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很快收拾稳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领一边下了楼。
苏晓樯这会儿只觉得太羞了,脸上飞霞像是红色的玉石,把被子蒙在脑袋上怎么也不肯起床。
也就是昨夜思绪紊乱,要是换了现在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鼓起勇气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情的……
在花圃里看到娲主和夏洛特的时候路明非还是有些混身不自在,他左顾右盼一番之后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两个女孩的面前。
“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坏事?”娲主气鼓鼓地问。
“没,没什么……”
“过来点!”娲主瞪他一眼,双手叉腰。
路明非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往前走了一步,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垂着头站在娲主的面前。
可小姑娘只是隔空虚扇了他两巴掌,叹了口气说:“你真是脑子长在下半身的动物?”
路明非也有点脸红,干咳了两声提议说:“要不我们先出去吃早餐,边吃边说?”
描眉画鬓英气十足的德国女孩站在他们身边也很不自在,显然是听懂了娲主和路明非在说什么可又装作自己没听懂的样子。
实则路明非在下楼之后也在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她,这个几年前和自己在芝加哥索斯比拍卖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卡塞尔女孩穿着青灰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套着黑色的格子围巾,靴子极高,显得她的双腿也极纤细极修长,束起的高马尾在风中轻轻晃动,细长的眉眼间透着剑一样的锋芒。
卡塞尔家族是极古老的屠龙世家,他们自德国汉堡发家,中世纪时期通过战争和经济贸易很快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整个欧洲。1900年使用言灵.莱茵试图与龙王李雾月同归于尽的梅涅克.卡塞尔是这个家族的主枝,掌握着最大那一部分财富和权力,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当时德国政府的行政和军事方针。
梅涅克.卡塞尔死去之后他们这一支脉就开始人丁凋零,直到密党改组前夕,梅涅克留下的那一笔财富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合法继承人,昂热不得不将它们用于卡塞尔学院的创造和建设。
可与主枝逐渐凋零相对应的是卡塞尔家族的其他支脉在德国愈发繁荣昌盛的事实,这位近些年在德国混血种社会中声名鹊起的夏洛特小姐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卡塞尔人。
他们认为既然梅涅克.卡塞尔已经死去,主枝也已经彻底溃散,那么家族遗留下来的财富和产业就应该被交付到旁系的手中,所以一直认为卡塞尔学院和校董会是一帮不讲道理的强盗。
学院以梅涅克的姓氏命名,可学院中却少有见到来自卡塞尔家族的学员,昂热曾经在路明非的面前感叹,说如果夏洛特能够加入他们,那么学院或许能够在近些年除恺撒与楚子航之外再多出第三位领袖级的人物。
可惜卡塞尔家族却像是教育普及之前那些古老的知识传承者,固执地拒绝学院的邀请,用自己的方式来教育体内流淌龙血的后代。
眼前的夏洛特.卡塞尔就是这样一个由她的家族培养和训练的精英屠龙者。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气场,锋利得像是宁折不弯的长剑。
“很高兴能够和你再次见面,夏洛特小姐。”路明非对夏洛特点头致意。
“路先生你的威望很高,虽然学院对你在世界范围内下达了通缉令,可是混血种社会中仍旧有很大部分力量并不准备遵循密党的指令行事。”夏洛特轻描淡写地说,“对卡塞尔家族和圣宫济世会来说你仍旧是尊贵的客人。”
路明非挠了挠眉毛:“可惜没有办法上门拜访了。”
他们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出了花圃,又踏过了院门、沿着阳澄湖的岸堤碎步溜达。
真正要大张旗鼓开会讨论合作细节的其实是正统和圣宫济世会,蛙组对那种事情不感兴趣,夏洛特也只是德国那边明面上的负责人,其实双方都有一个庞大的团队在磋商、达成共识。
至于路明非想从卡塞尔家族手中得到另外一份黑王骨血,这件事情就完全没有大张旗鼓和其他人讨论的必要了。
“其实欧洲的元老们同样对卡塞尔学院的举动表示了质疑,只是血契会仍旧掌握着混血种世界中绝对的权威。”夏洛特耸耸肩,“作为现有秩序的维护者,他们的家族不得不派出狩猎队与学院的执行部一起行动在各个国家对你进行追杀。”
他们走进桥头小馆,在靠窗的餐桌旁坐下,路明非给自己点了生煎包和胡辣汤,娲主要了甜豆花和油条,夏洛特则要了一份红油馄饨,路明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桥头小馆是本地的一间老店,酒菜都不错,但老板做生意很随性,服务总是不到位,生意也就不太好。
这里的清蒸白丝鱼和太雕酒是一绝,一边吃鱼一边喝酒一边看湖景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过现在是早上,老板不做晌午的生意,路明非也就没有这个口福了。
“我在三峡夔门杀死次代种之后西方世界的每一个混血种世家都得到了那两条龙的骨血,不管他们用那些东西做了什么,都该承我的情。”路明非轻声说,“可是直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看到多少愿意对我伸出援手的西方家族。”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没有提及了皮埃尔.卡德摩斯。
