遣兵,唯秦州高骈出兵阻截刘继隆,臣以为,高骈实有功!”
紫宸殿上,在李忱裁定对刘继隆和白敏中二人的擢赏后,王宗实很快站了出来,并为高骈请功。
闻言,崔铉不满出声:“高骈为秦陇刺史,手下又有成武游奕军。”
“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出兵收复成武二州。”
“若非他没有收复成武二州,朝廷何至于犒赏刘继隆?”
“没错……”闻言,四贵之一的马公儒也附和道:
“臣记得渭州没有通往成州的官道,反倒是秦州有洛门道、祁山道这两条通往成州的官道。”
“朝廷在秦陇置兵一万二千,仅精骑便有五千人,如今却让刘继隆抢了先。”
“陛下,以臣之见,高骈当论罪!”
“陛下,臣附议……”
马公儒说罢,王归长与王居方二人分别开口附和。
虽然同为四贵,但高骈主要还是依附王宗实。
高骈的权力已经很大了,若是还要论功,那平衡就打破了。
倒是趁此机会将他从秦陇调离,反倒是利于他们三人。
“陛下!”王宗实连忙作揖,而裴休见状也连忙道:
“陛下,臣以为不论是高骈还是封敖,二者确实未能建功,但也未必有错。”
“高骈接任秦陇刺史不过半年,而山南兵将跋扈,此前便闹出屠三川饥民之事,封敖不能制也不出奇。”
裴休明保高骈,实则保封敖。
若是高骈都被论罪,那封敖也逃不了。
好在李忱没有心思对谁论罪,他现在只想把局面弄得承平些。
“刘继隆亦是朕之赤子…朕之忠臣。”
“虽说其出兵收复陇南有僭越之举,然其心可鉴。”
“朕此前也是气愤,故此才派兵试图收复武、宕二州。”
“好在诸道官兵未与其发生冲突,朕心甚慰,又如何能责怪他们呢?”
“高骈、封敖二臣若是论罪,也当是阻碍忠臣收复失地,而非其它。”
“朕思虑再三,决定罚二人俸禄一年,着其好生反省。”
李忱把话题引到了刘继隆身上,毕竟刘继隆不到两月收复四州,其手中兵马恐怕不少。
眼下他收复四州已经成为定局,其实力还将增长,理应安抚才对。
虽然朝廷已经授予其陇右观察使的身份,但他两次请表陇右节度使旌节,这次朝廷又对他收复失地制造阻碍,难免心生怨念。
罚俸高骈,既能保住高骈位置,又能不牵连封敖,还能平息刘继隆心中怨念,将其安抚。
想到这里,李忱十分满意,但仔细思虑后,他又担心刘继隆威胁关中,因此他缓缓开口道:
“门下发出圣旨前,务必令刘继隆收复陇西其余五州失地,解救朕之子民。”
“臣领旨……”令狐綯不紧不慢应下,而李忱也扫视诸臣道:
“此事就此作罢,诸卿莫要再提了。”
“臣领谕……”
群臣纷纷应下,李忱见状起身朝偏殿走去,不过没走几步便又停下道:“朕这几日新写了一首诗,劳请令狐先生入偏殿指教。”
“臣领谕……”
令狐綯跟上李忱脚步,而其余人则是面色不善的离开了紫宸殿。
王宗实看着抱团的马公儒等人,眼底的寒芒几乎藏不住。
马公儒等人则是完全忽视他,只因为他们早已掌握了皇帝最喜爱的皇子李滋。
王宗实于李滋而言可有可无,等李滋即位,收拾王宗实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三人无视王宗实离去,王宗实攥紧拳头,冷脸朝另一边走去。
崔铉与裴休二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各自散去。
倒是与李忱走入偏殿的令狐綯才刚刚坐下,便见李忱走到他身旁,拿出字帖的同时低声说道:
“先生,朕欲除宦官,不知可有良策?”
