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愿意陪我一起，去看看这个愚蠢的梦想吗？

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这是一种拉斯特此前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经历。

灵性的通路被贯穿。

他感到自己的灵性化身凝结为一道模糊的虚影，出现在了一个全新的，由希尔缇娜记忆碎片构成的世界中，以第三人称的上帝视角观看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似乎是森林深处的一座车站月台。

月台上，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正在交谈，或者说是争执。

“亚伦，黄昏灾祸已经确认在秋叶领降临了。”

“黄昏灾祸在现世降临的形式为山火，近乎将整片山脉燃烧殆尽，将秋叶领的十数座城市都笼罩于其中的山火。”

“当然，根据繁星大学遗迹院那边确认的夜世界情报，这场史无前例的山火并非是天灾……而是一尊从灾厄残响中具现于现实，保守估计在六阶高位的火元素恶魔君主所引起的。”

“我现在就要立刻回一趟秋叶领，亚伦，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出声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的女性，她的面容精致，一头柔顺的栗色长发披散而下。

明明那包裹在骑士裙甲之下的身体娇小而纤细，但是不知为何，却自有一股高贵而凛然的气场，让见者在不由自主间忽略其年龄与容貌。

乍一看，拉斯特几乎要将她直接认成了希尔缇娜本人。

但是随后，他便发现了些许的差异。

虽然容貌与那威风凛凛的气场都极为相似，但是相比于希尔缇娜，眼前的女性面容明显要显得更为成熟。

那骑士服下所勾勒出的曲线，相比希尔缇娜也要少了几分青涩与稚嫩，多出了几分饱满与丰盈。

既然，这里是由希尔缇娜的记忆碎片所构筑而出的精神世界。

那么，这位与希尔缇娜长得极像，却明显要年长不少的成熟女性，应该便是希尔缇娜的母亲？

如此的念头刚一升起。

下一刻，拉斯特便看到月台的另一边，那位被希尔缇娜母亲称呼为“亚伦”的银发中年人，有些痛苦地合上了眼睛。

“塞西莉亚，你明知道我不可能那么做。”

“敌国的蛮族已经入侵了凛冬要塞，而我作为皇子，同样也亦是这次被任命的军部总指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边境坐镇。”

“那些蛮族军队的作风你很清楚，一旦凛冬要塞失守，那么便意味着整个帝国北部的陷落。那些与邪教团沆瀣一气的异族军队，对占领的城池可不会考虑什么可持续发展，而是不择手段的劫掠，乃至于屠城，血祭。”

他的声音很威严沉稳，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挣扎。

“从国家的利益出发，秋叶领的城池即便尽数被山火吞没……其损失也远远不足以和北部沦陷相提并论。”

“而且父皇已经病危，此刻正是王选的关键时刻，倘若因为我的失职令北部沦陷，那王选于我而言基本也就化为了泡影。”

“将腐朽的，随时可能倾颓的帝国改革。整治那些帝都的权贵，令国家与繁星大学之间不再互相掣肘，而是齐心协力排除内耗一起征服夜世界。”

“使得黄昏灾祸不再降临现世，每一位帝国子民都能安居乐业地生活……那也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看着那位话语中带着痛苦与挣扎的威严中年，拉斯特微微一怔。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认识对方，在智能终端的互联网上。

虽然对方的相貌也要比网络上广为流传的图片年轻不少，但是再结合对方亚伦的名称，那纯银的发色，以及这是希尔缇娜记忆片段的线索。

毫无疑问，眼前之人，便是格兰威尔国度的现任君王——亚伦.冯.弗雷斯贝古。

“是啊。”

“让领民们能够安居乐业地生活……免于夜世界，黄昏灾祸以及战乱的困扰，这确实便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

闻言，那位被亚伦称呼为塞西莉亚，疑似是希尔缇娜母亲的女骑士微笑了一下。

“但是，亚伦。”

“我和你的梦想，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径直转身，仰望天空，吹了一个口哨。

数个呼吸之后。

轰——

轰鸣的暴风骤然降临，在月台之上带起了漫天飞扬的枫叶。

那是一只巨大的狮鹫，漆黑的羽翼遮蔽了天日。

自狮鹫周身所散发而出的凛然威严，让周遭一公里内的野兽都不自觉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这只漆黑狮鹫轻巧地落在了月台之中，名为塞西莉亚的女骑士面前，那双巨大的兽瞳里流露出了些许讨好般的神色。

