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0 总有一个时刻

光芒在迫切的呼吁中随着梦境黯淡了下去，最后归于黑暗。许久的沉寂过后，黑暗里裂开了一道口子，通过小口，光线得以照射进来。

仿佛是强烈的苏醒欲将许峥晨给唤醒一般。

也正是这样的情况下，他被迫着合拢上眼睛，等待光线可以变得温和一些。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光线已经不那么刺眼了，只是适应起来还有一点点痛。

视线勉强对上了焦，许峥晨看见小房间里的全貌。

一成没变的天花板。

啾啾的鸟叫声。

楼下大人们的闲谈。

这里明显是自己的家。

同样附属于早晨的道具像是变着戏法，陆陆续续出现在屋子内外。

包括额头上放着冷了的毛巾。

许峥晨从床上翻坐起来，开始琢磨情况好像有点不对，房间门口倚着的张予枫便拖着起床时长长的哈欠在说话了。

“好久没有像昨天一样早睡了，嗯啊，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迎着张予枫慵懒的声音，许峥晨问他，“……你站门口多久了？”

“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你不会早早就站门口看我睡觉吧？”

“我一大早起来偷偷看你睡觉干啥，你看大叔我像这种人嘛？”

“像。”

突如其来的回答差点害张予枫闪了腰。不过，见到许峥晨大病初愈还能和自己耍嘴皮子，精神状态也佳，张予枫不由得舒了口气。

随后像超市挑拣商品一般选起了位子，“我看看坐哪好呢，唔……就坐这吧。”

“大叔。”

“嗯？”

“我昨天——”

许峥晨组织语言花上了一小会时间，但碍于给人添了麻烦不好意思开口的想法，他又闭上了嘴。

“昨天？你问昨天晚上的事？”

张予枫先是问他得到了回复，接着换上了长篇大论的语气，“哦对，我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事。真是的你这小子，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张予枫将事情娓娓道来——原来这几个月许峥晨都没有按时吃饭休息，身体长期如此当然接受不了，所以昨天才会在自家客厅晕倒。

张予枫本人虽然知道许峥晨这么做背后的原因，但对于他这段时间度过的生活，主要还得靠苏雨汐平常到店里来告诉自己。

而且张予枫看到了，昨天忙着照顾他到后半夜的苏雨汐。

以及最早发现许峥晨晕倒的人也是苏雨汐。

当时张予枫收到她发来的手机短信，差点被吓了一大跳。如果苏雨汐不通知自己，照许峥晨的个性，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告诉别人的吧。

偏偏他又是体弱多病的那类人呢。

许峥晨依旧低着不打算抬起的头，“你们昨天几点睡的？”

“……给你吃完退烧药，擦了身子，等你烧退了就去睡了，也没多晚吧。”

“你骗人……”

“……”

本来许峥晨很不情愿得到别人的体贴和照顾，结果昨天生病一场，不仅害得身边的人忙活，人际交往也因为没能办法完全冷漠他们彻底地失败了。

而且一想到做了稀奇古怪的梦，他无法释怀的心情便坏到了极点。所以导致现在许峥晨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面对苏雨汐，以及另外的与他有牵连的人们。

“是觉得我骗人了你不开心吗？”

“不是的，我就是……控制不住情绪。以前还没太大关系，现在反而越来越频繁，弄得我不是很舒服。”

“我睡一觉就好了，大叔你先出去吧。”

许峥晨盖上被子，把身子侧到一旁背对着张予枫。

张予枫原以为他掩埋了更多的心里话不肯说，但其实许峥晨并不希望话题继续下去，问他还有没有其它想要诉说，他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出去记得关门”。

过去的话，或许张予枫会免不了幽默地说他几句，说一些比如“大叔我已经被年轻人嫌弃了，真过分”的话来捉弄人。

但是现在，他敛起了笑，表情略显寂寞。具体形容那种寂寞，就像被告知了辛辛苦苦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漫长等待的内心被煎熬无情地撕开、扯断，成为一片烂糜。

