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这个位置,还真好赚钱啊!”
九月中旬,杨复恭经过来回两趟的货物运送,以及十余日的精挑细选,最后带着足数的骡、马返回了剑南道。
当然,他也留下了三百七十二匹织锦和七千五百匹绢帛。
一笔生意谈成,剑南道与陇右道的商道也即将开通,这些消息让刘继隆十分高兴。
他笑着走回衙门,入座后便大手一挥:“旅帅及以上的弟兄,每人一匹织锦!”
“节帅,这次还是算了吧。”
见刘继隆又大方犒赏,张昶连忙站出来打断道:“您上次赏赐太多,弟兄们心里都不是滋味。”
“是啊节帅!”
“节帅,留着收复鄯廓后再赏赐吧。”
诸将也劝阻着刘继隆,对于他们及下面的弟兄而言,刘继隆给他们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各州县的砖瓦房,足额的军饷,时不时赏赐的绢帛和金银器,以及扫盲学习的机会和足够的尊重与抚恤。
得知刘继隆没留下一件金银器和锦彩给自己,许多将领都向张昶抱怨,让他劝劝节帅。
若是攻城拔地后赏赐还没有什么,可他们这些日子除了训练外什么都没干,突然拿赏赐,他们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刘继隆闻言打趣:“你们这群夯货,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面对他的语出惊人,众人却不觉得被调侃,而是笑着承认下来。
“是啊,我们是山猪,您还是留着下次再犒赏我们吧。”
“没错没错……”
瞧着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刘继隆只能看向崔恕:
“这样吧,织锦我留下,那一千匹绢,就赏赐给收复洮叠松三州而伤残的那四百五十四名将士吧。”
“每户发两匹,剩下的你们看看哪家比较清贫,便一并给了。”
闻言,崔恕也无奈道:“节帅,您给烈属们的赏赐和照顾够多了,中秋节的时候,下面的直白连面粉都送不出去。、”
刘继隆对烈属的照顾确实不少,逢年过节就是麻布米面,正因如此,陇右军的将士才养成不怕死的性格。
于他们而言,即便他们死了,节帅也会照顾好他们留下的烈属。
在这一点上,整个大唐只有刘继隆会那么尽心尽力。
“告诉烈属们,若是不收这些绢帛,那我晚上就去凤凰山跪着,告诉弟兄们我没照顾好他们的烈属!”
刘继隆嬉皮笑脸说着,总之是想着办法让烈属们收下绢帛。
崔恕见他固执,也只能摇头叹气的应下这件事。
“节帅!”
得知他们回来,高进达也拿着厚厚的文册走入了正堂,高兴作揖道:
“各州秋收的文册交上来了,另外还有洮叠松三州的图籍也交上来了。”
高进达献上文册图籍,同时对众人说道:
“兰河临渭四州按照五税一,成武岷宕洮叠松等七州暂时收取全粮,刨除百姓吃食后登籍造册。”
“算下来,今年收粮五十七万六千余石,七万三千余石豆。”
“此外,收获的麻杆还需要两个月才能制成麻布,但今年应该能产出三十二万匹麻布。”
“至于各州的麸金、白银、赤铜等物,折钱差不多五万贯左右。”
“诸如龙须席、石脂、牧群等物太杂,便没有折色计算。”
“另外武州传来消息,接亲的队伍已经抵达武州了,估计十月中旬才能抵达狄道。”
“节帅,您的这位外翁可是出资颇丰啊……”
高进达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份帛书,刘继隆疑惑接过:“什么东西?”
