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入座吧!”
“谢果毅……”
山丹衙门内,当刘继隆爽朗开口,衙门正厅内外十余桌的武官纷纷入座。
正厅内,圆桌主位,李渭扫视四周家具,不免颔首道:
“这衙门之中的桌椅凳子,倒是别有一番模样。”
“哈哈……这些都是我闲暇时令人所做,不知别驾可坐得舒服?”
刘继隆笑着询问,李渭也点点头:“倒是比月牙椅和胡椅要舒服得多,这餐桌也比寻常合餐所用餐桌宽敞。”
“不止呢。”刘继隆抬手转动圆桌上的餐盘只见餐盘开始咯咯转动起来。
李渭眼睛微眯观察,刘继隆则是干脆解释道:“这桌子下面有一层板子,上下板子之间有木质的圆球,故此可以转动餐桌转盘。”
“有了这餐桌转盘,只需要稍微用力转动这转盘,就能让圆球沿着凹环推动转盘转动。”
刘继隆这般说着,同时动手示范起来。
这玩意听上去不明觉厉,实际上就是后世饭店的餐桌转盘,只是比较简陋罢了。
“倒是不错的合餐餐桌。”李渭只有片刻的新奇,随后便抚须不再言语。
见状,刘继隆在心底暗自嘲讽:“老鸡毛,等会看你还怎么装清高!”
心底嘲讽间,刘继隆也笑着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庖厨:“上菜吧!”
“是……”
庖厨点头应下,随后快走返回衙门的大庖厨房。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十余名兵卒开始端着一盘盘菜走入正厅,在放下菜肴的同时报出菜名。
“山丹烤鸭……”
“山丹杀猪菜……”
“山丹……”
在十几名兵卒的汇报下,许多后世出名的美食都被端上餐桌,其中内容包含牛、羊、驴、猪、鸡、鸭、鹅等各种肉菜及时令蔬菜。
这一盘盘炒菜飘逸香味,使得李渭食指大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从菜名中,李渭便知道了大部分菜肴的食材,因此当最后一道菜摆在他面前,却没有报出菜名的时候,李渭立马询问道:“这是……”
“这道菜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刘继隆连忙道:
“这道菜是主菜,必须以别将动第一筷为先。”
他做出请的手势,而李渭也食指大动的拿起了筷子,夹起这色泽红亮的肉状物仔细观察起来。
他轻嗅了嗅,略微皱眉,不过并未发现端倪。
瞧他这模样,刘继隆也在心底暗自嘲讽:“老鸟毛,为了在去味的同时保持原滋原味,我可没少下苦功夫。”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笑呵呵说道:“别驾快吃吧,这夹起来不快吃就冷了。”
“嗯……”李渭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放到嘴里,缓慢咀嚼。
这一咀嚼不要紧,下一秒李渭五官就皱了起来。
他看了看饭桌上的李仪中、酒居延、崔恕、陈靖崇、刘继隆等人,想吐又不太好意思吐出来,一时间居然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别驾,如何?”刘继隆眼睛发亮的询问李渭,李渭一开口,饭桌上立马散发出了轻微的臭味。
“这……”
“嗯……”
李仪中迟疑,酒居延则是直接闭气。
李渭也闻到了那奇臭无比的味道,于是连忙闭嘴,快速回应道:“这有些不太适合我的口味。”
“喔……”刘继隆恍然大悟般点头:“想来是下面的庖厨没做好,那还是撤下去吧。”
说罢,他起身示意庖厨走过来,而庖厨走过来后,他立马对其抱怨道:“这菜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照顾李别驾胃口的吗?”
“小的该死……”庖厨连连鞠躬致歉,而李渭见局势升级,只能强忍着恶心将嘴里的那玩意咽了下去。
那种恶心的感觉与气味一同冲击着他的大脑,使得他自己都忍不住露出了干呕的表情。
好在他及时止住,这才没有发出干呕声。
饶是如此,他却依旧用袖子挡住嘴巴,喉结不断耸动,仿佛一个控制不好就会吐出来。
随着他强忍恶心,努力将嘴里那东西咽下去后,他的双眼已然有些湿润。
此刻他的模样,仿佛宿醉呕吐后的样子。
他直勾勾看着刘继隆,刘继隆见状却将一道小炒肉转到了李渭面前:“这道菜比刚才那道菜好多了,别驾可以试试。”
面对刘继隆的推荐,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李渭十分警惕。
见状,李仪中主动使用公筷夹了一筷子小炒肉到碗内品尝:“这小炒肉的滋味还是如此美味。”
“若非城中骟猪数量过于稀少,我真想每日品尝如此佳肴。”
李仪中的话让李渭放下了警惕,试探性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肉菜放到碗里品尝。
当香嫩的小炒肉被他放入口中咀嚼,他脸上的表情也忽然绽放开来:“这道菜……”
仿佛一瞬间清醒了般,李渭咽下口中食物后夸赞道:“这菜果然美味!”
“仪中说它叫小炒肉,那不知道刚才那道菜叫什么?”