张予枫很怕这样子的灾厄发生，更贴切地说是在熟悉的人身上重演。

何况把他们视为己出的他，倘若家人受到了侵害，不论多少，他都不会坐视不管。

怀着此刻积攒的情感，张予枫主动开了这个口：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管多么痛苦，有没有能够倾听的人，都必须摆出一副不喜欢别人接近的样子。别人可能不会这么想，但我会觉得你是怕给亲人又带去伤害。”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长你这么大一样大那会，就常常在想，大家脸上都是开心的，可为什么只有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轻易就能够到的幸福，也许我花上一辈子也够不着。”

“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没有任何人能一直前进不止，没有人一样止步不前。我只是看到了自己停滞不前的一面就要打退堂鼓，那样子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个靠谱的大人。”

“所以后来我想通了，既然我看不看它都一直在，什么都不做不如加倍努力去赶上它，就算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太努力注定会失去，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容易被目标冲昏头脑，不知不觉忽视了爱我的人对我的好。”

“努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许峥晨的声音慢慢缩成了一团。

谈到努力，便不自觉地忽略了主语。

二人相互沉默。

张予枫不忍心看他自甘堕落，只好暂时顺着他说下去，“努力是吗……”

“我也会为了一些小事努力到底，虽然现在看来它们没啥用，花了精力，浪费了时间——”

“但是啊，努力不单单为了结果，同样是一个在找答案的过程。也许最后的结果不算好，你心里也会给出一个答案的，你说呢？”

听上去不像是讨要回答，而是自言自语的一种开头。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努力把那道菜做出来为止。”

“让你们都吃上好吃的菜，这就是我现在活着的全部意义。为了达成这目标，大叔我愿意拼上自己性命。”

……

许峥晨仍然一言不发，似乎等张予枫自行离开。

毕竟，最亲的人离开了带来的打击肯定不小。

与其继续说着许峥晨听不进去的话语，不如让他自己先消化消化，等他有了好转再来也不迟。

随后张予枫从凳子上起开，决定将剩下的心理辅导交付另外一人——有人比他更能胜任这份工作。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人与人的幸福能相互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还是从我遇见她以后明白的一个道理。”

“现在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你。”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见。”

张予枫准备出门，正巧碰见了苏雨汐打水回来，看样子她等了挺久的。

目光饱含深意地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番，然后带笑离开了。

苏雨汐端着热水来到床头，将床边的毛巾拿过来重新加热。

而就在此时，许峥晨的身体弹射起床，侧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

苏雨汐受迫着放下拿毛巾的手，担心自己做了他眼中的什么错事。

许峥晨同样被这般举动吓了一跳，一转身就看见张予枫已经没影了，变成她了。

气氛顿时上升到一种异常尴尬的地步，一时之间，许峥晨也忘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拿着毛巾，他擦了擦些许发烫的脸。

“……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又反复擦拭了好几遍，脸反而越来越红了。

“刚刚以为大叔又在恶作剧，所以我……如果弄疼你了，我向你道歉。”

苏雨汐摇摇头，表示不用放在心上，“刚才张叔叔和你说什么了吗？”

“嗯，聊了一点，主要还是在安慰我吧，不过我没怎么理他，他应该挺伤心的。”

许峥晨讪笑道。

“他什么都告诉我了，我生病的事情也是。”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许多和我有关的人。”

但话又说回来，他对昨晚的记忆也只停留在“梦见了很多人”的层面上，仿佛它们钻进了某些不知名的角落。

“我还梦到了我妈，还有好见没见的姐姐。”

“我也说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做了那样的梦，但是梦里的我真的很勇敢，可以为别人做一些我从来没敢尝试的事。”

“不像我对你们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一样，这么没用。”

许峥晨糟糕透顶的样子似乎帮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她离开房间，马上去隔壁拿了一个袋子回来。

接着苏雨汐把它交给了自己。望着透明袋子里的信，心中酝酿的某些感情便停下了。

“……这是什么？”

许峥晨问她。

“这个袋子是我昨天在打扫隔壁房间时看见的，那张桌子因为坏掉了所以我把它放到角落去了。我想如果弄丢了，就会少了一些值得保存的回忆，那样一定很伤心吧。”

“隔壁以前是我妈的房间，桌子可能是前不久我进房间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谢谢你。”

