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
“乞利本,那群汉奴往我们这边来了!”
“嗯?”
眼看包围圈即将完成,一名节儿的话将尚延心的目光拉往了祁连城方向。
在他的注视下,山丹军一分为二,一部撤往城门,一部朝着他们这边冲来。
这份举动,在尚延心眼中则是另一番意思。
“他们想要据城门来接应这群叛徒撤退,只是他们就来这点人,未免也太过看不起我了!”
尚延心看着那不过己方一成数量的山丹兵马,嗤笑同时挪回目光:“先杀这群叛徒,再杀那群汉奴!”
“杀!!”
阵中,尚铎罗在马背上持枪左突右进,眼看着河湟骑兵将自己包围,心中生出一丝绝望。
他并未指望索勋会来救援自己,因此当包围圈即将合上的时候,他几乎绝望的闭上了眼。
这样的想法不止是他一人,还包括了所有鄯州骑兵。
许多人已经生出投降的想法,只等包围合上,河湟骑兵招降。
“都护!那群汉人来救我们了!!”
尚铎罗的绝望还没将他吞没,他身旁的节儿便激动朝他呐喊起来。
他不敢置信的搜寻祁连城方向,目光越过河湟骑兵的身影,见到了那一面面朝他们靠近的三辰旗。
“弟兄们!天军没有放弃我们,朝天军的方向突围!!”
尚铎罗意识到了这是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因此燃起了斗志。
不仅仅是他,就连与他被包围的一些鄯州骑兵也是如此。
“突围!!”
尚铎罗举起血迹斑斑的长枪,呐喊着朝前方的河湟骑兵冲去。
随着他的呐喊和冲锋的号角声响起,原本还如无头苍蝇的鄯州骑兵,此刻竟然化作矛头,朝着山丹军方向的河湟骑兵发起了冲锋。
他们如海浪,一浪叠过一浪,而河湟骑兵如堤坝,面对他们的冲击岿然不动。
“不过是几百汉奴罢了,竟还想作斗!”
阵中,尚延心脸色难看,他没想到山丹军的一个举动,竟然让即将被收割的鄯州骑兵燃起了斗志。
在他目光中,那支打着刘字旌旗的山丹军数量不过四百,自己大军只需要冲一轮,就能将他们踩在马蹄下。
就这点兵力,也敢扰乱自己的布置,着实可恨。
“蔺茹真将!”
“末将在!”
尚延心呼唤人名,一名矮壮将领出声回应。
“你带一千人,绝了这群叛徒的念想,把那姓刘的唐将的首级给我带来!”
“末将领命!”
但听尚延心吩咐,蔺茹真将策马出阵,调度一千骑兵脱离包围圈,朝着刘继隆那边缓步前进。
一千骑兵被抽离后,尚铎罗所部压力骤减,使得他们的斗志渐渐强盛起来。
两部骑兵向祁连城缠斗而去,但过程中鄯州骑兵落马者难以计数。
尚铎罗只能依靠自己身边的数百扎甲骑兵尝试突围,而蔺茹真将也率领一千骑兵朝着刘继隆他们渐渐逼近。
“这是在干什么?!”
城楼前,张淮溶看着城外队伍一分为二,不由胸中升起怒气。
他眼睁睁看着四百多兵卒拥簇“刘”字旌旗朝战场前进,看着战场往他们靠拢,看着河湟骑兵分出一部人马朝他们发起进攻。
“司马!司马!”
索勋率领不足二百人撤回南城,连忙让人将城门打开,自己埋头跑上了城楼。
他气喘吁吁来到城楼前作揖,当着尚婢婢等人的面直言不讳:“刘继隆不听将令,煽动将士们出战,请张司马立马将他召回。”
“混账!!”张淮深怒目圆睁,不敢置信的看向城外的那四百兵卒。
“不过三四百人,他想干嘛?!”