李渭想到了刚才那道恶心且难以下咽的玩意,而刘继隆则是笑眯眯的说道:
“那道菜是刚刚弄出来的菜,名叫……九转大肠。”
“当然了,因为刚弄出来不久,庖厨们的手艺可能还不太娴熟,所以弄得可能有些难吃。”
“不过饭桌上的其它菜肴,除了这几道牛肉菜肴外,其它都是老菜肴,不存在手艺不娴熟的可能。”
刘继隆一边义正言辞的解释着,一边却在心底笑得前仰后合。
如果不是怕李渭翻脸,他还真想告诉李渭,他在九转大肠里保留了什么滋味。
“额……”
李渭表情有些尴尬,只能不去想刚才那道恶心玩意的滋味,颔首后开始对饭桌上其它菜肴下手。
好在其它几道菜肴都十分美味,其口感和味道的丰富程度,远超李渭前半辈子所吃的所有菜肴。
一时间,他竟吃的有些停不下来。
那副模样,不由得让刘继隆想到了前世自己某位被“流放”到半岛吃糠咽菜的朋友。
唐代的贵族饮食虽然已经开始使用铁锅,但饮食特点主要还是以蒸、烤、煎、炸为主。
刘继隆令人制作的铁锅更适合爆炒,不管是从食材的利用,还是从菜肴的口感丰富程度,这个时代的菜肴能超过自己治下的山丹。
有时候他都在想,如果他来到的不是这个时代,而是往前推一百多年、二百多年的开元、贞观年间,他可能不会参军,而是想办法弄个餐馆度日。
只可惜这种想法也就是想想,已经适应战场厮杀的他,注定无法过上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刘果毅,你我共饮一场!”
吃上兴头,李渭也拉下脸来,主动向刘继隆敬酒。
刘继隆心里虽然还在记仇,但怨念也消除了一些。
加上他清楚张淮深想缓和自己与李渭的矛盾,而李渭也拉下脸来敬酒,那他自然也不可能拒绝。
他与李渭举杯碰了一杯,随后将杯中米酒一饮而尽。
如此往复几次,明面上两人也算说开了。
说到底,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哪怕刘继隆再怎么记仇,也得以眼下利益为先。
这个道理,李渭也自然清楚,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扫视正厅内的布局。
在见到刘继隆只在正厅内布置了主桌,其余桌宴都在七八步外的院中后,他便心中有了腹稿。
眼下两人推杯换盏,而主桌坐着的又基本都是刘继隆的人,因此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他笑呵呵的与刘继隆碰了一杯,同时笑道:“刘折冲可知道,你这东略大捷的消息若是上报至敦煌,会引起何种后果?”
“洗耳恭听。”刘继隆笑着饮下米酒,但心里却十分冷静。
李渭自然也知道刘继隆的心思,因此他开门见山道:
“这折冲都尉的官职,必然是刘折冲你所任,但其余官职就说不定了。”
“此次东略凉州大捷,杀伤番和、嘉麟甲兵已超半数。”
“一时之间,这两座城池兵马锐减,城内空虚。”
“尽管攻城掠地还有一番难度,可嘉麟、番和两人口数三万有余,牧群十余万,顶得上甘肃二州富庶。”
“瓜沙那边,过去几个月都在争吵是东略还是西进,原本众人都觉得西进更为妥当,可随着你东略凉州大捷,番和、嘉麟如眼前肥肉,不吃不作罢。”
“如此一来,瓜沙的风向便要倒向东边了。”
“风向东倒,节度使与张刺史自然喜闻乐见,但作为东进门户的山丹,也将会成为各方角逐的戏台。”
“县令、县丞、县尉、主薄等官职不是遥领就是兼任,亦或者空缺。”
“此前山丹危险,故此所有人避之不及,而当下山丹风头正盛,刘折冲觉得会如何?”
李渭说罢,不等刘继隆开口又继续补充道:
“虽说刘折冲将山丹经营的铁板一块,可若是西边调入数十名直白,将这四个主官位置补缺,那刘折冲你又该如何?”
随着他将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说出,刘继隆也有些不淡定了。
虽然他一直积极开办扫盲班,但说到底速度太慢了。
他一直想着占据一座城池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手上班底不足以他掌握一州之地。
对于凉州,他一直将其当成自己的跳板,而非妄想占据凉州。
凉州这一地方,注定是张议潮或张淮深所节制的地盘,而自己想要掌控一州,只能往岷州、洮州发展。
只要潜心发展几年,有了能够治理数州的班底,那他再收复岷州四周的六州之地,从山丹招抚难民与盗匪,便能控制整个陇南地区。
再往后怎么做,他还没有细想,因为拿下凉州才是他计划开启的钥匙。
倘若有人阻碍他收复凉州,那便是他的敌人。
因此在收复凉州这个问题面前,谁能帮他,谁就是他的朋友。
李渭的话十分明显,所以刘继隆也没有装傻充愣,而是将酒杯放下,沉着下来:
“李别驾觉得我现在应该如何?”