塞西莉亚栗色的长发随风飘荡，轻轻摸了摸那只狮鹫的大脑袋，便要翻身上去。

但也就是在这时，亚伦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塞西莉亚，你能不去吗？”

“我可以让塔克他们去秋叶领支援……”

听着亚伦沙哑的话语，栗色长发的女骑士并未回答。

但是，她那背身向着漆黑狮鹫一步步行去的动作，却已然在无声中说明了一切。

“如果我现在将你打晕过去，然后强行将你带回帝都呢？”

亚伦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是不知为何，明明是说着这样威胁般的言语，但是这位威严沉稳的中年男人眼眸中，却第一次流露出了几分祈求之意。

“你知道那样的话，我究竟会怎么做。”

远处，塞西莉亚的脚步稍稍顿足。

她侧过身子，与车站中的男人对视：“我明白，你作为帝国的继承人，有你必须背负的职责。”

“但是，我也有我的职责。”

“英古利特家族只是个边境地区的小贵族，我的领民也只有秋叶领的那小小几万人……我并没有像你那般，将整个帝国的利益和命运担在肩上的觉悟。”

“我所知道的，唯有「巡林者」的家训——”

“身为贵族，无论如何都得守护自己的领民，即使为此付出生命；身为骑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能让同伴死在自己面前。”

“这便是我的正义，属于塞西莉亚.英古利特的正义，与亚伦你不同的正义。”

她注视着远处身披军装大氅，身形却不知为何有些佝偻的亚伦，眼中稍稍变得柔和了几分。

“谢谢你，亚伦。”

“不论如何，我从未后悔过与你相知，相遇。”

“能成为你的妻子，这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话语落下的瞬间，这位女骑士便转过了身子，动作中未曾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她轻巧地一跃，便落在了那只巨大的漆黑狮鹫背上。

另一侧，亚伦下意识地伸出手，仿佛是想要抓住那道离去的身影。

但他的动作，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等等。”

塞西莉亚的动作稍顿，但是没有回头。

“我会把希尔缇娜从秋叶领带到帝都，不让她继续留在巡林者家族。”

亚伦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犹疑与挣扎，所余下的唯有宛若钢铁般，不容置疑的威严。

“等到王选完成之后，成功继位之后……我会需要一位继承人，而帝国也需要一位「龙心」的继承者。”

“以秋叶领和巡林者家族的条件与资源，并不适合抚养一位帝国的王储。”

没有回应。

漆黑的巨大狮鹫腾空而起，羽翼翕动起了巨大的风暴。

很快，这只狮鹫，连带着其上女骑士的纤细身影，便一同消失在了遥远的天空尽头，那属于秋叶领的方向。

轰——

几分钟后，一道列车疾驰而来，在月台停顿。

车门洞开，有人走到了亚伦的身边，轻声询问：“需要我去一趟秋叶领，协助塞西莉亚讨伐那尊火元素恶魔君王吗？”

“不用。”

银发中年的声音变得宛若钢铁般冰冷，不带情感。

“不止是秋叶领……凛冬要塞同样也亦急缺战力，倘若因为你的缺阵而导致北境沦陷，那是帝国所无法接受的损失。”

他走入了列车之中，下一刻车门关闭。

列车沿着铁轨，向着与先前塞西莉亚截然相反的北方奔驰而去。

忽然，银发中年的脚步停顿。

“塔克，用你的夜刃，给希尔缇娜具现出秋叶领那边的投影，塞西莉亚讨伐火元素恶魔君王的实时投影。”

“给希尔缇娜？可她今年才刚满五岁。”

那位名叫塔克的男人眼中明显流露出了几分犹疑，他带着些许犹豫地看了车厢角落一眼。

直到此刻，一直在以第三人称视角旁观的拉斯特，方才忽然发现。

有一位栗色头发，穿着洋裙的小女孩，此前就一直怯生生地藏在角落里，看着亚伦与塞西莉亚之间所爆发的争执。

她的手中抱着一只玩具熊，眼神中满是困惑和惊恐……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原本一直恩爱的父母，竟然会在今天爆发如此激烈的争吵，甚至为此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

