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廷真的给刘继隆发圣旨了?”
廓州广威县衙内,得知唐廷给刘继隆发圣旨收复鄯廓二州,尚婢婢立马就坐不住了。
他身体前倾,而尚摩鄢也沉着点头道:
“拓跋怀光不愿迁徙,刘继隆已经准备明年出兵攻打拓跋怀光。”
“不过他愿意出兵陪我们剿灭论恐热,让我们在后年开春迁往磨禅川,并开通互市,与我们交易牧群和粮食、铁器。”
“另外,他愿意扶持我们占据多麦,拿下维西六州。”
尚摩鄢说完,尚婢婢沉声道:“他有什么要求?”
“他说他只要我们手中三县和上万汉口。”
尚摩鄢解释过后,尚婢婢起身来回渡步道:“你这一路走过去,见到了多少兵马?”
“最少三千。”尚摩鄢说道:
“河州和临州的汉口男丁很多,以刘继隆在甘州的所作所为看,他麾下兵马肯定不会少于他们所说的一万六。”
“阿爹,我们与之合作吧,我看那拓跋怀光死期不远了。”
面对尚摩鄢的劝说,尚婢婢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道:
“我们暂时不与之为敌,等他解决拓跋怀光,帮我们剿灭论恐热再说。”
“他起势太快,远超我想象,我们若是直接南下磨禅川,手中部众最多万五。”
“若是他拿下拓跋怀光,并将拓跋怀光的部众交给我们,我们南下磨禅川后才会更加稳定。”
“他几次提起让我们做维西之主,看来是想要利用我们牵制西川兵马。”
“我年纪老了,你性子太直,容易被刘继隆利用。”
“只有我们本部部众多些,我才能放心的带你去维西。”
尚婢婢清楚尚摩鄢能力,所以他这几年都在经营廓州,谋求磨禅川和多麦。
磨禅川和多麦的吐蕃人口大约二十几万,若是本部有两万多人,足够节制他们。
可维西六州及维西之地的人口三四十万,仅凭他们这点本部人马,没有外力是很难拿下的。
除非部众上万番丁尽数披甲,才有可能节制如此广袤的地域。
以廓州的情况,肯定是制作不了那么多甲胄的,但陇右可以。
因此刘继隆若是愿意开互市,贩卖铁料给他们,他们还真有可能拿下磨禅川和多麦、维西之地。
想到自己有机会在死前成为吐蕃东境百万之主,尚婢婢那颗沉寂的心,也不免活络了起来。
虽然他担心刘继隆会在自己死后利用尚摩鄢,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在死前给尚摩鄢留下足够的筹码,总比将他困在廓州要好。
想到这里,尚婢婢决定坐山观虎斗,等刘继隆解决拓跋怀光,他再归附刘继隆也不迟。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距离他近千里外的凉州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簌簌……”
寒冬之间,比临州更为寒冷的凉州赤水城内,数百身披甲胄的老卒将牙门围了起来,面露凶煞,时不时目光中带着些许期待。
远处,其余赤水军兵卒则是身穿戎装,并未披甲,但仍旧眺望此处。
面对这种压力,牙门内的张直方却急得来回渡步。
“当初说了戍边三年,现在距离戍期结束只剩不到九个月,却又要我们再戍三年。”
“马监军,你也看到了牙门外的那群天平军老卒是什么模样,我若是与他们说再戍三年,今天我们两个必然受罪!”
面对张直方的着急,坐在左首位的马姓监军却道:
“至尊知道你为难,故此派我带来了三万贯钱,七千匹绢帛。”
“只要犒赏安抚下那群老卒,其余两千多兵卒就不是问题。”
马监军这般说着,张直方却有些犹豫,最后才道:“我召王守文他们进来,劳监军陪我一起安抚他们。”
“这是自然!”马监军颔首回应。
见状,张直方便派人去召王守文等天平军老卒。
不多时,一群三四旬的披甲兵卒在两名四旬牙将的带领下走入牙门。
他们一群三十余人,基本都是队正及以上的中下层将领。
张直方能控制赤水军,依赖的便是他们这群人。
“节帅!”