“呵呵……”李渭轻笑,心里却重新审视起了刘继隆。
此前他看刘继隆不顺眼,因此刘继隆身上尽是缺点。
可如今双方要合作,刘继隆身上的优点便闪闪发光了。
别的不提,单说他成长的速度就令人咋舌,更别提当下的人情世故了。
“我会向敦煌上报你在山丹治理的功绩,若是这还挡不住有心人,那我会自请来山丹坐镇,不再遥领县令。”
“不过你放心,山丹一切还是以你为重,只当我来此地享两年清福。”
“只是东略凉州这件事上,我希望刘折冲也能好好支持我。”
李渭的话让刘继隆皱眉,他一开始并未想清楚,但几个呼吸后他便知道了李渭的意图。
说到底,李渭这一脉只是主家的庶脉,而随着主家壮大,庶脉日后肯定要出走为旁系。
李渭所想的,便是依托职位之便,加上自己的举荐,从而在凉州站稳脚跟。
届时,沙州李氏虽然还是主家,但沙州说到底也不过二万余人口。
反倒是凉州李氏只要发展不出错,不管怎么看,前景都比沙州李氏要好。
想通之后,刘继隆没有犹豫,而是果断为自己酒杯斟酒,随后举杯看向李渭。
李渭见状一笑,没有过多言语,举杯与刘继隆相碰各饮。
两方的合作就此达成,至少在收复凉州全境前,他们的合作稳固如山。
对此,他们都不相信会有什么差错。
瓜沙那边即便再利益熏心,也能看出刘继隆是收复凉州不可或缺的一环。
没有了他,换上旁人,不一定能打出凉州大捷。
相比较之下,李渭谋求的位置才是岌岌可危。
他如果不先下手,等瓜沙那边反应过来,拉拢刘继隆的可就不止是他一家了。
刘继隆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没有想着待价而沽。
他在甘州有张淮深护着,而曹义谦所属的曹家不过是小家族,维持现在的地位已经不容易。
现在只要李渭再站在自己这边,那便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为难自己。
至于瓜沙那边的人想怎么做,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不论如何,阻碍他收复凉州的人都将覆灭。
想到这里,他继续与李渭推杯换盏。
时间缓缓流逝,从午后到黄昏,宴席才缓缓散去。
刘继隆让李仪中送李渭去休息,而他则是召集了自己信得过的所有人来衙门内堂议事。
天色渐黑,内堂内的烛火照得堂内昏暗。
刘继隆坐在主位,左首第一位是酒居延,依次往后是陈靖崇、马成、李骥。
右首第一位是崔恕,依次往后是节制鄯州大军的尚铎罗和凯旋而归的郑处、斛斯光。
曹茂在内堂门口守着,年纪不大,腰间却别着把横刀,来回渡步。
望着众人,刘继隆这才缓缓开口道:
“在这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这番话说出,堂内众人纷纷挺直了脊背,而鄯州军的尚铎罗更是觉得一口气从脊背窜到脑门。
尽管他归属鄯州军,可他一直敬仰刘继隆,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表达。
如今刘继隆这番话,让他确定了自己在刘继隆心里的地位,他自然激动。
扫视众人,刘继隆继续道:“收复凉州是我河西眼下第一要务,此次东略大获全胜,可凉州实力依旧雄厚。”
“东进凉州最近、最安全的道路,还是翻越焉支山。”
“只不过这条官道失修近十年,我们想要东进,就得修葺这条官道。”
“如今山丹人力充足,因此即日起便有崔恕招募民夫,扩修这条官道。”
“此战过后,郑处你也该坐实校尉之职了,命你率二百精骑护卫修路民夫。”
“这条官道,每十里修葺驿站烽火台一座,提前储存淡水、粮食,以便日后大军东进。”
他话音落下,崔恕与郑处没有回应,只是起身朝他作揖领命后坐下。
见状,刘继隆将目光看向尚铎罗:“尚铎罗,你虽然是鄯州的人,可在我这里,你只有袍泽这一重身份。”
“此次东略牧群我会换成粮食,由你押送前往鄯州。”
“有了这批粮食,鄯州便能撑到秋收。”
“不过这次你前往鄯州,我希望你说服尚节度使增加山丹的鄯州兵马数量,甲胄由山丹提供,收复凉州后,人马甲胄具还鄯州。”
刘继隆很清楚,仅凭河西的力量想要拿下凉州,速度必然快不起来。
可如果有鄯州尚婢婢的加入,那拿下凉州的速度便会加快。
尽管鄯州只有两万余口番人,但以刘继隆对尚婢婢的了解,只要尚婢婢有足够的粮食,他绝对能带着鄯州重回巅峰。
鄯州虽然曾是大唐的疆土,可如今西北汉人衰败,必要的妥协是肯定要有的。
搁置鄯州的妥协,先一步收复河陇地区,这才是刘继隆该做的事情。
至于鄯州和尚婢婢所占据的河陇土地,日后刘继隆自然会收复。
面对他的目光,尚铎罗不假思索起身,沉重作揖应下,随后坐回位置上。
见状,刘继隆起身道:
“拿下凉州只是我们成就功业的第一步,收复河陇才是我们的目标!”
“即日起,大军改两日一练为一日一练,改五日一操为三日一操。”
“凡操练之日,必杀羊百只犒军,粮食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