李忱这话,吓得令狐綯一激灵,连忙道:“陛下,诛杀宦官恐滥及无辜,不如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李忱皱眉,令狐綯解释道:
“诸宦自有争斗,陛下只需要在处理他们时做到有罪不杀而逐,逐其宦后有缺不补,宦官自然渐耗,以至于尽。”
李忱闻言脸上浮现笑容:“此策甚好……”
他收起了字帖,而令狐綯也连忙起身作揖:“陛下,臣告退……”
“先生慢走。”李忱颔首准许,令狐綯缓缓退出偏殿,随后疾步离去。
只是在他离去的同时,偏殿门口的柱旁缓缓走出一道身影,眯着眼睛瞧着他背影,又瞥了一眼偏殿内的李忱。
待令狐綯走远,他连忙走出紫宸殿,追上了马公儒等人的脚步。
“阿耶……”
宦官急匆匆追来,马公儒等人见状停下脚步,疑惑朝他看来。
宦官见状来不及舒缓胸中那口气,连忙在马公儒耳边将他刚才所发现的事情交代出来。
马公儒眼底闪过寒芒,目光看向不远处离去的令狐綯。
“好个南衙,竟还不老实……”
话毕,马公儒将刚才紫宸殿内事情告诉了同为四贵的王归长和王居方。
二人先是惊恐,反应过来后也与马公儒同样想法。
“这群人想法竟如此狠毒,那也莫怪我们狠辣了!”
“令狐綯深受至尊器重,动他暂且不行,可他也有门生。”
“此事便由我去做!”
令狐綯与李忱尚不知晓事情败露,三人便交谈定下了针对南衙越界的反击。
过后数日,北司麾下诸多官员不断弹劾南衙令狐綯、崔铉、裴休三人麾下官员。
哪怕无人告知,李忱也意识到事情败露了。
这位自诩效仿太宗的大中皇帝并未如太宗那般体现担当,而是如鹌鹑般在内廷研究他的长年药。
因为他的不干预,南衙北司矛盾逐渐升级,势如水火。
高骈、封敖、白敏中等人不断被弹劾,但李忱始终没有惩处三人。
当然,外界的动荡,刘继隆并不清楚,他此刻依旧在岷州围困和政。
“呼……”
营盘外,刘继隆呼出一口白雾,前方数百步外便是隔河对峙的和政城。
和政城内虽然有足够多的粮食,可柴火却没有储藏那么多。
好在城池背后倚靠山岭,可供砍伐的树木并不少。
正因如此,一个多月以来,和政县背后的山岭树木正在不断减少,光秃秃一大片。
“他们继续砍伐下去,到时候我军倒是可以走和政县后面的山坡,居高临下攻城了。”
尚铎罗笑呵呵走上前来,刘继隆则是看着四周白皑皑的一片,忍不住笑谈道:“今年如此多的积雪,想来旱情应该是结束了。”
“全赖节帅您领导有方,老天估计也看到了您的努力,这才降下了大雪。”尚铎罗连忙拍马屁道。
“你啊……”刘继隆闻言打趣:“你现在是越来越会拍马屁了,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节帅自谦了。”尚铎罗摇了摇头,作揖说道:
“如果天下人都能把该做的事情做了,那天下就不会有这么乱。”
“正是因为所有人不做该做的事情,所以天下才会诞生节帅这样的英主!”