他将帛书展开,上面记载的竟然是封敖送给小七娘子的嫁妆。
“蜀锦二百匹,织锦三百匹,纱五百匹,绢帛三千匹,另有黄金千两,白银两千两,钱二万贯,奴仆三千六百人,其余冠服金银饰品就更不用说了……”
高进达一边念着,一边忍不住打趣道:“人人都说渤海封氏已然落魄,如今来看,其底蕴还真是深厚。”
封敖不仅把刘继隆带去的聘礼给还了回来,还添了价值好几倍的嫁妆。
刘继隆稍微看了看,光织锦绢帛和金银玉器钱就价值最少四万贯,而那三千六百名奴仆若是按照口马贸易的价格,最少也值钱两万贯。
这一前一后,封敖便砸了近六万贯进来,自己那六七千贯的聘礼与之相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这般想着,刘继隆脸上笑容隐藏不住:“成亲能得到这么多钱粮人力,若是可以,我都想多成几次亲了。”
刘继隆这般说着,众人却面面相觑。
男女和离在这个时代虽不稀奇,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众人而言,刘继隆这话还是有些难以评价的。
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正堂外却急匆匆走来了一道身影。
“节帅,洮州急报!”
当正门旅帅报急声响起,众人的笑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严肃看向他。
“怎么回事?”
刘继隆身姿坐正,皱眉询问旅帅,而旅帅也呈上了急报:“这是尚刺史的急报。”
张昶起身先一步接过急报,将其转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将其拆开,面对其中内容露出些许不耐烦。
“节帅?”众人试探着询问,刘继隆将急报丢在岸上。
“磨禅川的论恐热集结了十几个小部落,准备在十月初二进犯河州与廓州。”
“尚铎罗在磨禅川的探子将消息回禀后,尚铎罗集结六百精骑前往了洮州与磨禅川的边境,准备侦查看看论恐热有多少兵马。”
“尚铎罗向都护府请援,希望让马成、郑处二人在河州凤林县西南河谷垒营驻兵,防备论恐热入侵。”
刘继隆说罢,众人纷纷皱眉,高进达也道:
“这论恐热在旱情时跑到磨禅川就食,但磨禅川的物产不足以让他集结那么多兵马,故此以往都是小打小闹。”
“节帅您入驻河州后,这论恐热便把目标转向了廓州的尚婢婢。”
“今年旱情结束,想来磨禅川的各个部落也有粮草牧群远征了,故此才会被论恐热聚集一处。”
说到此处,高进达停顿片刻,目光看向,刘继隆道:
“节帅,这论恐热与我们有仇,但他与尚婢婢的仇更大。”
“我们若是要收复鄯廓二州,倒是可以驻重兵在河州,届时论恐热定不敢犯,只能转进廓州,劫掠尚婢婢。”
“节帅,这是削弱尚婢婢力量的好时机啊!”
高进达对时局分析的很到位,毕竟现在陇右只能向鄯廓进军,并在之后拿下吐谷浑地区或多麦地区。
高进达的建议没问题,但刘继隆并不打算进军吐谷浑等地。
他已经有了陇右这个养马地,吐谷浑虽然也好,但当地几十万的番人是他无法同化的。
更何况凉州张直方麾下的赤水军距离三年戍边结束只剩一年时间,三千赤水军会继续戍边,还是会趁机闹事,这都是未知数。
历史上,唐廷只调了一千五百天平军新卒进入凉州,并且未曾更改军号,故此天平军才会在凉州戍边的日子里娶妻生子,最后被凉州吐蕃同化。
可如今的三千天平军不仅更改军号为赤水军,其中老卒更是多达数百人。
这数百老卒可都是在郓州安家的人,并且也是昔年的淄青老卒,跋扈得很。
刘继隆必须静观其变,看看他们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在明年动兵的打算,而是将收复鄯廓二州放到了后年的计划中。
收复鄯廓,最好还是以和平的方式收场,这有利于自己日后的计划。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否决了高进达的提议:
“我与尚婢婢相识多年,加之我军落脚五泉时,他曾借粮借人给我,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想与他刀兵相见。”
“至于论恐热,这头畜生当初在陇右地区大杀我汉人,甚至将我汉人头颅砍下垒砌京观的事情,难不成你们都忘了?”
