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日上三竿,鼓声作响。
张掖衙门内,张淮深更换一身刺史常服高坐主位,左右各有身穿不同颜色袍服的官员。
在这其中,刘继隆和索勋等从祁连城匆忙赶来的人,便只能穿着常服,依照品级站立。
李渭虽然匆匆率军赶回,但也更换好了官袍站立右首位。
通鼓声停罢,张淮深这才缓缓开口:
“此次番贼、回鹘入寇,我甘州阵没将士合计四百二十四人,遭掠粮草不低于三万石。”
“这件事情我会向沙州上报,并建议擢甘州兵额为三十团,擢山丹折冲府为上府,置军额为六团。”
“张淮溶、索勋、刘继隆三人有功,皆擢升二级……”
“刺史!”听到刘继隆擢升二级,李渭果然如预料般站出来。
“刺史,不知刘别将以何功擢二级?”
李渭说着,曹义谦见状却站出来作揖道:“李别驾不知道,刘别将昨日大破胡杂,以八百精骑逐胡杂万人,逼胡杂退兵,实乃大功。”
“加之祁连城有功,擢二级并不为过。”
刘继隆不知道曹义谦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因此看向了张淮深。
高位之上,张淮深神色淡然:“曹长史所言属实。”
见此情况,刘继隆算是知道曹义谦为什么替自己说话了,想来是张淮深在后面推波助澜,不然自己和曹义谦没有交情,他没有必要为自己得罪李渭。
“既然如此,那便依刺史所言吧!”
李渭刚刚返回,还不知道刘继隆再立大功,听众人这般说,又见曹义谦为刘继隆说话,当下只能忍下一切,站回队中。
见他不再闹腾,张淮深继续道:
“按规矩,六品以上拔擢需要前往沙州述职,不过山丹乃我河西门户,因此需留一人驻守。”
“张淮溶、索勋二人前往沙州述职,刘继隆暂代山丹左果毅都尉,统领山丹军。”
“末将领命……”
刘继隆、索勋二人走出作揖,期间索勋不甘心的看了眼刘继隆。
虽说他也得到了拔擢二级的待遇,可这样的拔擢并非他想要的。
其实他更想要的,是建立刘继隆那样的功绩,再凭此功绩擢升,而非如此。
面对他的余光,刘继隆并未察觉,或者无心察觉。
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腰杆都挺起来了。
李渭这老鸟贼天天给自己下绊子,可最后自己还是靠功绩打脸了他。
尽管这后面有张淮深为自己撑腰,可一看到这老鸟贼脸色难看,刘继隆心里就一阵舒服。
“老鸟贼,你给你阿爷我等着,日后有收拾你的时候!”
刘继隆暗自叫嚣,起身回到队中。
与此同时,张淮深又讨论了城外被污染耕地应该如何治理,以及甘州钱粮等等事情。
对于这些事情,刘继隆皆是选择性的听取。
他在意的是甘州的兵员和储粮,这两点关乎到张议潮何时东征,尤为重要。
听了半天,他大概知道了甘州如今的情况。
如今甘州有甲兵一千九百七十六人,无甲兵六百人,军马一千二百四十六匹。
此外的粮食、豆料、麻布、盐、醋等物资无算,整体可谓殷实。
这些物资,足够城内百姓吃到来年秋收,还能支付兵卒四成军饷。
虽说还有六成需要瓜、沙、肃三州填补,但压力也不算太大。
刘继隆算了算,如果加上山丹储存的粮食,基本能解决军队的军饷,就是山丹百姓的口粮没有着落。
仔细算来,其实甘州的缺口也就是四五万石的规模。
不过等到甘州扩军至三十团六千人的规模后,这缺口也会扩大到七万左右。
如果全靠甘州百姓自己开垦荒地,那最起码需要五六年的时间才能自给自足,毕竟生地开荒要三年才能达到熟地的水平。
六年时间,顶多也就是四批熟地罢了。
如果有足够多的耕牛,能解放足够多的人力,那倒是能加快些时间。
想到这里,刘继隆又想起了自己劫掠凉州的计划。
“刘继隆,你明日率城中山丹军,领张掖民夫六百,押送三千石米、一千石豆,一千只羊及四百匹军马返回山丹。”
“其中二千石米及一千只羊交给尚婢婢,令张淮溶率精骑二十人护送张掖民夫返回张掖。”
“末将领命!”
张淮深突然点到刘继隆,刘继隆也下意识接下军令。
待他反应过来,张淮深也起身拂袖:“议事至此,都散去吧。”
他拂袖而去,背影十分潇洒。
刘继隆羡慕看了一眼,便见曹义谦朝自己笑着走来。
“刘果毅,明日辰时我会让人在东城门准备好刺史所言物资,请您明日到东城门接手。”
“劳烦曹长史了。”刘继隆作揖回礼。
曹义谦没说什么,嘴角带笑的回礼后离去。
刘继隆直起身子,跟随队伍离开了衙门,看也没看李渭一眼。
等他回到山丹,他就能潜心去执行自己的强军计划了。
至于李渭和张掖,到时候李仪中到了山丹,他就让李仪中天天山丹、张掖两头跑,他自己是不会轻易来张掖了。
有张淮深在甘州坐镇,刘继隆就不信李渭还敢在大事上给自己使绊子。
“刘继隆!”