若是说早年的尚铎罗只觉得刘继隆不甘心在河西作为他人部将,那如今收复四州之后,他算是看出来了。
自家节帅不仅不想当他人部将,更不想当他人臣子。
此外,唐廷的软弱也让他看出了这大唐天下恐怕距离倾倒不远了。
“节帅,渭州有消息传来,朝廷派出天使前往了渭州,擢授您金紫光禄大夫,陇右观察使,检校兵部侍郎,陇西县开国公,食邑一千五百户。”
“此外,擢赏我军绢帛十二万疋,以犒将兵。”
“自古以来,不满二十二而有如此殊荣者,末将知之甚少,当朝更是只有节帅一人。”
“虽说节度使旌节未曾赐下,但您已经有了观察使的官职。”
“待我军收复洮、叠、松三州,恐怕节度使旌节也该赐下了。”
尚铎罗倒是想的很乐观,刘继隆却摇头道:“不会。”
“陇右节度使旌节没那么容易到手,别忘了陇西还有五州不在我们手上。”
“你所说的那三州,想要收复倒是不难,可鄯廓二州却不是那么容易收复的。”
他提起了尚铎罗的前东家尚婢婢,而尚铎罗闻言也沉默下来。
刘继隆余光瞥了一眼他,语气平淡道:
“明年收复三州,我就不亲临前线了,你与斛斯光、厝本三人领兵收复便可。”
“收复三州后,我想派你去廓州和鄯州走一趟。”
尚铎罗心里咯噔,连忙作揖道:“刺史准备进攻鄯廓?”
“若是他们识相,我不会进攻鄯廓。”刘继隆回应道:
“鄯廓我是必须收复的,不然身后总有一把刀子可以随便进攻河、兰、洮三州。”
“如此前所说一般,我愿意扶持尚婢婢南下多麦,甚至争抢龚州等羁縻州。”
“至于拓跋怀光,我愿意扶持他统一吐谷浑地区。”
“他们二人若是愿意,那只需要让出鄯廓二州即可,番众可以带走,汉口要给我留下。”
刘继隆说罢,尚铎罗皱眉道:“可是他们手中毕竟有六七千甲兵及上千精骑,若是强攻,我们……”
尚铎罗迟疑再三,刘继隆却打断道:“即便他们手中兵力翻一番,我也要收复鄯廓二州!”
虽说此前他与尚婢婢是合作关系,甚至他现在还欠着尚婢婢一批粮食,但这些都不妨碍他出兵收复鄯廓。
鄯廓不收复,兰州与河州就有被人捅刀子的可能,而刘继隆不会让这种可能出现。
是做鄯廓之主,还是做安多之主,希望这两人分得清楚。
这般想着,刘继隆转身走回了营垒之中,只留下尚铎罗一人站在原地纠结。
日子过的很快,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岁末。
除夕与元日这两天,刘继隆与出征的七千多军民们是在和政县外渡过的。
河渭三州都能生长出竹子,岷州地区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两天时间里,和政县外爆竹声不断,而和政县内的岷州吐蕃见刘继隆是铁了心要拿下岷州,于是在坚守近三个月后,于大中九年正月十五日的元宵节时出城投降。
虽说他们顽抗数月之久,但刘继隆还是擢授了岷州吐蕃乞利本赞萘正五品上骑都尉的散勋,保证了他下半辈子的富贵。
城内一万七千余人口被登籍造册,二百精骑和一千二百甲兵被刘继隆裁汰七百人为民,仅仅留下五百人。
随着战事尘埃落定,刘继隆倒是没有进入和政县,只是命人接管后,便撤军返回了十余里外的溢乐县。
岷州的资源丰富,境内有露天石脂、煤炭、麸金,以及上千亩茶田和八百多亩花椒,这些紧俏的资源成为了刘继隆的囊中之物。
针对岷州丰富的资源,刘继隆当即便开始治理岷州。
户籍统一都是民户,但各户的壮劳力各有不同任务。
不过不管是开采石脂、煤炭、麸金,还是照顾茶田和花椒,这些都是有工钱拿的。
所有的工作都是按劳犒赏,哪怕就是照顾茶田和花椒,也定下了每年任务和犒赏标准。
徭役害人,但想要快速恢复生产,又离不开免费的徭役。
为此,刘继隆依旧按照老办法,虽然征发百姓干活,但干的都是利于百姓的活,并且百姓三餐也有所保证。
在刘继隆的治理下,岷州分配不均的情况很快得到了改善。
三月,随着积雪融化,刘继隆也率军返回了临州。
在他返回临州的同时,此前带着精骑前往河套贩卖麻布、绢帛的陈瑛,也总算将手中绢、布给贩卖一空。
“陈押衙,日后若是还有麻布及绢帛需要买卖,劳烦多考虑老夫啊。”
“王押衙客气了,我军新收复陇南四州,朝廷犒赏刚刚下来,若是我家使君有意贩卖,我必然会寻您的。”
关内道夏州衙门前,消失大半年的陈瑛脸上多了些市侩和精明,而他面前的四旬牙将则更为市侩。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送了。”
“王押衙留步。”
二人寒暄几句,便准备各自离去,然而此时衙门前却停下一队车马。
数十辆马车上押运着许多铁料,粗略估算恐不下万斤。
“王押衙,夏绥军这是要扩军?”