汉人很记仇,但也很容易忘记仇恨。
经刘继隆这么提醒,张昶他们这才想到了昔年论恐热大掠河西八州,杀人放火,以枪挑婴儿为戏,五千里间,赤地殆尽的事情。
这是论恐热的高光时刻,却是陇右所有汉人最耻辱的时刻。
想到这里,不少将领纷纷咬紧牙关,而刘继隆也看向崔恕道:
“崔恕,你亲自走一遭,把论恐热要劫掠廓州的事情告诉尚婢婢,此外邀请尚摩鄢来狄道与我会晤。”
“下官领命!”崔恕作揖应下,刘继隆接着看向张昶:
“你亲率四百精骑前往河州,与马成、郑处二人一同率河州兵马屯兵凤林县,警惕论恐热入寇。”
“末将领命!”张昶也作揖应下,同时他见堂内气氛凝固,不免打趣道:
“这猪犬的论恐热,害我不能留在狄道吃您的喜酒了!”
“哈哈哈哈……”刘继隆爽朗笑道:
“无妨,到时候吃你们的庆功宴也好!”
在他的三言两语间,崔恕、张昶前往军营提领了兵马,向河州驰骋而去。
与此同时,高进达也开始筹备起了刘继隆的婚宴,催促除洮、叠、松、河四周外的诸州刺史在十月十五前抵达狄道,吃刘继隆的喜酒。
在他们筹备之余,位于秦州的高骈,也得知了刘继隆成为封氏嫡婿的事情。
“你确定消息没出错?”
伏羌县衙内,高骈身穿常服,眉头微皱的看向身前之人。
面对他的质问,负责天雄、成武军中牙商的王重任肯定道:“没有出错,封敖确实在九月二十日嫁女,如今是出嫁的第七天。”
“末将派人询问了武山县的张璘和上邽县的梁缵,他们麾下塘骑都没有探得消息,估计婚车是走的武州,经岷州前往临州。”
“这么看来,日后山南西道若是想要获取牧群,完全可以和刘继隆贸易,不必再经过我们或凤翔了。”
王重任的话令高骈皱眉,他合上手中文册,起身走到窗前,沉吟片刻后才道:
“此事必须上奏朝廷,让至尊知道封敖与刘继隆结为翁婿。”
王重任颔首表示认可,同时说出二人的担忧:“封敖扶持刘继隆,那刘继隆即便没有扩张城池,实力却会不断增强。”
“此外,我们能获得的榷税也将更少,向朝廷索要钱粮的数额将增多,难免会让至尊不满。”
“朝廷若是不把封敖调走,长此以往,刘继隆必然尾大不掉。”
“嗯”高骈应了声,随后转身走向书桌,犹豫片刻后快速落笔。
不多时,一份奏表在他手下成型,而他在等待墨迹变干的同时,也不免沉声道:
“赤水军距离戍边期满还有不到一年,这件事不能由我提及,你派人送信时提醒王都监,避免赤水军生乱。”
“是!”王重任应下,不多时便带着装好的奏表走出衙门,派亲信将奏表送往了长安。
奏表送抵长安时,正是九月最后一天,而王重任的亲信,也将高骈的提醒告诉了调回长安的王宗会。
“高刺史说,赤水军的戍期只剩不到十个月,请朝廷早做安排。”
“知道了。”
长安太液池外,王宗会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随后命人将亲信带了下去,而他自己则是转身走入了太液池中。
不多时,待他走入太液池内的太液亭后,便见亭内坐着皇帝李忱,以及四贵的马公儒、王归长、王宗实和三省六部的令狐綯、崔铉、裴休及其它官员。
他小心翼翼走到王宗实身后,低声将高骈的提醒告诉了王宗实,同时将高骈的奏表交给了王宗实。
王宗实闻言皱眉,而坐在太液亭内主位的李忱正在向崔铉举杯。
“此次淮南饥荒,唯崔相方能安抚,劳崔相走一趟了。”
李忱的话让崔铉脸色发白,但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举杯回应了皇帝。
“臣定不辱命,将淮南饥荒安抚下去。”
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心中升起无尽后悔。
