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7 不可导的幸福

张予枫作完回应推开店门，来到了路边停放的电动三轮车旁。他搜整了一遍裤袋，又从刚掏出不久的烟包里抽了一根烟，塞到快递小哥的手中。

“送快递辛苦了。”

“小事。”快递小哥收下了这份好意，然后将挑拣好的胶袋送到他的手上，便乘着三轮车驶向了其它地方。

或许一个陌生人在大城市里收获到的感动有限，但每每回想起来仍然会有久违的泪水，况且，这个送快递的男生跟他认识的某个家伙有着一样的个性。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张予枫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垂下目光，胶袋里装着的厚厚一摞纸是自己托人给他从海风镇邮寄过来的，他父亲生前写的烹饪食谱的草稿。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张予枫这几天的觉睡不安稳，估计就只有这本看上去字迹潦草的“废纸”了。

“喂？”张予枫接起了打来的电话。

“张叔叔，快递收到了吗？” 辨析度高的音色很快便能让人猜到是米娅的声音。

“对。”

“收到就行。”米娅得到了答复，心情顺势也放松了下来，“我能找到的全都在那了，希望对张叔叔你能有帮助。”

张予枫走进餐馆，把快递放到了桌上：

“辛苦你了，小妹，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哈哈，张叔叔你太客气了，以后还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米娅的笑声通过电话的扬声器散到了店里，“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帮忙。”

“好的。”张予枫话说到这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准备制作了。

这是他离做出可以品尝人生的“有味”菜肴最近的一次，而父亲未完成的梦想也将得以实现。

“啊，我这边有个电话接进来了，先挂了。”

“嗯嗯，拜拜。”

“一闪一闪亮晶晶……”来电铃声愈来愈大。

……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一闪一闪亮晶晶……”

某间昏黄发暗的房间里，女人正轻轻地捋动被子的褶皱，脸上挂满了对儿子的慈爱。

“儿子乖，盖上被子准备睡觉啦。”

“不嘛，妈妈，我还想再听你多唱一会。”男孩安稳地躺在床上，一脸撒娇地用软绵音回答着她，“没了妈妈的声音，我睡不着。”

“峥晨不怕，妈妈一直在这，哪都不去。”女人温柔地拍拍被子。

等小孩熟睡以后，她便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和笔，关灯走出了房间。

房间陷入一片黑寂。

十五年后，浅夏市第一人民医院。

“姚女士振作一点！坚持住。”

“姚女士，能听见我说话吗？”

“病人目前的生命体征很不稳定，快叫主治医生过来！”

许峥晨呆站在病房门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咬紧发颤的唇齿而已。面对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的情绪，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脚就越是疲软无力。

“医生来了，都让一让！”急匆匆赶来的护士推开积聚的旁人，随着同行的一名医生进入了病房。

咚。

许峥晨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疲倦感如海水般向他袭来，只一时间，周遭又响起了忙乱的脚步声。

眼泪的咸涩贴着他的脸颊，掺着嘴巴的口水，疼痛一阵接着一阵，直戳灵魂的最深处。

妈，别……别走，别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妈！

“哇啊！”

许峥晨从床上惊醒过来，缓神之余，他舔了舔干燥欲裂的嘴唇，嘴巴里还不时吐出阵阵粗气。

很快，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掀开身上那张薄薄的白被子，转而拿起桌上的水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酣畅的感觉顿时通遍全身。

哗啦哗啦——

他走出房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拧开厨房水槽的水龙头，他用手托起冷水，不断地往脸上胡乱地拍，好让脑袋更加清醒些。

转凉天气里的自来水冷得让人发颤。

傍晚的公寓内铺陈着冷清的既视感，除他以外别无他人，就连之前来探望他的林佳晗也因为某些原因回了家。

刚刚还在洗冷水脸的他，忽然拧紧了水龙头，像是呼吸困难地喘起气来。

“呜……”

“唔唔啊啊啊——”许峥晨靠墙滑坐到了地上，强烈的消沉感又一次冲上脑门。

“妈，你答应过我会康复的，对吗？”