陈瑛好奇询问,那王押衙闻言将陈瑛带到一旁,低声道:“这是前往丰州的生意……”
闻言,陈瑛马上就懂得了这些东西是与谁买卖,他颔首道:“多谢王押衙提醒。”
“嗯,陈押衙慢走,秋收后可别忘了我。”王押衙笑眯眯说着,而陈瑛也连忙摇头。
寒暄几句后,陈瑛这才带着十余名精骑离开了夏州衙门,前往了城外的营盘。
返程路上,精骑们如释重负的说笑道:
“出来大半年了,总算把绢帛和麻布都卖完了。”
“现在就等着前往灵州,然后买卖些挽马黄牛南下,我们就能回家好好休息了。”
“陈旅帅,此次生意结束,您也就擢升校尉了。”
“哈哈,现在就该改口为陈校尉了。”
面对精骑们的打趣,陈瑛没有什么心情回应。
六个月的商贩之旅,他们从临州出发,期间经过会州、灵州、丰州、胜州,然后转道南下麟州和绥、银、夏等州,这才将手中绢帛与麻布售光。
如今手中近三十万贯钱,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笔巨富。
好在陇西军在陇南连战连捷,加上陈瑛麾下精骑众多,各镇节度使也不敢得罪。
三十万贯钱虽然很多,但对于整个陇西来说并不算多。
别的不说,单说这些钱若是拿往灵州购买挽马、黄牛,便只能买三四万头罢了。
好在陇西的牧群也不少,他们只需要买几千头南下就足够。
大部分的钱财还是得带回临州,然后前往物资颇丰的剑南道买卖才行。
当然,若是仅仅只是钱货买卖的事情,陈瑛还不至于眉头紧锁,心情低落。
他之所以这般,是因为过去六个月的时间里,他见到了太多走私河西的商贾。
这些商贾的走私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大唐暗中扶持的嗢末及回鹘。
虽说大唐对他们的扶持是限量的,但架不住商道开通后,大批走私商人为了利益走私。
对于这些走私商人,朔方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因商人给的利益足够多。
陈瑛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走私商人前往河西了,他们带去的物资,都够装备数百名精骑的。
长此以往,陈瑛不敢想象河西军将会面对什么。
“这件事,得尽早回去告知使君才行。”
陈瑛暗下决定,随后率军返回了营盘。
三十万贯钱,若是用马车拉拽,最少需要数千辆马车才行,因此陈瑛将大部分钱都换成了黄金。
翌日,陈瑛率领四百精骑拱卫着三十余辆车,拉拽着朝灵州赶去。
不过这些马车中,大部分都是粮食与淡水,只有前面的五辆马车装着黄金于少量铜钱。
陈瑛一行人的生意,早就做得关内道人尽皆知了。
不过面对四百陇西精骑,大部分藩镇还是不敢明抢的。
在关内道,有能力抢陈瑛的只有夏绥军和朔方军,以及刚刚被唐廷安抚下去的党项军。
两镇各有牙商,且刘继隆整合陇西,陇西许多商货都是他们紧缺的,自然没有抢陇西军的必要。
所以陈瑛他们只需要躲避党项就足够,因此陈瑛选择的路线靠南,远离党项游牧之地。
急色匆匆赶了大半个月,他们总算安全抵达了灵州。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返回了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