两名四旬牙将走入正堂,其余武将则是停在院中,目光直勾勾看着张直方和马监军。
“两位请入座,外面的弟兄也劳请听后议论议论。”
被幽州牙兵驱逐过后,张直方虽然依旧跋扈,但还是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的。
面对这群昔日天平军的老卒,他还算比较礼遇。
在他的招待下,王守文与吴煨两名牙将入座,而张直方也看向马监军。
马监军见状,当即开口道:“至尊派我前来凉州,除了犒军,还有一件事想与诸位商议。”
“监军请说。”王守文颔首开口,马监军见状便说道:
“朝廷希望诸位能在戍三年,为……”
“放屁!!”
吴煨暴躁起身,外面的那群老卒也纷纷把手搭在刀柄上。
仿佛只要马监军敢于对抗他们,他们就敢砍下马监军的脑袋。
面对这样的场面,张直方冷汗直流,而马监军倒是有些见识,不紧不慢道:
“诸位愿意戍边,不过是为了钱财,而今朝廷让诸位再戍三年,自然不会亏待诸位。”
“朝廷命我带来钱帛犒军,以此补偿诸位。”
“只要诸位愿意再戍三年,某此次带来的三万贯钱和七千匹绢帛,全数交由诸位。”
“某在此承诺,最迟在大中十三年七月前,诸位一定能戍满归乡,届时朝廷还将再发一笔犒赏来补偿诸位!”
随着马监军话音落下,院中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之所以愿意来凉州戍边,主要就是为了赚钱。
尽管离家两年半,他们都想着赶紧回家,可回家之后便没有这么高的俸禄了。
三万贯钱和七千匹绢,这差不多是赤水军全军半年多的军饷了。
若是能将其收下,供他们五百多人平分,那他们这五百多人差不多平白得了一年的俸禄。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思活跃,而座位上的王守文、吴煨也对视了一眼。
“诸位若是觉得不够,某愿意回京再请犒赏!”
马监军见他们动摇,当即开口承诺。
他这句话,令院中的老卒都看向了王守文和吴煨。
对此,王守文和吴煨也对视一眼,由王守文领头道:
“钱帛太少了,最少要发一年饷来犒军才行!”
闻言,马监军有些肉疼,但想到朝堂之上算过的那一笔笔帐,他还是点头道:
“如此,我明日便启程前往长安,请朝廷增加犒赏。”
“至于这三万贯钱和七千匹绢帛,便交给两位分配了。”
马监军话音落下,张直方也打着哈哈道:“好了,既然事情已经定下,那便摆宴吧!”
说罢,张直方看向身后文官:“从我俸禄中拿出五百贯去姑墨买牛卖羊,在赤水城内设宴犒军!”
“是……”文官作揖应下,随后便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王守文与吴煨也起身走到院中,叫嚷道:“还看什么?带些人去帮张参军忙啊!”
“是!!”
得知有了犒赏,这群老卒也没那么大火气了,纷纷应下,转身离去。
不多时,百余名赤水军在张参军的带领下,骑马前往了姑臧城。
姑臧的哨骑提前将他们出城的消息传回,衙门内的张淮深等人不由皱眉。
“听闻昨日朝廷派来了监军,还带来了许多车钱帛,莫不是朝廷又想针对我等?”
酒居延皱眉开口,张淮涧与张淮满闻言怒声道:
“若非叔父不愿与朝廷为敌,我们何至于如此憋屈。”
“那刘继隆都任陇右观察使了,我们呢?”
