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吼!!”
大中十年八月初十,昔日霍乱河陇,杀河陇丁壮,劓刖汉人,以槊贯婴儿为戏,使河陇五千里间赤地殆尽的论恐热在多弥卫府外兵败被杀。
李骥、斛斯光、尚铎罗、尚摩鄢、厝本、悉麻等三方势力,决定将论恐热昔日的暴刑用在他身上。
论恐热被割掉鼻子,斩断手足,掏空胸腹后死去。
其双手被多弥卫府的悉麻送往了吐蕃的逻些城,其双足被尚摩鄢带回廓州交给尚婢婢泄愤。
其躯体被李骥绑在十字木架上,充草自叠州往河州游行而去,沿途州县,不论番人还是汉人,都不约而同的拾取石块,投掷其躯体。
若非其头颅被李骥取下腌制,恐怕早就被石头砸得辨认不清了。
一个人能把汉人和吐蕃人都得罪到“食其肉、饮其血”的程度,不得不说是一种变相的成功。
“呵呵……多亏节帅料事如神,提前派尚铎罗和厝本说服悉麻,不然这论恐热估计能跑到波敢(阿坝)去。”
八月二十日,临州狄道都护府衙门内,高进达夸赞着刘继隆的手段,旁边的崔恕也笑道:
“节帅此举,也是为河陇十数万百姓报了仇,日后威望更甚。”
“只不过这悉麻竟然会同意对论恐热下手,这倒是出乎下官的预料。”
二人一前一后说着,反倒是坐在主位的刘继隆正在愣神。
待二人话音落下,刘继隆才渐渐回过神来:“不出奇,这论恐热先反吐蕃,又自立大论,甚至还想成为吐蕃的赞普,吐蕃人比我们更恨他。”
“正因如此,我才料到他会南下,而非西逃。”
“眼下吐蕃虽然内乱,但并非没有实力,只是无法抽出实力来对付四周的敌人罢了。”
“对于悉麻而言,杀死论恐热,他将得到各支王系的支持,没有理由不动手。”
“更何况,我也答应他,日后必然不会对他用兵,这个承诺于他而言更重要。”
话音落下,刘继隆看向二人道:“早上陈靖崇传回消息,说长安的圣旨已经在渭州由他代授。”
“这次除了三万匹绢帛和一些金银玉器和彩锦外,便没有其它犒赏了。”
“你们按照功劳,将这些东西都擢赏给今年出征的弟兄们吧,金银玉器和彩锦就赏给李骥他们。”
“另外,论恐热既然被杀,那廓州的事情就得加快了。”
“山南西道的口马贸易虽然暂停,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
“到时候和剑南道获得的人口一起迁入廓州和鄯州,要保障鄯州有三万百姓,廓州最少有两万百姓才行。”
“鄯州和廓州有现成的三十多万亩熟地,每年能稳定上交五六万石税粮,得迅速恢复生产才行。”
刘继隆交代过后,崔恕主动作揖道:
“上午兰州那边传来消息,据闻嗢末和甘州回鹘大军压境凉州,持朝廷圣旨要求凉州开放互市。”
“索勋倒是同意开放互市,但张淮深不同意,并率军与甘州回鹘、嗢末交战,而索勋作壁上观。”
“凉州嗢末和甘州回鹘虽被击退,但河西军也死伤不少,而且……”
崔恕顿了顿,刘继隆疑惑朝他看去,最后还是高进达接上话茬道:“张河西向朝廷请表,以年迈乞请入京为官。”
得知最后这件事,刘继隆也不由愣了下。
历史上是唐廷借张议潭去世的事情做文章,最后要求张议潮入京为质。
如今张议潭还活得好好的,结果却是张议潮主动要求入京。
显然,因为自己的缘故,唐廷加快了对河西的拆分,张议潮则是希望以这种条件来让唐廷信任河西归义军。
这种做法,在刘继隆看来有些愚蠢,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更何况张议潮对他有恩,他不好评价。
只是他很清楚,即便张议潮主动要求入京为质,唐廷也不会放过河西归义军。
唐廷想要对付自己,就必须先解决河西归义军,让自己变得孤立无援。
自己若是帮助河西,反而会让唐廷更加觉得两军关系密切。
如果他们对唐廷态度统一且强硬,那最差也能混到个河朔三镇的待遇。
只可惜,张议潮和张淮深都没有自己这么强硬,这让河陇二军暴露缺点,让唐廷看到了逐一击破的希望。
“张使君再这么打下去,河西的汉人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打光的。”
刘继隆平静着给出评价,而高进达与崔恕也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张淮深的军事能力没得说,问题在于河西的汉人太少了。
