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这便是刘节帅麾下押衙曹茂。”
“见过封尚书……”
六月初十,在刘继隆抱玉入眠的时候,曹茂也跟随杨知温等人抵达了兴元府南郑县,并在此地见到了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
面对突如其来的曹茂,封敖也有些吃不准,目光在封邦彦与杨知温身上来回。
杨知温见状,当即解释道:“美成邀曹押衙来见见小七娘子。”
“原来如此。”封敖闻言颔首,心想自家长孙是看上那刘继隆了,恐怕当下已经同意婚事了。
这般想着,封敖对身旁的家仆道:“去传小七娘子出来吧。”
“是……”家仆连忙作揖,接着转身前往了西花厅。
做完这些后,封敖这才看向曹茂,笑呵呵说道:“刘节帅麾下青年才俊果然不少,不知曹押衙年岁几何,可曾婚娶?”
“某当下不过十七岁,尚未娶妻。”曹茂笑着回应,并且委婉道:
“某家节帅常与某及陇西诸将道“陇西未复,何以家为”
“正因如此,某及陇西诸将,都未曾想过娶妻之事。”
曹茂此言,立马便让封敖脸色尴尬起来。
他六十多岁了,怎么可能听不出曹茂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刘继隆并不想婚娶。
想到这里,封敖有些不太舒服。
他好歹也是渤海封氏出身,他的嫡孙女配刘继隆区区一个奴隶出身的家伙,竟然还遭到了对方拒绝?
想到这里,他对曹茂的热情也渐渐冷淡了下来。
好在杨知温和封邦彦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曹茂和封敖的矛盾,因此二人不断打着圆场。
一刻钟后,长廊传来声音,众人皆朝长廊望去。
但见少女朝内堂走来,隔着数步,只能瞧见她外穿大袖衫,内穿齐胸襦裙,裙上拴着淡粉色的丝绦。
她跟着两个侍儿,飘飘曳曳地走来,不见少女容貌,但觉其气质美如兰,落落大方。
“阿翁、大兄、杨参军……”
待她走入内堂行礼,曹茂这才看清其容貌。
这位小七娘子头戴着八宝金头冠,髻间插着金镶玉步摇,另有应季的簪花插在步摇之间,容貌不算惊艳但也周正清丽,胜在肤白如玉,脖颈白皙滑腻,整个人如水葱般的模样,惹人疼爱。
曹茂仔细打量,却见她身量苗条却不失丰腴,身上那气质如兰花般,是个能镇住内院的主。
这般一看,他倒是觉得让自家节帅娶了这小七娘子也好,毕竟这小七娘子也是渤海封氏的嫡孙女。
虽说如今封氏落魄,但往上数几代,还是出过封回、封隆之、封子绘、封德彝等大人物的。
笑道这里,曹茂迟疑起来,而杨知温与封邦彦瞧见他迟疑的模样,当即便笑着对视。
“七娘子,这位是陇右观察使刘继隆麾下押衙曹茂。”
封邦彦起身走到七娘子身旁,为她介绍起曹茂。
“小女子见过曹郎君……”
小七娘子虽然不解自家阿翁、大兄为何让自己接见外男,但多年的知书达礼还是让她恭敬行了一礼。
“七娘子不必多礼。”
曹茂连忙起身回礼,而封邦彦也对小七娘子笑道:“七娘子暂且回西花厅吧。”
闻言,小七娘子面露疑惑,目光看向自家阿翁。
但见自家阿翁点头颔首,她这才行礼告退,带着侍女离去了。
待他走后,封邦彦也笑道:“曹郎君舟车劳顿,先去寅宾馆休息吧。”
“好”曹茂颔首应下,起身对封敖行礼:“下官告退。”
“德之,你带曹郎君休息去吧。”
封敖对曹茂颔首,紧接着吩咐杨知温。
杨知温很高兴的带走了曹茂,留下了封敖与封邦彦二人。
“人家不喜,你还如此作贱小七娘子?”
见杨知温他们走远,封敖恨铁不成钢的质问封邦彦。
只是他不曾想,离开兴元府前的封邦彦还一脸傲慢,此时却热切上前为他斟茶。
“阿翁不知,那刘继隆身长八尺,姿貌端华,我初见以为神人!”