张淮溶至今还没有反应过来刘继隆为什么出击,反倒是尚婢婢脸色缓和。
“若是我鄯州骑兵被围歼,那尚延心此贼马力必然鼎盛,届时贵军援兵恐有失陷之难。”
“我若猜的不错,这刘别将兴许是想着接应尚铎罗等人撤退。”
“当然,亦或者他有更好的妙计,只是我才智愚钝,想不到还有什么计谋能破解此局。”
“果真?”张淮溶缓了一口气,目光直指索勋。
索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知道鄯州骑兵被全歼后,张淮深有可能会遭遇河湟骑兵围攻。
以张淮深轻装前来的态势,他们随军携带的粮食不会太多,确实有可能在河湟骑兵围攻下被耗死。
可这种事情毕竟还未发生,贸然开口,未免有动摇军心的嫌疑。
况且刘继隆阵前违令,这让索勋脸上着实挂不住。
但细细想来,索勋并不觉得刘继隆能活着回来,他只能沉重点头。
“若能接应尚都护撤退,那自然最好,可是……”
话说三分,他并未细说,但张淮溶却已经理解了刘继隆的做法。
他折返走回女墙前,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刘字旌旗。
在他的注视下,河湟骑兵分出的那部兵马缓缓朝着刘继隆所部靠近。
队伍中,蔺茹真将一旁的小节儿行礼道:“东本,我们可以用箭矢消磨他们。”
“消磨?”蔺茹真将露出嗤笑,用马鞭指道:
“不过三四百人,用箭矢消磨他们得消磨到什么时候去?”
“我们有一千铁骑,直接冲过去就能踩死他们!”
“这……”小节儿想说这似乎太浪费了,但蔺茹真将却已经下了命令。
在众人注视下,一千河湟铁骑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
“步卒驻队!!”
没有什么煽动的言论,刘继隆只是沉着下令,握枪的力道加重几分。
“驻队!”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三百人的阵中作响,三百山丹军持枪列阵,岿然不动。
刘继隆侧目看向自己身后的百余骑兵,但见他们焦躁不安,不由沉下心气,转头看向了前方即将发起冲锋的河湟骑兵。
“杀汉奴!!”
“冲过去!”
枪刃闪耀着冷冽的月光,一千河湟骑兵如海啸般狂奔而来。
在他们冲锋的道路上,三百山丹步卒铁甲如森,岿然不动,仿佛巍峨的山岳,任凭狂风暴雨,依旧稳如磐石。
阵中,许多兵卒紧张地握紧了手中兵器,而侧翼的刘继隆却目光不断打量战场。
他需要一个机会,只要成功了就能反败为胜!
“嗡隆隆……”
“不要慌乱!驻队不退!”
河湟骑兵的气势如同狂澜,可山丹步卒的军阵却如古老岩石,任凭岁月侵蚀,风霜雨雪,依旧屹立不倒。
“杀!”
“呜呜——”
当河湟骑兵距山丹军不足百步,刘继隆却突然吹响号角,调转马头向右侧冲去,似乎要远离战场。
百余骑兵见状跟随冲出,而对面的蔺茹真将见此情况,只当是这百余骑兵心生退意,故此脸上不由露出得胜的笑容。
“冲!!”
“嘭——”
当河湟铁骑冲撞上山丹军阵,战马发出了哀鸣,长枪不堪重负而断裂,各种嘈杂的声音遮盖了所有人的双耳。
“顶住!!”
军阵中,几名旅帅声嘶力竭,可三百步卒组成的军阵如何挡得住一千铁骑的冲击。
前方三排被凿穿,呼吸间便倒下了数十人。
后方步卒没有溃退,他们嘶吼着持刀棒顶上,挥动刀棒将阵脚稳住。
“刘继隆!你要干什么!!”
城楼前,张淮溶眼角几乎迸裂,他眼睁睁看着刘继隆带着骑兵抛下三百步卒脱离战场。
“害怕了吗?!”
索勋心底狂喊,甚至升起一丝窃喜。
或许刘继隆在此刻畏惧退场,便不会显得他刚才那么不堪了。
“好汉子!!”
“别将!”
尚婢婢最先叫好,目光死死盯着“刘”字旌旗的酒居延、李骥二人也忍不住喊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从三百步卒身上挪开,放到了脱离战场的刘继隆等人身上。
此时此刻,刘字旌旗在西北凌冽的冷风中猎猎作响。
百余骑兵绕过了朝着一个方向发起了冲锋,目标是尚延心的大纛!
“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杀!”