面对三人的满腔怨言,张淮深心里也十分不舒服。
刘继隆已经收复除鄯廓外陇西全境,还把手伸到了剑南道去。
这些事情他都有所耳闻,而索勋、李仪中二人对他的军令也渐渐阳奉阴违了起来,这让他心中怒意不浅,却没有什么办法。
他连张直方都没有收拾,何谈收拾索勋与李仪中?
想到此处,他对酒居延开口道:“找人花些钱,打探打探消息。”
“是!”酒居延应下,转身便去吩咐人去了。
一刻钟后,百余名赤水军在张参军的率领下来到姑臧城北,可城池门口却聚集了二百余名姑臧军。
老卒们不想生事,便说明了来意,希望派人入城采买。
北门的守将得了酒居延的军令,当即点头道:“你们之中选十个人进入城内采买,其余人安心等待便是!”
因为与姑臧军闹了几次矛盾,并没有占据上风,故此老卒们还是听从北门守将的话,派出了十名老卒去采买牛羊蔬菜。
十个人是分开行动的,因此酒居延所派的人便找上了较为市侩的一名老卒,花了几贯钱,便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与此同时,十名老卒也采买了牛羊后,规规矩矩的走出了姑臧城。
“延长戍期?”
衙门内,得知昨日朝廷的来意竟然是延长赤水军戍期,张淮深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憋屈。
松口气是因为朝廷没再挑拨河西军,憋屈是觉得又要与这群畜牲共处三年。
“将消息送往敦煌,让叔父决断。”
“此外……”
张淮深沉默片刻,随后看向酒居延:“酒居延,你走一趟临州,看看能否让刘继隆与我们开辟商道。”
“是!”酒居延应下的很快,他早就觉得河西应该和陇右开辟商道了。
张淮涧也支持道:“开辟商道后,若是能从刘继隆手中弄些人过来,对付张直方也能轻松些!”
“没错……”张淮满颔首表示认同。
不过就在张淮深做出决定的同时,衙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防御使!”
急切地叫嚷声传来,待众人向外看去,只见都万孟着急闯入内堂,急声道:“甘州急报!”
众人脸色一变,张淮深更是起身向外走去:“甘州怎么了?”
“称勒带回鹘数万兵马南下叩关,三日前已经越过龙首山,朝山丹而去!”
都万孟急忙回应,张淮深闻言立马看向张淮涧:“点齐各城精骑,随我驰援甘州。”
话音未落,他继续看向张淮满和酒居延:“暂缓去陇西,你二人率马军守住凉州,以防嗢末南下!”
“是!”众人作揖应下,而张淮深则急匆匆返回了卧房。
不多时,他着甲带兵驰出姑臧,向甘州驰援而去。
此时赤水军的老卒们并未离开,因此他们也得知了甘州被入寇的消息。
所有人脸色一变,毕竟上次回鹘入寇凉州,是伴随着嗢末南下凉州而出现的行动。
他们急忙返回赤水城,将此事告诉了马监军与张直方。
张直方得知消息怒骂道:“这群胡虏,若是我父尚在,定要将他们尽数诛灭!”
张直方的父亲张仲武曾率领幽州镇及奚族、契丹族、室韦族等兵马北征回鹘,将回鹘乌介可汗击败,使其远遁金山(阿尔泰山)。
尽管张直方跋扈且顽固,但他还是十分敬仰自家阿耶功绩的。
当然,相比较他,其他人对于回鹘入寇便是不同看法了。
马监军气定神闲,瞥了眼生气的张直方,当即说道:
“不必理会胡虏入寇,我等只需要守好赤水城即可。”
“是极!”王守文与吴煨也颔首认可,毕竟他们戍边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军功。
再说了,上次嗢末人与回鹘人联合南下的气势他们也看到了。
即便他们能出城击退回鹘与嗢末入侵,自身也会损失惨重。
一年才几贯钱,哪里值得这么玩命?