走出衙门,刘继隆便见到了索勋站在门口,对自己抬手作揖。
“索将军。”
刘继隆倒是没有称呼他为索果毅,毕竟索勋升迁在即,不是升任折冲都尉就是长史、别驾,还是称呼将军来得妥当。
“山丹就交给你了,希望下次我们见面时,是收复凉州的时候。”
索勋眼神复杂,刘继隆倒是不以为意。
或许索勋他们都觉得收复凉州的前提是四州八城走上正轨之后,但对于刘继隆来说,时间拖得越久,收复凉州的难度就越大。
这个问题,估计等五州图籍送抵沙州后,张议潮也会反应过来。
只不过按照时间来算,张议潮此时恐怕无力顾及凉州,因此针对伊州的战事即将开启。
这场西征,刘继隆是注定无法参加了,因为他有属于自己的东征战事要准备。
从眼下到明年开春,这六个月的时间便是自己的准备时间。
六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整训山丹兵马了。
“希望如将军所说一样,收复凉州时再见!”
刘继隆抬手作揖,索勋也长呼一口气,抬手作揖后转身离去。
瞧他走了,刘继隆转身便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待他返回时,此时时间已经是午时,而清晨返回的李骥正在院中洗漱。
“别将!”
李骥见刘继隆回来了,连忙擦了擦自己的脸,露出笑脸试图迎接。
刘继隆只得示意道:“不用急,先洗漱,然后再吃饭,吃完饭后你去召集弟兄们,就说明日卯时出东门集合。”
“诶!”李骥笑着应下,刘继隆也走回正厅坐下喝了一口水。
时间过去的很快,随着酉时到来,刘继隆的这院子也迎来了拜访。
一名穿着绢布材质袍子的四旬汉人带着两名仆人来到院门口,在被兵卒拦住的同时主动作揖。
“我家别驾得知刘果毅明日拔军返回山丹,特意让我送些饯别的礼物,劳烦通禀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旁仆人放下箱子,并亲自从怀中掏出一小吊钱,双手呈上。
“你等着。”
山丹兵卒见了那吊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忍住了收钱的冲动,其中一名走入院内通禀。
他一路快走,来到正厅外作揖:“果毅,外面有人说是别驾送来了饯别礼,您看……”
“别驾?李渭?”
坐在主位的刘继隆原本还在高兴看着李骥大口吃饭,突然见兵卒跑进来,而且还说是李渭给自己送礼,不免有些好奇。
倒是李骥听到这话后,嘴也没擦的抬头骂道:“不知道那李渭针对果毅?叫他滚回去!”
“诶!”刘继隆打住了还想继续骂的李骥,笑着看向那兵卒:
“让他进来吧,我倒是看看这李氏族长的大兄能给我送来什么礼物。”
“是……”
兵卒心虚的应下,转身向外走去。
刘继隆则是饶有兴致的等待着李渭这厮派来的人。
前几日他便在精骑之中了解了李渭的情况,他虽然是沙州李氏族长李恩的长兄,可他与他亲弟弟却是庶子,李恩才是嫡子。
正因如此,李渭虽然也得到了高官厚禄,但话语权和地位并不如李恩。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见到了兵卒带领三人走入院内,其中后面的两名仆人各自抬着一个不大的箱子。
“这箱子……就是放钱也放不了多少啊……”
刘继隆低声啧啧,旁边的李骥听后轻笑,但兵卒他们却听不到。
“刘果毅,我家别驾得知您明日即将开拔,特意送来礼物饯别,劳请收下。”
那掌事一张老脸笑得好似菊花,刘继隆瞥了一眼箱子,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劳烦老翁跑一趟,这礼物我收下了,军务繁忙,我便不去府上叨扰李别驾了。”
“果毅那里的话。”老翁见刘继隆收下礼物,笑容愈发灿烂了,估计是没想到刘继隆那么好说话。
“既然如此,那草民便不打扰果毅了,告退……”
老翁躬身行礼,刘继隆也颔首示意兵卒送他们出去。
在他的注视下,老翁他们很快被带离院子,而刘继隆也看向李骥:“把箱子抱过来吧。”
李骥没想到刘继隆那么轻易就放过了李渭他们,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饶是如此,他还是放下了纨绔,走出正厅抱来了一个箱子放在刘继隆身旁桌上,不忿道:“果毅,您就这样释怀了?”
“释怀?开什么玩笑。”刘继隆轻蔑一声,抬手将箱子打开。
箱子内摆放着一层垫底的铜钱,顶部则是十根拇指粗细的金条。
“黄金?”