他的余光瞥向自己身旁的紫袍官员,此人发须皆白,年纪七旬左右,此刻正在小杯慢酌,不紧不慢。
今年入夏以来,淮南便遭遇了旱情,米价骤涨。
面对此等情况,淮南节度使杜悰荒于游宴,不治政事,未能及时平抑各州县粮价,导致淮南在七月爆发饥荒,直到八月才被御史台弹劾爆出。
杜悰此人先后担任京兆尹、凤翔陇右节度使及宣武军节度使、东川、西川节度使等等官职。
由于在担任西川节度使期间收复了被吐蕃占据的维州,因此李忱以为他有军略,派他担任了淮南节度使。
结果他在任上的所作所为,使得李忱脸上无光,现在更是弄出了几十万淮南饥民。
李忱面子上过不去,立马罢免了杜悰的节度使之位,召其回京。
只是杜悰虽然罢免了,但淮南几十万饥民却需要处理,因此李忱召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卢均入朝为相,罢尚书左仆射的崔铉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淮南节度副大使,以平饥荒。
崔铉知道,自己若是把饥荒平定下去,那他还有回朝为相的可能,但如果平定不了,那他就只能等朝中无人,才能有机会回京了。
想到这里,他本人也偏向了后者,因为淮南的饥荒规模太大,朝廷没有钱粮赈灾,仅凭淮南自己的财力,根本无法平息饥荒。
“陛下……”
裴休忽然开口朝李忱作揖道:“半月前越州来报,浙东军兵将以浙东观察使李讷不礼将士为由,营啸后将李讷驱逐浙东。”
随着他开口,亭内气氛瞬间下降了不少。
亭外在飘雪,而亭内寒意更重。
江南向来是朝廷的钱袋子,浙东军的兵将以这种理由驱逐李讷,根本就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众人都暗自将余光放到了皇帝身上,而李忱却平静道:“浙东的监军是谁?”
“回陛下,监军是王宗景!”
马公儒连忙作揖,余光瞥向王宗实和王宗会,嘴角轻挑。
王宗实攥紧了手中高骈的书信,不等他开口,李忱便一杯饮尽,冷声道:“戎臣失律,并坐监军。”
“传朕旨意,贬李讷为朗州刺史,监军王宗景杖四十,配恭陵。”
“臣等遵旨……”王宗实牙关都快咬碎了。
浙东军驱逐李讷,显然是因为朝廷在浙东收税过重,浙东军眼红想要好处才做出的事情。
因为这样的事情,自己竟然折了一个外镇监军的族人,想到这里,王宗实隐晦的看向马公儒,眼神阴狠。
“诸位可有人选举荐为新的浙东观察使?”
李忱询问众人,目光不断扫视,而卢均也在此时放下筷子,郑重作揖道:
“陛下,浙东兵马以李讷不礼将士为由,那朝廷当派礼者节制浙东。”
“礼部侍郎沈询颇有才干,可为浙东观察使。”
浙东兵将的借口很蹩脚,毕竟没有兵将会因为上官对他们礼数不行而兵乱,显然是得不到好处才驱逐的李讷。
尽管朝廷知道他们要的不是礼数,而是礼遇,但卢均依旧派出了代表礼数的沈询。
沈询知礼,朝野皆知。
若是浙东兵将再以观察使不礼兵将为理由驱逐沈询,那朝廷就能名正言顺的调集兵马将他们镇压了。
浙东的镇东军内兵卒,多是浙东豪强子弟出身,真让他们拼命,他们是不敢的。
卢均正是拿捏住了这点,才会如此强硬。
对于他的建议,李忱十分满意,当即开口道:“既然如此,便敕封礼部侍郎沈询为浙东观察使。”
说到这里,李忱也看向了王宗实:“王中尉刚才可是得了什么奏表?”
“是……”王宗实这才反应过来,将奏表呈上道:
“臣还没来得及打开呈给陛下,请陛下阅览。”
旁边侍奉的宦官接过奏表,转呈给了李忱,而李忱在将其打开并看清其中内容后,当下便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