权力场中谁都在尔虞我诈,现在他们能坐在一起喝一碗胡辣汤,不代表不久的将来他们不会刀刃相见。
如果真的有一天路明非和卡塞尔家族也走到了对立面,那他不希望现在的言行对那些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带来困扰。
娲主坐在路明非身边,听到他说这么说深以为然,一边用小勺子舀豆花往嘴里送一边点头。
迄今为止明确愿意对路明非伸出援手的只有蛇歧八家和正统,卡德摩斯家族和其他的元老虽说并不认同庞贝的观点,但最终也没有选择公然违抗现有的秩序。
“因为血契会的力量早已经渗透到每一个家族的内部,你没有根基,也和这些家族之间不存在长期而紧密的联系……换句话说不管你是死掉了还是继续活着,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所以不会有人为了你和学院抗衡。”夏洛特笑笑,喝了口早茶。
路明非一时间懵了,可随后他反应过来,也自嘲地笑笑。
学院最辉煌的时候是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到这个世纪初,那时候学院的影响力随着美国的崛起扩散到世界各地。他们利用军队的关系将传教士般的执行部资深专员通过美国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军事基地派往几乎每一个国家,并在那些国家建立起新的执执行分部,还利用庞大到几乎无限的现金流疯狂冲击着那些新兴市场或者老牌资本市场的原有秩序。
即便在冷战的时候学院仍旧可以和苏联人进行军火贸易、阿富汗战争时期校董会支持下的油商依然能够轻而易举从中东搞到大量的石油运往世界各地、北非的钻石也一度被卡塞尔学院掌握在手中。
在军事和经济的双重大棒打压下,西起英伦三岛、东至乌拉尔山脉,西方人口中的文明世界曾一度在卡塞尔学院的威严下瑟瑟发抖。
直到今天包括红酒贸易、渔业贸易和军火贸易在内几乎绝大多数被混血种掌握在手中的金融行业都仍旧和卡塞尔学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欧洲的混血种世家们或许联合起来拥有能够挑战密党的实力,可是他们没有办法抛弃那样一个庞大的市场。
相比起来,曾经慷慨地将次代种的骨血分享给他们的路明非手中所拥有的筹码则几乎少的可怜。
国王从来不介意将荣誉赠予勇士,可如果要分享的是自己的国家和财富,那世界上任何一个皇帝都会因为愤怒而杀死功臣。
事实就是如此,欧洲那些繁荣了上千年的世家不介意在史书中吹捧路明非的功绩,可是要因为路明非让他们和密党站在对立面却又绝不可能。
早餐上来之后,三个人都闷头吃饭,直到路明非要第二碗胡辣汤的时候夏洛特忽然出声打断了路明非试图填饱肚子的举动。
“后来学院怎么处理那枚胚胎的?”她问。
路明非知道她说的是虞。
“大概是去年吧,校长和校董会准备用那枚茧来实行一个代号为黄金圣浆的计划,就是从胚胎里提取出无毒的龙类胎血用以提炼血清,再用这些血清注射到实验者的身体里,来人为创作更接近纯血龙类的混血种。”他说,“可是在东京事件开始前不久这个计划最终宣告失败……校长从芝加哥带回学院的那枚胚胎被放在冰窖中,却因为不知名的缘故失去了活性。失去活性的胚胎是没有办法孵化出龙类的,那么提取胎血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可惜了……”夏洛特脸上做出惋惜的神情。
“我知道索斯比拍卖会上那枚次那种的胚胎其实是卡塞尔家族委托进行拍卖的。”他犹豫了一下说,“可看你现在的表现,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
“恰恰相反,我知道那东西是我的家族委托汉高进行拍卖的。”夏洛特摇摇头,“同时我也知道,他们正希望密党来得到这东西。”
路明非提起精神。
阔口的瓷碗被放回桌上,夏洛特用纸巾擦拭嘴角,慢慢地扭头看向路明非,“夏之哀悼事件结束之后是我的曾祖父从卡塞尔庄园的废墟中找到了当时已经濒临死亡的希尔伯特.让.昂热,和他一起被找到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那枚胚胎就是其中的一样。”
此时路明非忽然理解昂热为什么说夏洛特.卡塞尔是德国混血种在今天这个时代的领袖了。她的坐姿没有多少变化,可是那对原本就很明亮的眼睛里像是忽然亮起了刺眼的光,一种强大的自信从夏洛特的身体里很自然的由内而外迸发出来,像是一个皇帝在诉说自己得势的历史。
有那么一瞬间路明非觉得自己在面对恺撒,一个女版的恺撒。
“那场袭击是由清政府策划的,我们彼时刚刚结束了在息壤的战场上对龙类的战争,重新回到这片大地上、将权力像是蛛网那样重新织起来。”娲主拿走路明非的一个生煎包,嘴巴里鼓鼓囊囊地说,“当时的统治者是来自北方的蛮族,他们不甘心等着被正统主导的革命被掀起……爱新觉罗家族没有办法抗衡我们,但满清的手中握着军队,为了防止发动战争的时候正统得到来自外界的帮助,他们决定首先击溃当时对东方混血种提供了最大程度帮助的密党。据我所知狮心会是密党的核心兄弟会,他们会和清政府扯上关系是因为一个叫路山彦的男人。”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知道路山彦,那是他爷爷的爷爷,据说和昂热、卡塞尔同一个时代的人。
“但是清政府的情报系统一直都很弱小,他们不知道密党的狮心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所以甚至派遣了归化的纯血龙类远征海外,那枚胚胎可能就是这些龙类被言灵.莱茵杀死之后留下的。”娲主说。
看来她对虞的事情全不知情,路明非心想。
“可是既然那东西就是来自卡塞尔家族,那你为什么还要在拍卖会上和我们竞价?”路明非疑惑地看向夏洛特。
“因为家里的老人决定遵循梅涅克.卡塞尔的遗愿把这东西交给昂热,可是圣宫济世会认为如果一枚纯血龙类的胚胎被我们得到会更有价值。”夏洛特轻声说。
路明非这才想起来昂热曾告诉过自己,夏洛特虽然是卡塞尔家族的成员,可是因为诸多理念的不合,两者早已分道扬镳。
他悄悄叹了口气,如果夏洛特已经离开了卡塞尔家族,那么这个家族手中是否握着黑王骨血她又怎么会知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