喊杀声中,这一支与鄯州、河湟骑兵相比堪称“渺小”的队伍如海中扁舟般,冲着这两部数千骑兵不远处的一支队伍发起了冲锋。
四千多河湟铁骑试图围歼两千鄯州骑兵本就不易,又因尚延心派出千骑进攻山丹步卒军阵而势弱。
三千余人好不容易压制住了不足两千人的鄯州骑兵,可这时却突然杀出了一支队伍。
围攻尚铎罗的河湟骑兵东本、节儿警惕看向了刘继隆,做好了阻击他的准备。
却不想刘继隆兵锋扭转,百余骑直指尚延心的大纛。
“掩护乞利本撤退!!”
节儿的声音突然响起,尚延心还没察觉自己成为目标,便被人护着撤退。
当他循声看去,这才看到了那猎猎作响的刘字旌旗,看到了旌旗之下朝自己发起冲锋的百余山丹精骑。
“混账!”
反应过来后,尚延心不是想着撤退,而是觉得自己遭到了挑衅。
区区百余精骑就敢冲自己的大纛,自己的名声难道已经落败到这种程度了吗?
可是当尚延心看向自己的四周,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竟不足二百精骑。
在他的指挥下,四千余河湟骑兵一分为二,一部围剿鄯州骑兵,一部冲击山丹步卒军阵,自己孤悬两部之间,竟无援军。
“哔哔——”
刺耳的哨声作响,尚延心身旁的节儿吹哨呼唤援军。
“保护乞利本!”
“撤!保护乞利本!”
正在前军试图二次进攻山丹步卒的蔺茹真将见此一幕,心头大骇,顾不得围攻山丹步卒,连忙带着近千精骑回防。
“撤!”
山丹步卒阵中,得到刘继隆战前交代的一名旅帅连忙鸣金撤退。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就看自家别将施展神威了!
“保护乞利本!”
“撤!”
一时间,不管是围攻尚铎罗的河渭骑兵,还是围攻山丹步卒军阵的河渭骑兵,他们都看到了己方的大纛正在独自面对一支骑兵的兵锋,纷纷回防。
刘继隆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建功立业,就在当下!!”
他一马当先,持枪策马冲锋,身后的旌旗格外亮眼。
“射杀他们的马!!”
尚延心怒吼下令,四周河湟骑兵闻言一边掩护尚延心撤退,一边张弓搭箭,瞄准刘继隆等人胯下军马放箭。
瞬息之间,箭如雨下,马匹中箭而栽倒者不在少数,但由于山丹骑兵队形分散,所以并未造成踩踏。
刘继隆所乘马匹中箭数支,但都没有命中要害,反倒是刺激了马匹冲锋。
“杀!!”
嘶吼声中,刘继隆带队追上了尚延心,一马当先冲入了尚延心的护卫骑兵之中。
十八斤铁枪如树枝般被轻飘飘挥动,仅是眨眼间,刘继隆便策马冲入阵中七八步,连续挥动铁枪三次。
沉重的铁枪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砸在一名河湟骑兵的头部,铁胄变形、脸部成了烂肉,牙齿连根带血肉的飞落。
这样的场景,在眨眼间便重复了三次,看得人汗毛倒立,身子凉了半截。
“你挡住他!”
一名东本号令小节儿带人阻挡刘继隆,那小节儿无奈,只得咬牙留下来断后,带着十余名骑兵反其道而行,冲刘继隆冲来。
“狗汉奴也敢猖狂!”
“死!!”
马匹交错间,刘继隆右手持枪砸死那名叫嚣的小节儿,左手拔出鞍上破甲锤,一记“力劈华山”便将另一名河湟骑兵连人带马砸翻在地。
就近的河湟骑兵目眦欲裂,为了活命纷纷与他错开,倒是刘继隆趁势挺进河湟骑兵队中,一手挥枪,一手握锤,于河渭军阵中左突右刺,如入无人之境。
“嘭!”
“额啊——”
“拦住他!”
战马嘶鸣、长枪断裂,血肉与兵器的碰撞声充斥双耳。
刘继隆已经看不到自己身后的袍泽,他的眼中只有那面距离自己不过二十步的大纛。
它在空中飘扬,下方存在着几名身着华丽甲胄的吐蕃将领,向东北方向奔逃。
“杀!!”
不知已经重复这个字多少遍,刘继隆挥动铁枪砸翻试图阻挡自己的一切存在,只为冲到那面大纛下。
“保护乞利本!!”