二十余万河西人口,汉人只占十万不到。
这几年张淮深虽然几次大破嗢末与回鹘,但嗢末和回鹘却有唐廷扶持,加上西域不断东迁的回鹘、嗢末人,他们的人口远远多于张淮深。
刘继隆不知道河西还有多少汉人,但这几年下来,张淮深的汉人口数肯定在不断下降。
没有汉人补充,河西的归义军便会渐渐掺入吐蕃、粟特和回鹘、嗢末、龙家等民族。
长此以往,河西崩盘只是时间问题。
“张使君希望能通过我们,从山南、关内、剑南等道迁徙些人口给他。”
高进达踌躇着开口,又担心刘继隆误会,急忙解释道:“不过我们也奇缺人口,因此这条……”
“倒也不是不可以。”刘继隆打断了高进达,这让高进达与崔恕错愕。
不过刘继隆并非是要从自己身上割肉,而是有些人确实需要处理。
“陇右的罪犯有多少了?”
刘继隆询问二人,二人闻言对视,高进达缓缓作揖道:“三百四十六人。”
陇右律法虽然严苛,但能被称呼罪犯的人却并不多。
除非犯下杀人、强奸、苟且、出卖情报等重罪,才能被称呼为罪犯。
这些人中不少是唐廷的探子,剩下的则是自己犯了罪,杀了可惜。
正因如此,都护府把他们丢到了比较危险的矿区中采矿。
如今刘继隆开口,显然是要处理他们了。
“走三斜道和大斗拔谷道送往甘州,告诉张议潮,这群人最好充军先登,每人换二百斤上等硝石。”
陇右缺少上等硝石,直接买又不便宜,倒不如用这些罪犯来换些资源。
高进达与崔恕闻言,对视后纷纷点头,算是同意了刘继隆此举。
“李骥上报死伤没有?”
正事结束,刘继隆也询问起了此战死伤的问题。
崔恕闻言作揖道:“此次南下围剿论恐热,阵没七十六人,病没五十二人,残疾九十八人,折损三百一十三匹军马,五百七十匹乘马。”
“若是算上收复鄯州,那两次战役总共阵没二百二百九十三人,病没五十二人,残疾二百六十三人,折损军马七百八十匹,乘马八百七十四匹。”
“至于缴获,两次作战共缴获粮食三万四千七百余石,军马六百余匹,乘马两千余匹和挽马、耕牛各三千多头,另有四万多牧群。”
在一系列伤亡抚恤中,病没显得格外刺眼。
尽管刘继隆与李骥交代过高原行军的要点,可真正打起来,适应不了高原作战而病没的将士还是不少,这也是刘继隆不想攻占吐谷浑的原因。
陇右就十几万汉人,要想占据吐谷浑,兵卒和民夫必不可少。
即便最后能占据吐谷浑,死伤的汉口必然不少。
与其把有限的汉口丢到与吐谷浑的战争中去,倒不如韬光养晦,等待南诏与大唐撕破脸皮。
这么想着,刘继隆也觉得,陇右似乎应该为日后大批人口迁入而囤粮了。
他目光看向高进达和崔恕:“现在我们四周的敌人都被解决差不多了,明年尚婢婢让出廓州后,我们便好好经营口马贸易,把陇右经营起来。”
“是!”二人作揖应下,而刘继隆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还有向凉州出兵的计划。
凉州必须要拿下,但不能从张淮深手里拿。
以张淮深所面对的情况来看,不论张议潮是否离开河西,他都将陷入与沙州豪强的内斗中。
只要索勋拿下凉州,以他在会州的前科来看,凉州番人暴动便是板上定钉的事情。
届时,凉州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想要凉州安生,迁徙汉口依旧是重中之重。
先拿下凉州,然后在南诏与大唐的战争中谋求西川人口。
只要这两步成功了,后面的许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拿下凉州的前提条件已经凑齐,现在只等凉州内乱就行。
但是迁徙西川汉口这件事,却还需要他好好谋划。
对外要扶持尚婢婢、尚摩鄢父子,对内要囤积足够安置百姓的粮食。
别的不提,单说安置百姓的粮食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起码要养百姓三年,才能在第三年做到收获。
按照大口每年五石,小口每年三石,平均每人每年四石的标准,十万口百姓就需要一百二十万石粮食,随着人口增加而依次翻倍。
虽然前两年,他们可以开荒种植麻、豆等产物,但荒地开熟后的产量不高,大头还是得都护府解决。
“现在都护府每年能积存多少粮食?”
