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远方等你 （二十九）同是天涯沦落人

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对于订婚这种事是高度重视的，这来源于一种原始的诚信，在当时最多的农村戏曲曲目有《墙头记》和《铡美案》，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必须要遵从孝敬老人、不能嫌贫爱富抛弃贫贱之妻的道德准则，这也和社会底层的人自我保护的心态有关系，肖达乾和杨二妮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在没有什么特殊变化的情况下，二人走到一起的概率超过了百分之九十。在肖达乾心目中，杨二妮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所以他几乎容不下别的女子，那样会让他负罪感，就像金云菲很努力地和他接近，都没让男孩心里泛起波澜。

康云梅看看锅里，她没再去捞面条，而是说道：“老大，你新房那边炕也铺好了，你不在家时爱华就去那边睡，有时候小三也跟着她。今晚你去那边吧。”

肖爱华咋呼：“我也去和哥哥一起。”她虽然已经是初中生，但上半年还是一家五口挤在一个炕上，所以也没有太多想法。

肖达乾筷子抖了一下，他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父亲和继母滚在一起的场景，心里燥热，肖卫东也已经恼了：“不行！你是大姑娘了，以后注意点。过几天我们在家里搭个厢房，专门给你！”

肖爱华听出来了父亲的意思，脸绯红一片，但仍嘴硬：“哼！你早搭啊，我在咱们家大炕上睡不着！我去我哥新房另外一个房间睡不行吗？”

康云梅打圆场：“也行。咱家有钢丝床，是你爹在聊城捡回来的破烂，吃了饭给你撑上就能睡觉。这小子、闺女都一眨眼就大了。”这句感叹让肖卫东也叹息一声，不过心里暗喜，至少今年肖家日子已经不再是村里最差的户人家，他很是骄傲。

晚上时肖达乾兄妹三人都去了新房子睡觉，肖承包非要和姐姐一起，于是他俩睡大炕，肖达乾则躺在另外一间屋子里睡了钢丝床，这东西软软嚯嚯的不太习惯，原本有点疲倦的肖达乾反而睡不着了，他瞪大眼睛看窗外的夜空。

人生来并不孤单，就在这年之初，肖达乾还是那个逗弄弟弟、和妹妹打闹的不谙世事少年，他有自己的快乐，可是后来一个女孩的出现让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于是那种与生俱来的简单快乐再也没有了，他在努力矫正自己，让自己变得出色和懂事，也慢慢适应这个光怪迷离的世界，也开始考虑未来的方向，那么这个新房子会不会是自己的归宿，在这里和杨二妮做父母做得事情，生一堆孩子，还是像金云菲描绘的那样有理想？理想是什么？肖达乾开始考虑自己的理想究竟是杨二妮，还是大学！或者二者兼得！

肖达乾摇摇头，晚上吃饭时小姨说过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想还是很有内涵的：那杨家老二心高，一心想吃国粮，心高的女子没本事可降服不了。这夜深人静时肖达乾忽然想明白了，杨二妮的心高就是坚持复读，而复读的目的是什么昭然若揭，她并不想嫁到这个房子里来！男孩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坐了起来，钢丝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不过肖达乾并未在意：心高！这个词扎他心了！自己从未设身处地从女孩角度思考问题，如果正常理解，杨二妮只是把自己肖家当做一条后路呀，她考上中专自己怎么能配得上人家！

夜风凉了，新房子的窗户暂时没安装玻璃，是透明的塑料布，风肆无忌惮地从缝隙里钻进来，肖达乾光着膀子感到了一种寒意，他明白了，原来自己和杨二妮之间并没有看过小说中的那种爱情，甚至是没有什么相濡以沫的感情，女孩的所有努力不过是在摆脱自己。他懊恼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很直接也很残酷的问题是自己该怎么办？肖达乾觉得应该做出改变，男儿当自强，他反思自己在高中里现在的困境和迷茫，觉得最好的证明自己方式就是也考上“吃国粮”的岗位，无论是“大学”还是“小中专”，可是谈何容易！他从本质上有点自卑，尤其现阶段在高中班级里属于后进生，有小道消息说期中考试后班级要排座位，以学习成绩作为重要参考指标，他虽然个子不算高，但注定要被撵到教室角落，那对他是一种伤害，可面对这种伤害自己该如何办呢？也退到沟子镇再读应该读的初三吗？

一夜辗转反侧，肖达乾头嗡嗡的，第二天兄妹三人回家吃早饭时，康云梅看出肖达乾神色似乎不大对：“老大，你没事吧？看你脸咋这么白呢？”

肖达乾摇摇头：“没事！昨晚因为换地方的缘故，没睡着！”肖卫东很不在乎：“没睡着头晌再睡，今天又没什么事，这天冷了我也没什么生意做。”昨晚他和康云梅运动的时间有点长，也困倦得厉害。

肖爱华说道：“哥，你下午回学校是吧？要不你找一下金美人吧，她看上去挺着急的呢。”

肖达乾有点不好意思，想想金云菲当时那般苦口婆心，最后自己仍是没听从她的建议，以至于后来她都不理自己，现在找她是不是丢面子，而且初中那些小屁孩同学们，尤其是孟大明总拿自己和金云菲开玩笑，这也不得不防：“哪里找她呀？这大活人都长腿，扛着枪都找不到！”

“噗嗤！”肖爱华笑了起来，用手锤哥哥，“你真讨厌，把人家说成兔子了！她天天在学校里，她爹的办公室！要不我去给你看看？”

肖达乾不愿意：“我没空，一会儿还睡觉呢！你打呼噜，昨晚影响到我了！”肖爱华不开心了：“你胡说，我才不打呼噜呢，是小三打呼噜！”兄妹俩难得的又闹了起来。

不过肖爱华还是去了沟子镇联中，她会骑自行车，不到十分钟就能到学校，而且很直接的，她把金云菲带回了家里，这让肖达乾有点措手不及。

二人才不到两个月没见，但似乎都变化很大，金云菲昔日灼灼逼人的气势弱了很多，肖达乾则少了几分稚嫩，他头发很长了，甚至都遮住了额头，很是邋遢。

“金云菲！”很少见的是，肖达乾居然主动打了招呼，而且不再像以前那般只会说“嗯、哦、啊”三个字。“三年级挺苦的吧？”

金云菲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来见肖达乾，也许她内心深处有着莫名的渴望，理智告诉她应该有女生的矜持和骄傲，可是她又担心如果这次见不到肖达乾，可能以后二人就永远有了隔阂，所以才咬咬牙跟着肖爱华过来，只是没想到肖达乾一句话就让她有点想要流泪的冲动。

是呀，初三比以前想得要困难太多了，从前的金云菲一直自信满满，甚至从某些想法里她蔑视复读生，觉得那些人回炉重造是一种耻辱，只是当她进入初三，被复读生保卫之后，才发现原来孰能生巧还是很有道理的，那些人对于课程的理解远远超过她这类应届生，就连老师出的考试题，那些人也轻车熟路，金云菲除了最擅长的语文和英语仍是班级第一，其他科目惨不忍睹，她也想找人聊聊学习方法，肖达乾成了不二人选。

“挺苦！你在一中怎么样？”金云菲苦笑着回答。

肖达乾长长地“唉”了一声，这其实已经是回答女同学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