只要嗢末和回鹘不入侵赤水城,其它事情与他们一概无关。
“好了,你们下去让兵将们加固城防,以免嗢末入侵。”
马监军示意王守文和吴煨退下,二人看在马监军带来朝廷犒赏的面子上,欣然作揖离去。
不过等他们走出衙门后,二人便召集了军中校尉前往王守文的院子。
不多时,赤水军的十余位校尉齐聚小院中,而王守文与吴煨站在主屋门口,与众人交谈道:
“刚才那个宦官说的犒赏,大伙也都听到了。”
“我们从郓州来戍边,为的就是钱财,现在既然得了犒赏,加之那宦官说朝廷还会增加犒赏,那我们再戍三年也无妨。”
“召大伙来,除了要大伙安抚下面的人外,其次便是商讨如何犒赏。”
王守文朗声将召集他们的目的说了出来,随后与吴煨对视一眼道:
“我和吴牙将决定了,我们二人各领一千贯和五百匹绢帛。”
“校尉每人领五百贯和二百匹绢帛,旅帅领二百贯和五十匹绢帛,队正领五十贯和十匹绢帛,伙长领十五贯和三匹绢帛,没有官职的老兄弟们,各领十五贯。”
“其余剩下的,便分给下面的兵卒吧。”
三千赤水军中,老卒占五百多人,基本占据了伙长及以上官职。
因此王守文将绢帛和大头赏钱都给了伙长及以上官职的将领,至于没有官职的百余人,也各自领了十五贯钱。
经王守文和吴煨这么分配,五百多人瓜分了两万四千多贯,剩下五千多贯则是均分两千四百多后募的兵卒。
闻言,在场的校尉们都纷纷满意点头,而王守文见众人认可,也开**代道:
“让老弟兄们在散席后去牙门分钱,然后再把分剩下的带去军营分给后募的兵卒。”
“别忘了,事后长安还有另一笔犒赏,若是还想分后面的犒赏,就让他们嘴巴闭紧些。”
“若是让那些后募的兵卒知晓了我们分到的钱帛多少,不免要闹事!”
王守文想的倒是周到,校尉们也并非傻子,连忙作揖:“牙将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
“好!都退下吧。”王守文当即吩咐众人散去。
在众人离去不久后,赤水城内便肉香四溢,三头老牛与二百多只羊被宰杀烹煮,三千赤水军在校场上摆宴分食牛羊肉。
宴席散后,后募的新卒都各自返回住所,而老卒们则是以打扫的名义留下。
待后募新卒离去,老卒们便关上校场营门,将牙门中的钱帛都抬了出来,按照官职高低均分。
得知要增长戍期,老卒们虽然有些怨言,但看到手里沉甸甸的铜钱与绢帛时,他们还是闭上了抱怨的嘴。
绢帛不易隐藏,故此被王守文等将领们平价买走,队正及伙长等人则是把绢帛卖了,将钱带走。
待所有人都得到想要的钱帛,王守文将他们召集起来,认真交代道:
“今日的事情若是走漏了,那别怪某不讲情面!”
“诸位别忘了,长安还有后续的犒赏!”
王守文话音落下,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马监军。
马监军眉头微皱,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王守文见马监军没有反驳,当即也得意的收回目光,对众人交代道:
“得了好处,便不要贪小便宜,把剩下的钱都发给其它弟兄们!”
交代之后,王守文便让五百多名兵卒带着剩余五千多贯犒赏离去,将其发给了两千四百多名后募兵卒。
得知延长戍期,每人所获犒赏却只有两贯多钱后,军营之中抱怨声不断。
不过面对后募兵卒的抱怨,老卒们却安抚他们说后续还有不少犒赏。
在老卒们的安抚下,新卒们只能无奈接受事实,将这两贯多的犒赏收了起来。
眼见新卒们得到安抚,这些老卒纷纷露出满意的目光,手不自觉摸向了放置犒赏的箱子中。
感受着箱子的份量,这些老卒心中无不在想:
“三年就三年,这次戍期结束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回郓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