苏雨汐乖巧得令人心疼，以及她设身处地理解别人的心，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有过同样的过往。

少女身上清澈的香气，似乎也在为它自身的存在感到舒适。

美好却又令人想哭。

不能哭。

自己明明发誓不会再哭了的。

他不能再想了，不然马上就会哭出来。

许峥晨连忙擦了擦眼角，发现眼泪擦得还是过于地早了。

不经意间就连回答也染上了哭腔，他想起刚才，自己对张予枫的行为很是后悔。

所以现在他必须做点什么，比如打开这个袋子。

袋子装着三封信，静悄悄的，似乎没人知道它们放在这里过。

工整隽秀的字迹……是母亲留给他的信。

他挑出一张比较薄的信封，拆开来看。

信上写着——

亲爱的儿子:

你好。

这是妈妈第一次写信给你。妈妈有很多的心里话想说给你听，但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所以写下了这一封信。

当你打开信的时候，也许妈妈已经永远不在了。突然和你说这种事，一时之间一定无法接受吧。

不过，你先不要急着怪妈妈，继续把信看下去就知道妈妈都是为了你。不把实情告诉你，是怕你背负上太多的压力，妈妈其实也是希望你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然后快快乐乐地长大。

你是上天赠给我的宝物。你的出生给了我和这个家庭幸福，看着你一天一天茁壮成长，从牙牙学语的孩子长大成一名小小的男子汉，妈妈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说过，未来想当一名出色的钢琴家。从那时起，那么小的你需要每天面对大量的练习，即使再苦再累，你也咬牙坚持了下来。儿子你知道吗，你的每一场比赛妈妈都有看，妈妈很喜欢看你弹钢琴的样子，就像一个帅气十足的小绅士呢。

有句话特别中肯，努力可能不会有回报但一定少不了收获。你在比赛中一直拿第一名，正是你用辛勤的付出换来的收获啊。看你勇敢向前，不怕挫折的样子，妈妈打心底里为你骄傲。

慢慢地，你有了心事，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专注于一件事情，也放弃了比赛，放弃了陪伴你多年的钢琴。妈妈有试过找你出来谈话，你却从来没告诉妈妈出于什么理由放弃了，因为这件事我们第一次吵了架。

其实妈妈比谁都清楚你的想法，不希望你被困难束缚，更不希望你的所有想法建立在让妈妈开心之上。峥晨，你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你有你的想法，你本该可以过一个比妈妈更加精彩的人生，找到一个全新的目标。

当你说要去张叔叔那里打工的时候，妈妈一开始有过惊讶，担心，有过不理解。你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妈妈不想你为了补贴家用经常东奔西跑，耽误你的学习，但还是尊重你的选择。虽然有时对你过于严厉，不够耐心，甚至会操之过急对你发脾气，批评这里责备那里，也请你原谅妈妈，原谅我这个不及格的母亲。

峥晨你要记住，人这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成长的过程中你会面临许许多多的困难和失败，今后的路还有很长要走，你将会遭遇更多的挫折。没有谁需要依仗他人而存在，反之一样。凡事只要做到无愧于心，尽力就好，这便是我这辈子对你最大的希冀。

最后，不管发生什么，妈妈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帮助你。不管将来你能取得多少成就，你在妈妈的心目中一直都是最优秀的，你永远是妈妈最爱的儿子。

妈妈字。

信签背面附着一张亲子照。

剩下两个信封被爱和存款塞得满满当当，名叫“成长辛苦费”。

原来。

自己自始至终被人深爱着。

在此之前的情感——对大家的愧疚，热爱的梦想，不可替代的亲情等等，此时此刻全部化作了冲动。

他努力走到今天，终于不用忍耐了。

他现在就可以哭出来，把一切受过的委屈通通给哭出来，在苏雨汐面前，他不用伪装自己。

他开始不停地哭泣，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既不知道停止，也无法停止，只是知道要哭。

苏雨汐递来一包抽纸，他哭得更凶了。

而在门的背后，张予枫未曾离开。

他摘下眼镜，浅浅地笑了。

“偶尔依赖一下别人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