节儿声嘶力竭,四周的河渭骑兵一拥而上,掩护尚延心撤退。
“杀了那个汉奴!”
尚延心眼睁睁看着刘继隆率部冲入阵中,将自己的亲卫骑兵斩杀。
更恐怖的是他未曾停下,如一个不知疲倦的怪物般,挥动黑铁长枪砸翻一切试图阻挡他的河渭骑兵,朝着自己的方向冲来。
他无力去想刘继隆使得长枪是否是铁枪,他只觉得死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渐渐地,他从一开始被亲卫们架着走,变为了自己主动抓住马缰,挥动马鞭奔逃。
他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试图看到刘继隆被阻挡的画面,可刘继隆如阴魂般紧随他身后,而他身边的人则是越来越少。
一时间,战场上的所有河渭骑兵都放弃了自己原本的目标,纷纷冲向了尚延心的方向。
“儿郎们,尚延心死期就在今天,杀!!”
“杀——”
得以脱困的尚铎罗来不及喘口气,便顺势举枪号令四周鄯州骑兵追击。
鄯州骑兵也看到了尚延心被刘继隆追得四处奔逃的模样,斗志大涨的同时也跟随尚铎罗的脚步,缠上了那群试图脱离战场的河湟骑兵。
攻守易形,仅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这一幕让城楼上的张淮溶等人瞠目结舌,他们不敢想刘继隆竟然真的敢去冲尚延心的大纛。
在此之前,除了酒居延、李骥等第三团的人外,其余人都认为刘继隆是怯战才脱离了正面战场,并丢下了三百步卒作为诱饵来求得活命机会。
可刘继隆不仅真的敢用百余精骑冲击尚延心本阵,还做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追得尚延心抱头鼠窜。
“杀了那汉奴!赏牛羊百头!”
慌不择路的逃亡路上,尚延心不忘对刘继隆发出悬赏,可此时他的身边根本无人有力将消息传出。
仅是逃避刘继隆的追杀,便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他们埋头逃跑,刘继隆在身后狂追,不断斩杀那些落后的河湟骑兵。
在他们两股兵马身后,四千河湟骑兵在不到两千的鄯州骑兵缠斗下且战且退。
尚延心原本还有心思回头看刘继隆是否追上来,但随着刘继隆离他越来越近,他却是不敢回头,只能埋头逃跑。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心头的恐惧改过了一切。
好在后方的河湟骑兵主力在几名节儿的指挥下一分为二,一部阻拦尚铎罗,一部追击刘继隆。
在刘继隆的眼中,尚延心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杀了他便能反败为胜。
哪怕杀不了他,那面大纛却一定要倒下!
他目光坚定,而持着大纛的那名河湟骑兵也因为大纛的沉重而渐渐落后。
眼看着他距离自己不过十余步,刘继隆猛然投出手中铁枪。
“嘭!”
铁枪撞到那骑兵身后,使他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无力做任何举动。
没了他的催促,战马的速度落下不少。
刘继隆拔刀在自己所乘战马臀部划开一刀,战马吃痛加速。
两马交错间,刘继隆挥刀斩在骑兵手臂处。
“额啊!!”
剧烈的疼痛将他唤醒,手臂从肘部被斩断,大纛在空中落下时被刘继隆一刀两断,跌落地上。
“大纛!!”
“大纛倒下了!”
“乞利本!”
倒下的大纛使得后方驰援而来的河湟骑兵惶恐起来,所有人叫嚷着,仿佛血液都凝固了。
尚延心如果死了,那以论恐热的残暴,他们这群节儿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乞利本!!”
所有人发了疯般往前冲,刘继隆再回头时,尚延心却是埋头跑出了百步开外,甚至更远的地方。
他身边已经没有几个骑兵跟随,再追击只能让自己身陷险境。
“撤!!”
刘继隆调转马头,开始迂回着往祁连城方向跑去。
在他身后的幸存骑兵们热血沸腾,他们听不到刘继隆说什么,只知道追随那面旌旗。
一名骑兵展现精湛马术,半个身子探出马背,抬手便把被刘继隆斩落的大纛捡起。
另一名骑兵摇晃着将刘继隆插在地上的铁枪捡起,二人紧跟退伍撤退。
那些试图阻击他们的河渭骑兵,无不是被刘继隆砸落马下,百余精骑突出阵外,向祁连城回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