“不用在意她的年龄。”

“要成为合格的帝国王储，成为我的继承人，肩负起整个帝国的未来……”

“「牺牲」，便是希尔缇娜她所必须面对的第一课。”

银发中年在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唯留下那个叫做塔克的中年，在纠结了许久后方才叹息了一声，然后轻轻一挥手。

在那怯生生的小女孩面前，具现出了一道水波般的实时影像。

……

“还真是有些失算啊。”

“居然让你看到了我小时候，那最为天真稚嫩，不谙世事的样子。”

清澈的，宛若晚风鸣响的声音在拉斯特的耳畔响起。

拉斯特回身，只看见希尔缇娜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正与自己一起，看着眼前记忆片段中所发生的一切。

拉斯特的心神微动了一下，他本以为希尔缇娜也沉沦于了过往的幻境之中，难以靠自己的力量挣脱。

但是现在看来，希尔缇娜其实早已经察觉到了幻境的存在，并且重新找回了自我意识……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并没有能够直接破茧而出。

“有些记忆，一直逃避也不是个办法，终归是要去直面的……”

“况且，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一次机会。”

“一次审视自己内心，让心灵趋于完美无瑕，不再留下类似破绽的机会。”

仿佛是察觉到了拉斯特的心中所想一般，希尔缇娜微笑了一下，走到了拉斯特的身边。

她与拉斯特肩而立，一起看着车厢之内，那仅仅只有五六岁模样，眼眸里满是茫然与不安的幼年时的自己。

“塞西莉亚.英古利特女士是你的母亲？这倒是能理解。”

拉斯特想了想，开口问道。

“可是看刚才的记忆片段，亚伦陛下便是你的父亲？”

“也就是说，我该称呼希尔缇娜你为皇女殿下？”

“但我怎么记得我在网络上查到的记录里，亚伦陛下有自己的妻室，并非是英古利特家族……而且，亚伦陛下似乎也有一位叫做奥菲丽娅的女儿。”

希尔缇娜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把玩着额角垂落的一缕栗色头发：“那是因为我父亲在继任皇位后，为了分化帝都里的那些大贵族，拉拢一批打压一批……选择了迎娶一位大公的女儿，也便是我如今的继母。”

“而奥菲丽娅.冯.弗雷斯贝古，便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原来如此，那希尔缇娜小姐还真是不容易啊，就连皇室的姓氏都因此被剥夺了。”

拉斯特有些同情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在脑海中根据“灰姑娘和水晶鞋”的传说，脑补出了几千字希尔缇娜被继母打压，被继妹夺去了继承人的地位，却自立自强，一个人来到繁星大学崛起的励志故事。

噗嗤——

一旁，希尔缇娜不由掩嘴轻笑。

“不是你脑补的那样啦。”

“虽然连银院长都有些害怕奥菲丽娅，但奥菲丽娅在我面前还是挺乖巧可爱的，就是个好妹妹的形象。”

“而我的继母对我也很好，我就像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那般尊重她。”

“只是……”

希尔缇娜的目光，在两人身前那道由塔克具现而出，正在不断变幻的水幕上停顿。

“在我最为年幼，最为懵懂无知，世界观还未定型的时候……见到了一些事情。”

“然后，便化为了纠缠我一生，让我永远也无法忘却，并愿意用毕生去坚持的信念。”

“或者说，是所谓的偏执。”

“我之所以会拒绝使用皇室的姓氏，不愿意接受所谓「第一皇女」的身份……乃至于拒绝了所有皇室那边的资源与扶持，孤身一人来到了繁星大学，皆是为了这个理由。”

“一个在外人看来，相当死板，老套，不懂变通的愚蠢理由。”

如此说着，希尔缇娜那原本轻快的话语，此刻也稍稍变得严肃了几分。

她转过身子，用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直视拉斯特的眼睛。

“拉斯特。”

“你愿意陪我，一起去看看这个愚蠢的梦想吗？”

拉斯特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是我至高无上的荣幸。”

他感觉自己「愚人的图书馆」中，那困顿在「羁绊等级：2」好长时间的战车卡。

此刻，似乎终于要迎来升级的契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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