“小七娘子如今不抓紧嫁过去,等关东那些名门向刘继隆招枝时,便轮不到小七娘子了!”
封邦彦急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把小七娘子和刘继隆的婚事给敲定,浑然没有了当初的傲慢。
封敖听他这么说,当即也狐疑道:“那刘继隆……果真如此神俊?”
“若是如此神俊,岂会留到如今,有我封氏机会乎?”
封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刘继隆真有杨知温、封邦彦夸得那么厉害,哪里还轮得到他们。
见他如此说,封邦彦连忙道:“那些人定然如我此前那般物俗,嫌弃刘继隆奴隶出身。”
“众人自视甚高,合该我封氏拾此美玉!”
封邦彦三言两语间,却是将封敖给说动了。
只是封敖连忙想到曹茂的态度,不免苦涩道:
“可惜你有意,然那刘继隆无心,我观那曹郎君言语间多有抵触,恐怕……”
“阿翁此言差矣。”封邦彦出言安抚道:
“那曹茂此前定是以为七娘子生得普通,先前他见到七娘子后,语气也不如之前坚决了。”
“以孙儿所见,只要这几日孙儿与德之兄热情些,那曹郎君脸皮浅薄,必然作为我之说客。”
“此外,孙儿去了那武州,旁的不说,窥一斑而知全豹,陇西必然人口凋敝,不然刘继隆也不会如此在意口马贸易。”
“以孙儿之见,阿翁理应安抚各州官吏,先以口马贸易让刘继隆尝到甜头,随后刘继隆必不敢与阿翁断了联系,只能迎娶七娘子。”
“这……”封敖总觉得这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但想到如今天下乱象,加之自己被山南西道跋扈武夫所折辱的那些经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虽有心,但想要迁徙如此之多的饥民前往陇西,动作未免太大了。”
封敖这般说着,杨知温的身影也从外面走入内堂。
眼见封敖担心迁徙饥民暴露的事情,杨知温连忙作揖:“尚书放心,那三川饥民聚集数万,各州官吏早已不安。”
“只要口马贸易做起来,这些官吏必然因利而徙民。”
“某比较担心的,还是剑南道的白敏中会因手下得知此事。”
“正因如此,临近山南西道的剑南道诸州官员,也得出钱收买才是。”
杨知温说的妥当,封敖闻言连忙道:“那山南东道的苏涤也不是好相与之人,要不要……”
“不必!”杨知温轻笑道:“山南东西两道为秦岭、巴山相隔,只要诸州官吏闭嘴,消息必然走漏不了。”
“某愿意前往诸州,最迟秋收前,便能让各州官员倚重口马贸易。”
杨知温有这个自信,因为他清楚知道,如今的地方吏治有多烂。
秋收过后,还会有许多百姓因为官吏迫害而流离失所。
只要自己威逼得当,诸州官吏必然会同意迁徙饥民,而事后只要自己分利,他们便会守口如瓶。
威逼利诱之下,他不信有几家官吏能坚守本心。
“好好好……”封敖连忙称好,随后交代道:
“曹茂与诸州的事情,便分别交给你们二人了。”
“多留那曹茂待些时日,等口马贸易开始了,那刘继隆尝到甜头后,再放这曹茂回去陇西。”
“届时口马贸易加曹茂劝说,老夫不信那刘继隆会不动心。”
封敖高兴抚须,好似看到了刘继隆成为封氏女婿的那日。
封邦彦与杨知温相互对视,不多时便退出了内堂,按照计划操办事情去了。
在他们专心致志谋划招刘继隆为封氏女婿的时候,刘继隆却才从温柔乡醒来。
“……”
朦胧睁眼,挣扎片刻后,刘继隆悠悠转醒,瞧着那丈许宽长的床榻上躺着两道玉体,不由啧啧。
有道是温柔乡,英雄冢。
刘继隆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英雄,可美人在前,加之二十二年不知肉味,这几日也不免食髓知味,贪恋了几日温柔乡。
“节帅要起床了吗?”
