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远方等你 （二十二）你有理想吗

和绝大多数来领“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喜气洋洋不一样，肖达乾有点漠然，甚至是沮丧，这让旁边坐着的金云菲很不理解，她今天在校长办公室等待，就是想和自己这位同班同学聊聊，可看肖达乾的状态明显不对。

她举手打招呼：“肖达乾，你真了不起，考完试我问你怎么样，你还说感觉一般呢。没想到你创造了奇迹，对了，你准备去一中吗？”

肖达乾没有拿定主意，他问过父亲肖卫东和继母康云梅，那俩人都给不出他什么见解，肖卫东关心的是钱，这次盖房子已经让他山穷水尽还拉了外债，最近县城早市上野菜生意也趋于平常，从前是他家独营，一个月能多收入二三百块钱，现在已经有至少三拨乡下人来卖野菜，他的生意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到，好在这也算是“无本生意”，野菜采摘不需要花钱，因此依然坚持每天都来县城赶集。肖卫东考虑着如果大儿子去县城读高中，首先家里少了半个劳动力，而且不知道怎么交学费，太贵的话他可负担不起，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读高中也并无什么确定前途，考大学和考小中专不一样，县一中那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全县精英几乎都在那里，而且听说大学录取率连百分之十都没有。譬如沟子镇联中的学生尽管两年剃光头，但也是有考上过小中专的，但这几年从沟子镇联中考入县一中而参加高考的学生无一不是落榜的命运，曾经有人评说沟子镇联中风水不好，厕所盖在坟头之上，压根坏了文运，至少十年是出不了大学生的。

父母没有给出指导就让肖达乾无所适从，他心里还有着和杨二妮并肩作战的梦想，觉得初三时二人在同一个班级共同学习，就像是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的同学情深该多好，而且县城里花花绿绿的世界也让没有到过城市的男孩有点发憷，他初步决定不去一中，但也没有拿定主意，他觉得最好和杨二妮商量一下，可他根本找不到那种单独见面的机会。

现在金云菲的问话显然他不好回答，只能是笑笑，以往那个有点“贫”的少年稳重了很多，甚至有点故作深沉。金云菲很反感这种样子，她斥责道：“咋不说话？”

肖达乾半低下头，他说道：“没想好呢。”

金云菲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像深思熟虑过什么问题，她点点头：“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你这么动脑筋思索是对的，现阶段你去县城读一中并不是最好选择。”

金美人父亲是教师，从小就经常灌输过她很多理性思维的概念，比如说要有理想，有目标，而她在班级里也是学习委员，很多关于未来的想法让她更是有点好为人师的念头。

肖达乾面对金云菲很是紧张，现在在班里男生中就有传闻，说金云菲看上他了，他的同桌孟大明是这种言论最大的传播者，可是肖达乾丝毫没有什么想法，他觉得自己就是红楼梦里的焦大，对于林黛玉是不可能有什么想法的，地位的悬殊和多年养成的自卑心态，有时候让他都不敢看金云菲，他也怕自己有非分之想，也许在少年心理深处，早给自己定位成了农民。杨二妮也是农民，而且是家庭条件和家庭状态都不如他家的农民，找老婆就要找比自己条件差的！这就是典型的底层思维。

他听金云菲这样说，马上点点头：“嗯！”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表达。

天气有点热，金云菲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擦擦汗，然后用手绢扇风，她听肖达乾同意自己的观点就有点高兴：“咱们出去说两句吧。那棵老槐树下凉快！”

肖达乾自然是无有不从，他能察觉出金云菲的善意，可是对他而言能和杨二妮成为同学是最关键的，他不去县一中就读，杨二妮继续复课，那就顺理成章了，当然他所在的二年级有三个班，杨二妮未必就在自己这个班，但有百分之三十三的希望。

那棵老槐树就是前段日子肖达乾和杨二妮碰面要报名费的地方，但现在槐花早就谢了，一树茂盛的槐树叶子如同大伞般遮住了下边这片地方，金云菲脸上紧绷着，就像老师，她走在前边，肖达乾低着头亦步亦趋，二人站到树下后金云菲讲故事：“这槐树可是吉祥树，从前在汉代，朝廷种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坐于其下，面对三槐者为三公，也就是最大的官了。”

肖达乾不太懂，虽然他考试成绩比金云菲要好，但金云菲家教渊源，从小就读过大量的课外书，对于课外知识比肖达乾掌握太多了。不过这不妨碍肖达乾点头，他也听得出来金云菲话里有话。

金云菲看他也不多说话，索性自己开口发问：“肖达乾，你有理想吗？你的理想是什么？”

肖达乾第一反应这是作文题目，的的确确，从小学到初中，《我的理想》这个作文题出现过很多次，大家都纷纷为作文而作文，扯不着边际的话题：

我长大了想当一个科学家！科学家是干啥吃的，没有几个学生明白，只是知道书本里爱迪生牛顿是科学家！

我长大了要当光荣的人民教师！里边有很多捧臭脚的颂扬老师这个职业的话语，都是从作文选上抄来了！

我长大了当勇敢的解放军战士，去祖国的边疆站岗放哨…….

从没有一个人写自己的理想是农民，也从没有人写真话说自己的理想是发财致富。肖达乾记不清楚自己写过这个作文里是什么内容了，但知道没有一句实话。

他抬眼看看金云菲，一双清秀妩媚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金美人的眼睛是单眼皮，但是她眼睛很大，目光里有一种让人心颤的东西，肖达乾被这种目光灼烫到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我，我没有理想，我家里穷！”

金云菲笑了：“穷就没有理想吗？人家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你就是穷才要有想法呀，穷则思变！”她好像故意显示自己的口才，动不动就是成语，让肖达乾更加自卑，男孩摇摇头，感觉嘴里很干，他在想：如果我有理想，就是早日娶到杨二妮，住进我新房子里！可是以后呢？

对呀，以后呢？以后肖达乾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空洞里：自己慢慢会变成父亲肖卫东的样子，整天下地干活和做点小买卖，打孩子，然后等孩子大大后给他盖房子……自己这一辈子活的好没存在感呀。理想，这不是理想，他应该有更好一点的归宿，就像杨二妮的理想肯定是考上小中专，那自己也要有理想！

肖达乾抬起了头：“我，我想考大学！”

金云菲笑了，她的笑就像是夏日清晨的阳光，有温度但也有些许温柔，不让人感到炙烤，她点点头：“嗯！这是我听到的最实际的理想，我，我也想考大学！不过，肖达乾，我的理想是当一个记者！背着照相机去采访！”

肖达乾只有点头，考大学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盘旋，但并未落地，他在问自己：我能考上大学吗？

金云菲继续说道：“你要想考大学就要打好基础！肖达乾，你这次虽然考上了县一中，可是你基础并不牢固，我觉得你不如再上一年初三，明年我们一起再考县一中，那个时候就不一样了！”

肖达乾点点头，这个说法正和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