刘继隆询问二人,其中高进达不假思索回答道:
“发了军饷和俸禄后,大约能积存十五万石,各州县的粮仓都用于安置饥民,积存不多。”
“上个月中,我还与崔参军算了算,各种粟麦粮食,积存不过二十六万石。”
陇右这两年来,每年迁入的人口不在少数,这些人口都需要都护府养到可以自给自足为止,耗费不少。
以陇右的结余税粮来看,每年只能吃下三万多人口,再多就得向百姓买粮。
不过迁入三万人口后,这三万人口将在后续六年时间里,陆陆续续开辟三十余万亩耕地,永久增加六万石税粮。
只是以刘继隆的判断来看,李忱这个皇帝恐怕活不了六年了。
他一驾崩,大唐和南诏也将宣告决裂,自己显然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慢慢屯垦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高进达和崔恕开口道:
“我准备在河州、兰州、临州、鄯州修建官仓,每个官仓最少要能积存五十万石粮食。”
“我们这几年要做的,就是前往剑南道、山南道采买粮食,同时自己也注意积存粮食,尽快将这四个粮仓和各地州仓、县仓积满粮食。”
以唐代的储存手段,刘继隆所提及的这四个州,最少能藏粟九年,藏米五年。
至于陇南这些较为潮湿的地方,顶多藏粟五年,藏米三年。
这种“粟九五、米五三”的储粮手段,是这个时代官仓普遍的储粮标准。
有些不达标的官仓,甚至还达不到这个标准。
刘继隆倒是不要求能达到“粟九米五”的标准,只要粟米和小麦能存放六年就足够了。
“节帅,我们的粮食够吃,为什么要买粮?”
崔恕与高进达不解,刘继隆见状则是说道:“我们这位至尊,眼下已经四十有六了。”
“大唐自顺宗以来,没有一位皇帝能活过五十岁。”
“开国以来,能活到六十岁及以上者,也不过高祖、玄宗和德宗罢了。”
“大中至尊如此年纪,迟迟不立储君,长安那边恐怕都在想着站队和争储。”
“若是双方争论不出个结果,那距离乱世也快了……”
刘继隆倒是开门见山,高进达与崔恕听后点头。
毕竟自秦以来,历朝历代的国祚基本都在二百年左右,而大唐距离开国已有二百三十八年,已然超过了东汉和西汉。
更别提当下时局并不乐观,确实有乱世之象。
“若是能迁徙淮南那几十万口饥民过来,我们在乱世中便能自保了。”
高进达还在念想着淮南的那几十万饥民,刘继隆却摇头道:“几十万饥民还只是纸面上的,事实远不止这些。”
“这……”高进达愕然,崔恕也有些错愕。
几十万饥民对于二人来说已经很多了,要是真的不止这些,那大唐恐怕真该亡了。
面对二人错愕的表情,刘继隆也只能摇头唏嘘。
唐廷毁于藩镇,却也因为藩镇而得以延绵,实难评价。
“不用管淮南的事情,反正现在山南西道的口马停了,既然停了,就把钱拿去剑南道买粮吧。”
刘继隆交代着二人,二人也渐渐回过神来,作揖应下。
虽说淮南饥荒、关中米贵,但剑南道的粮食却并不贵。
如果不是担心唐廷日后封锁,刘继隆也不会颁布那么多的开荒屯垦政策。
毕竟比起劳心劳力的开荒屯垦,做畜牧生意后从剑南道买粮更为便宜。
不过剑南道粮食便宜也就这几年了,等大唐与南诏撕破脸皮,剑南道的粮价便会飞涨,十几年后说是遍地饥民也不为过。
趁着剑南道粮价便宜,先积蓄满四个大官仓再说。
这般想着,刘继隆便将此事交给高进达和崔恕了。
几日后,论恐热的首级送抵狄道,与刘继隆手写的请表一同送往了长安。
好在这两件东西送抵长安时,已经是八月二十,中秋过后,不然李忱还真的吃不下饭了。