藕臂环上脖颈,随后便有玉体贴来。
陈娘子在刘继隆耳边呼吸着热气,弄得他耳边酥痒。
他馋陈娘子、胡娘子的身子,二人又何尝不是同理。
感受着陈娘子的呼吸,再瞧胡娘子翻身趴在他腿间,刘继隆不免有些恍惚。
“娘地,自己以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一时间,刘继隆不免想要沉入温柔乡中,但好在他及时驱散了那份念想,决断着走下床榻,穿上中衣。
“节帅……”
陈娘子趴在床榻边,抬头仰视刘继隆,眼中好似有秋波般,令人不舍离去。
那西域的胡姬胡娘子也翻过身来,春光乍泄,语气委屈:“节帅……”
此刻刘继隆算是知道历史上那些前期英明之主,是如何在后期安定之后变得昏聩了。
若非他意志坚定,此刻恐怕已经重新坐回床上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轻笑道:“与你们待了半月,这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军政繁忙,还需处理,你二人稍后回去西花厅休息,此外告知那郭娘子,这几日没我传唤,便好好在西花厅休息吧。”
眼见刘继隆要暂别她们,两女子皆是不舍。
对于刘继隆这具**,她们远比刘继隆更加食髓知味,恨不得每日盯着。
刘继隆轻笑两声,穿上外袍便走出了卧房。
堂内,张嫂已经让婢女准备好了洗漱的东西。
刘继隆简单洗漱过后,便走出了内院,前去了繁忙的外堂。
半月前,随着刘继隆返回临州,这都护府便开始进入官吏当差办事。
高进达、崔恕二人将都护府治理的井井有条,而刘继隆虽然沉迷温柔乡,可每日也会抽出两个时辰来处理军政事务。
不过相较前段时间,今日的他赶在辰时便来到了衙门的正堂,因此让高进达和崔恕十分意外。
“节帅,您来了。”
高进达与崔恕站起来行礼,刘继隆轻笑道:“沉迷几日温柔乡,这身子却有些僵了。”
“看来这温柔乡不能贪恋,毕竟我们还没有到安逸的时候。”
刘继隆此言,倒是让高进达和崔恕对他更为敬佩了。
那三位侍妾被送来时,他们也是见过的。
他们自认为面对那三人时,做不到如此之快的脱身,甚至会沉迷其中,但刘继隆却能从中走出而不沉迷。
唯有这样的人,方才能带着他们建立功业。
“好了,按照时间来算,尚铎罗他们应该在收复三州的路上了吧?”
刘继隆走上主位坐下,询问二人。
二人闻言颔首,高进达作揖道:“一千精骑,四千甲兵,八千民夫,几乎抽调河、岷二州所有男丁。”
“此战必须在八月末结束,不然便会耽搁秋收。”
“问题不大。”刘继隆笃定,十分信赖尚铎罗等人。
毕竟有着配重投石机相助,收复三州对于他们而言问题不大。
“节帅,三州收复后,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眼见刘继隆如此信任尚铎罗他们,高进达便询问起了陇西接下来的方向。
对此,刘继隆先示意二人入座,随后才沉吟道:
“那口马贸易若是不出意外,应该能定下来。”
“山南西道在开元年间便有近三十五万户,一百零八万口。”
“虽说期间经历了西川刘辟之流的叛乱,但总体来说还是承平的。”
“山南西道的人口若是算上隐户,绝不止一百零八万口,理应更多,要不然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就聚集数万饥民。”
“此数万饥民虽然对陇西十分重要,但终归还是太少了。”
“先前陈瑛前往关内道商贸,如此轻松便获饥民三千余,不知能否从其他诸州下手,再获饥民以实陇西?”