刘继隆两眼放光,拿起一根来观摩,同时用手划拉着其余金条,心里高兴地不行。
昔年开元,山东斗米五钱,洛阳斗米十钱,而关中斗米二十钱,河西三四十钱。
在当时,一两黄金也不过就值钱二千。
不过安史之乱后,大唐各地物价飞涨,斗米百钱已成常态。
虽说宪宗在位时,大唐粮价有所回落,但后续文、武等宗即位后,粮价又复涨至斗米数十。
这些消息,都是刘继隆在山丹库中书册查到的,关中商人走私河西并不少见,吐蕃没内乱前的记载还是有的。
吐蕃并不产铜,因此类似黄金、白银这等稀罕物,也常常用来贸易。
至少在文册上记载,唐文宗太和年间一两黄金值钱五千,而且还是被走私商人吃回扣的情况下。
这一根金条起码五两重,一个箱子内十根,起码五十两。
“看看那个箱子有没有!”
刘继隆双目放光,李骥见了黄金也愣了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去把另一个箱子抱来。
在将其打开后,里面果然也放着十根黄金,加起来起码一百两。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李渭这么舍得下本钱。
这黄金加上垫底的铜钱,起码值钱千贯。
“果毅,这李渭怎么给您送了那么多钱?”
李骥也没想到李渭出手那么大方,倒是刘继隆高兴的抓起金条:
“他儿子已经调任山丹,估计这一两个月就会就任。”
“人言县官不如现管,我如今成了山丹的左果毅和主薄,他若是不想儿子被我欺辱,便只能花钱买平安了。”
“只是我也不曾想到,这鸟贼竟然这么舍得。”
刘继隆脸上笑意藏不住,要知道山丹此次阵亡将士二百余人,虽说各州县会有抚恤,但刘继隆却不能吝啬。
况且死了的人得抚恤,活着的人也得犒赏。
这两箱子金钱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至少加上山丹府库的那些,足够刘继隆解决这个问题了。
“李骥,把这些东西收好,弟兄们的抚恤和犒赏有着落了!”
刘继隆恋恋不舍的将黄金放回箱内,合上后还拍了拍。
李骥闻言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自家果毅的脾气他早就知晓,因此他见到这批钱的时候,他便知道了这批钱的用处。
他利落的将两箱钱放到了刘继隆的卧房内,返回后饭菜虽然凉了,可他依旧吃的津津有味。
刘继隆也坐回了位置上,心里期待着后续还有没有别人送礼。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后续他枯坐大半个时辰都未见一人上门。
倒是那李家的老翁在这期间返回了李家,将刘继隆收礼的事情告诉了李渭。
他回来时,李渭正在与一少年人下棋。
待他将事情说罢,李渭这才缓缓开口:“布衣之辈独爱钱财,这刘继隆也不过如此。”
“伯父认为,他收了钱就不会为难大兄吗?”
坐在李渭对面的少年人开口,李渭听后举棋不定,半响过后才落子道:
“我会交代伯玉,让他事事小心,不与刘继隆外出的。”
“只要在山丹城内和我李氏军中,我就不担心他会对伯玉下手。”
话音落下,他看向了眼前少年人:“也就是明振你年纪太小,不然以你和张节度使的姻亲关系,收拾这刘继隆轻松至极。”
“伯父夸奖了。”李明振轻笑摇头,同时解释道:
“这刘继隆在张刺史那很受重用,张刺史几次都出面拔擢、庇护他,就连张节度使也几次和张刺史提过他。”
“至少在侄儿看来,张节度使不太可能因为侄儿的关系去针对他。”
“哼,看出来了!”李渭冷哼一声:“为保这刘继隆,张淮深竟拉拢了曹义谦。”
“还有那索勋,身为索氏未来族长,竟然连个刘继隆都压不下去,还被人在阵上夺走兵权,我看他也没有众人口中那般才干。”
“不……”李明振摇头打断了李渭的话,他笃定道:
“索勋还是有一番将才的,他未能压倒刘继隆,无非是才干不如刘继隆罢了。”
“若是刘继隆连索勋都对付不了,张节度使也不至于选他去辅佐张淮溶。”
“不然以张淮溶的能力,如何能轻松逼退回鹘,阻退尚延心?”
“怪就怪我们看人不准,未能先一步出手拉拢他。”
“现在要拉拢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我们拿不出来。”
李明振的话引起了李渭的认可,但他还是有些心痛那两箱送出去的钱。
虽说李氏是沙州豪强,又在东进路上拿到了不少好处,可千贯财富于他而言也算是割肉了。
“此役过后,除非收复凉州,不然这刘继隆也很难再建功绩了。”
李明振旁若无人的说着,李渭闻言也询问道:“张节度使从瓜州抽调了兵卒,想来应该会在开春后对伊州动兵吧?”
“不……”李明振摇摇头:“只会更早,所以几日后我便会随张淮溶、索勋他们返回沙州。”
“索勋这次白捡了一次功劳,调回沙州后,估计会在索忠顗的运作下担任西征兵马的重要职位。”
“伊州人口上万,其中大半都是汉口,收复伊州后,张节度使估计就要派出使者前往长安了。”
“不过在前往长安前,还是得和甘州回鹘议和才行。”
“唉……”听到长安,李渭叹了一口气。
“我们先后派出十余队人走漠南前往丰州,至今还未有消息传回。”
“此次收复四州之地,不知道节度使会派出谁前往长安,能否到达……”
闻言,李明振也抬头看向了屋外的黄昏。
“尽人事,听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