许峥晨问起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母亲还躺在重症病房的床上，嘴巴佩戴着呼吸机的供氧面罩，手背上一如既往地插着输液的管子，身体孱弱得没有了往日的血色，有的就只是那沟壑纵横的皱纹。

“哔……哔……”

一台生理监视器正置放在病房侧边，带有规律的电子声正连续不断地从仪器内部冒出。

灰暗的阳光倾洒在光滑可见的地板表面，房间内良好的隔音效果安静得令人害怕，许峥晨就坐在这个病房的床边，眼神凝重地盯着母亲的面容。

他希望，母亲现在就能康复出院，再也不用成天担心病患。

他希望，母亲能亲眼目睹自己长大为人，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他也希望，母亲当初要是继续坚持梦想该多好，那样一来，母亲就不会遇见错误的人，也就不会在错误的时间生下他，更不会一生操劳苦命地活着。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希望，早在下发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就全部化为了泡影。

哔。

哔。

截止到目前为止，心电图上显示的线条依旧起伏不定，多项体征数值都还处在正常范围之内。

“峥晨……”

中年女子忍痛睁开眉目，心心念念的名字中没有一丝声响，旁人看来宛如只是做了一个口型。

“妈，你醒啦？啊，那个，要喝点水吗？”恢复精神的许峥晨咧开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的母亲刚动完一场手术，身体自然是劳累到了极点，医生的原话是，病人手术后的情况很不乐观，随时都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所以现在清醒显得有些不太寻常。

女子的双眸深邃无光。

“妈还有些时间，最后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妈，你别说傻话，等病情好转了，我就去办理出院手续，然后接你回家。”许峥晨憋住打转的眼泪，不想让母亲临走前看到的竟是这样的自己。

“峥晨，身体的病严不严重，妈心里都有数，医生当初也是说了……继续治病会落得人财两空，你也是这样一副不听劝的样子……”

“我哪有……”许峥晨放慢语速，刻意掩盖的哭腔好像下一秒就会彻底爆发。

“妈只希望你能好好读书，成家立业，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今后不要那么挑食，少吃快餐泡面，多吃一些水果蔬菜，不然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听你的，都改……”

“要多和身边的人交朋友……实在不行的话，一两个真心的也好啊，记得，找一个愿意陪你的女孩子……咳咳……”

“妈，你别说了。”

女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记得对周围的人脾气好一点，温柔一点，学会担当，一定，一定不要放弃梦想……”

这句话撼动了许峥晨，同样也撼动了她自己。

“妈你别说了，我听到了，都听到了……”许峥晨紧紧搭住她伸来的瘦手。

“妈真的好想，好想陪着你，看着你慢慢长大……长大……”

女子的眼中流淌着咸涩的泪水，视线中的他是那么地成熟稳重，那么地高大伟岸，将来肯定能成为一名有担当的男子汉。

要是我走了，这孩子真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他会不会对我内疚一辈子……

学习和工作的方面没问题吗……

啊，真是让人不放心呐……

“妈，你别说了！会没事的……” 许峥晨拭去不停打转的眼泪。

“峥……”

哔——

忽然，一阵细长的声响从病床不远处传出，心电图从一条起伏的折线转为几近水平的直线。

“妈？”仪器声刚过一半，许峥晨便感觉到自身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妈，你没事吧？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妈！妈！”

“妈——”

许峥晨猛然睁开双眼，急促的呼吸声随之步入耳畔，刚才还能见着的场景，眨眼便没有了一点踪影。

如今留下的，恐怕只有脑袋里晕乎乎的眩晕感，以及打心底油然而生的茫然。

又是梦吗……

原来是梦啊，难怪母亲还能跟我好好告别……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头顶上方，昏白色调的天花板依旧是那么地熟悉，一切的一切就跟平常没有差别，除了……

许峥晨仰起上半身，额头的毛巾便顺势落到了薄被表面。

他粗略地环顾了房间一周，发现苏雨汐正趴睡在床边上，小巧玲珑的脸蛋上布满了疲倦。

房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床脚边还放置着一盆凉透的热水，没猜错的话，苏雨汐应该是在夜里悄悄进入房间的。

“真是个傻瓜……”他的心不由地感到一丝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