事是好事,但好事也得看是谁处理的。
至少对于李忱而言,他并不希望论恐热死于刘继隆之手。
果然,随着他打开刘继隆的请表,他很快就看到了刘继隆对他与朝廷的吹嘘,无非就是仰赖陛下圣明,才得以诛杀此僚,为河西十余万百姓报了血海深仇。
吹嘘过后,刘继隆便开始哭惨,例如折损多少兵卒、多少军马等等,无非就是想着让朝廷犒赏。
一份请表,看得李忱额头青筋暴起。
好在他此时没有服用长年药,不然他真担心自己会在气愤之下,突然对刘继隆用兵。
“安抚为上……”
李忱深吸一口气,平复平复心情后才看向金台之下的众人。
除了令狐綯、卢均、王宗实、马公儒等熟悉的面孔外,还有一道较为陌生的面孔。
这是新任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慎由,刚在中秋过后拜相,跻身诸相之一。
对于卢均和崔慎由,李忱没有过多的注视,而是将目光放到了令狐綯身上。
“陇右观察使刘继隆请表节度使旌节,请求朝廷下发犒赏与抚恤,诸卿何解?”
李忱话虽如此,目光却未曾挪动。
马公儒、王宗实等四贵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令狐綯余光扫过卢钧,却见他无视自己目光,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令狐綯心中难免怨气,而崔慎由则是开口道:“刘继隆如今已经收复陇右全境,与持节无异,不如赐予其旌节?”
由于请表中刘继隆表示自己收复鄯廓二州,诛杀论恐热,因此崔慎由等人都觉得他已经收复了陇右全境。
既然如此,他持节与否,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不过即便如此,李忱依旧不想赐予刘继隆旌节,所以他没有开口回应,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令狐綯身上。
对此,令狐綯只能深吸一口气道:“旌节断不能赐予,倒是可以多多赏赐,以此安抚其野心。”
“卿以为,当犒赏几何?”李忱开口回应,这下众人都知道了皇帝的态度。
崔慎由急于表现,当即作揖道:“可按照昔日收复三州的规格进行犒赏。”
“这恐怕喂不饱刘继隆的胃口。”令狐綯摇头否决,随后作揖道:
“不如检校其兵部尚书、骠骑大将军、陇右都护府大都护、陇西县开国公,擢赏彩锦二百匹,织锦五百匹,绢帛十五万匹,金银玉器各五十件?”
经令狐綯这么说,李忱虽然有些肉疼,但也知道想要安抚刘继隆,就得付出那么多。
想到这里,李忱深吸一口气道:“便依卿之言起草圣旨。”
“此外,朕听闻碛西节度使张议潮请表入长安为官,但其请表被留中,可有此事?”
“回陛下,是臣下令留中的。”令狐綯先回答问题,随后解释道:
“此举,难保不是张议潮试探朝廷之举,不如暂且观望。”
“若是其有意入朝,自然会再三请表,届时再同意也不迟。”
李忱闻言颔首,接着皱眉道:“张议潮忠心可鉴,但张淮深意图不明,还需好好观察。”
令狐綯摸不准皇帝口中的观察是什么,想要请示,但又想到皇帝不会明示,因此只能作揖应下。
“臣遵口谕,定会好好观察河西张淮深之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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