刘继隆询问高进达、崔恕,二人对视一眼后,崔恕作揖道:
“下官曾前往五泉与陈瑛湘详谈过,此次之所以能简单获得三千余口,主要还是得了朔方节度使刘潼默许。”
“那刘潼虽然刚毅,可其麾下朔方军却需要钱粮,而饥民聚集灵州,又易生乱,刘潼又不忍打杀,故此贩卖给了陈瑛。”
“此外,刘潼也想开辟稳定好灵武与陇西的商道,以此增加治下赋税。”
崔恕说罢,刘继隆颔首道:“关内道缺绢、布,而巴蜀缺牲畜,此前诸多行商往来两地,却要遭诸镇盘剥。”
“眼下我陇西置于两地之间,正好借此牟利。”
“节帅。”高进达也开口道:
“眼下库中有金三万余八百二十五两,银一万余二百三十五两,钱七万六千余贯,赤铜三万七千六百余斤。”
“仓中粮二十一万五千余石,另有绢三万九千六百二十匹,麻布三万六千余匹,豆三万余石,龙须席六十五张,雕翎等物数不胜数。”
“下官算过,赤铜铸钱可得七千余贯,而秋收后各州依政策不同,可收粮五十万石左右,豆五万石左右,麻布二十万匹,龙须席一百二十张。”
“陇西粮食虽已足,然收复三州后,还需要安置三州百姓,故此还需在兰河临渭四州向百姓买粮。”
“麻布、龙须席、雕翎等物,倒是可以趁此机会贩往灵州。”
“此外,都护府下牧群几经繁衍,如羊群已不下二十万,倒是可以适当往秦州、剑南道、山南道贩卖。”
“都护府也该在长安购置宅院,作为进奏院来随时打探长安城内消息。”
高进达将陇西家底如数家珍的说出来,不得不说当下的陇西还是很富裕的。
等成岷宕武四州的民生恢复差不多后,各州也就能按照五税一的方式交税,百姓的生活会更富足。
只要不需要养百姓,都护府的工作就会降低许多,每年三十万石左右的粮税,基本可以解决军、吏的俸禄。
至于额外的犒赏,则是完全可以通过贸易来向外获取。
“此次向百姓采买粮食,你们觉得出价多少合适?”
刘继隆询问高进达与崔恕,毕竟陇西各州各自为政许久,物价都是几年前旱灾时的水平,现在旱情退去,理应降低物价。
不过降低太多,又容易被走私境外,因此需要好好商定。
对此,崔恕主动开口道:“陇西虽产铜,可如今各道钱荒严重,铜钱理应放在都护府手里比较好。”
“百姓所缺,无非酒肉油盐酱醋茶,因此只要定下各类商品值粮几何,以粮食换购便可。”
酒肉油盐酱醋茶,这七样东西基本都掌握在都护府手中,所以只要定下以粮换物的价格,确实很容易收购百姓手中粮食。
不过这么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加大对铜矿的开采才行。
想到这里,刘继隆的思绪也飞到了凤凰山中的火药厂那边。
“既然如此,此事便按照你二人之言敲定,事后拟出以粮换物的各商品价格文册给我就行。”
“眼下时辰尚早,我需要去一趟凤凰山,你们先忙吧。”
刘继隆起身向外走去,不过却被高进达拦住道:“节帅,还有一件事需要与您说。”
“什么?”刘继隆疑惑,高进达则是将陈瑛在关内道探查的许多情报告诉了刘继隆。
其中最让人关注的,还是关内道向嗢末、回鹘走私的问题。
“此前我等不知西州、甘州回鹘与嗢末杜部为何突然强盛起来,能够屡次入侵河西。”
“现在得了陈瑛情报,却是知晓他们为何强盛了。”
高进达忧心忡忡:“长此以往下去,河西必然抵挡不住胡虏入侵。”
“这朝廷……实在是……唉!”
高进达还是没敢骂朝廷,倒是刘继隆闻言冷哼:“狗脚朝廷!”
骂完之后,刘继隆对二人交代道:“时刻关注河西的情况,只要张节度使在河西坐镇,便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若是张节度使有变,立马将此事通禀与我。”
“是!”二人作揖,刘继隆便颔首向外走去。
其实他大可以开辟河陇商道,以此来帮助张淮深。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张淮深的部将,而是陇西的节帅。
张淮深太迂腐,不让他看到这个狗脚朝廷的真面目,他是不会迷途知返的。
他若是弄丢了凉州,自己正好名正言顺的收复凉州,增强陇右都护府实力的同时,将他与唐廷的联系切断。
如果他愿意归附自己,那他们二人可以一起打天下。
如果他不愿意……
刘继隆眉头紧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