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回：两个世界的人

的确，我从未说过我的事。各位只知道，我是霏云轩的继承者，乐正家的独生女。我十六岁刚成年时，我唯一的亲人、霏云轩曾经的楼主、上一任玉衡卿，我的姥爷，与世长辞。

那之后，我遣散楼中所有的弟子，亲自为霏云轩上了锁，外出云游。

当时很多人猜测，是我无法接受老人的离世，才需要换个环境，换个心情。但他们都不理解，为什么我要将众人遣散……这的确是我离开的原因之一，但不是唯一。他待我有养育之恩，将传统艺术弘扬到底的意志，也寄托到我的身上。

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正是因为，我的父母也无法忍受他，才选择离开。说出来不怕各位嘲笑，我的到来，本就不在二人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们把我狠心抛下，离开了这里。

当然，这是姥爷告诉我的。有楼中年长的弟子，在我懂事的时候同我说，是姥爷从爹娘手里抢走了我。他们本想带我离开，但，他一定要人继承这个地方。虽然听起来很不讲理，可于他而言，这是他的执念。

我能理解这种执着。那位老前辈与我说的，我也未必完全当真。我从小就没怎么出过霏云轩的大门，所以，至于我的父母究竟如何，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不过我要承认，我想着游历四方的原因，其实也怀着一丝能否遇到他们的侥幸。

当然了，即使见到，我也认不出来吧。所以没什么意义。

但我太好奇外面的世界了。我总觉得，一味地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造车，是无法琢磨出怎么经营这一行当的。若只是为了维生，倒也好办，可想着弘扬什么，未免也……不如说，都能用上“复兴”这个词了。

你们都很清楚吧？如今受年轻人欢迎的都是什么。酒吧，歌舞厅，电影院，比这些老掉牙的东西有趣多了。传统的吹拉弹唱，要细品才能得其玄妙。可曜州的人们太忙了。所有人都步履匆匆，忙着赚更多钱，或只是忙着活下去。

还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指责谁、冒犯谁的意思。在座的一些朋友们，自是吃到了时代的好处，但这无可厚非。任何事物都有它的生长周期，我们不过是走到了末路而已。可我该如何将现在危如累卵的担子，放到下一人的肩上呢？

至少，它不要倒塌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承认我是伪善之人，见不得末路的东西，死在自己眼前。不要让我看到才好，我只能接受这样的程度了。

姥爷在世时，便与极月君是老相识。我知他如今已经死去……但他还活着的时候，是我们乐正家世代的朋友。他们往来密切，连儿时的我也受过他的指点。他知道我的姥爷冥顽不灵。那时的他相信我，也许我能让什么发生改变。

遣散弟子，是个艰难的抉择。尽管我承诺，会在十年后回来，也有人愿意等，我很感动。虽然我回来时，承诺会等待我的人，只剩寥寥几人。但也无妨，我已谢意满腔。他们大多也是些可怜人，无处可去，就这么在曜州又漂泊十年。所幸留下来的，家都在此。虽身处贫民区，也算落得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但那时候，极月君已经离开我们了。我没能参透他的本意，也就没能把他留下。我外出的那十年，他倒是一直陪着我。我陆续收下五位弟子，他也越少来看我们。对于这几位新人，他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我是很满意他们的……他们各有所长。虽然不都是科班出身，却也称得上一点就通，比我见得大多数人都要努力。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着能够吹奏法器的能力。极月君和后来的凉月君都告诉我，这与人七魄的共鸣有关。或许吧，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其中最年幼的那个孩子，倒可惜没怎么随我们看过大千世界。她是在我们返程的路上拜入门下的。

我的亲传弟子，按照入门的时间，顺应祖上的规矩，赐名宫商角徵羽。此后，他们也不必再有其他名姓。但在他们随我回到霏云轩前，我与他们商量着，各自起了独属于自己的名字。也就是说，他们每人，各有三个名字。只是一个被舍弃，一个被珍藏，一个则是如今的模样。

关于他们自己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诸位怕是没什么兴趣。原本只打算说自己的事，但他们都是我的骄傲，这才稍微有些跑题了，抱歉。

我也算是胸无大志了。霏云轩，只是想在时代的狂潮中生存下去。光是为了维护它，我已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未来，我会将她传到我的弟子手中。我无儿无女，他们就是我的孩子。未来的玉衡卿，也会从我的弟子里诞生。

我已经看清楚了。我游荡了十年，又守望了十年。天时，地利，人和，我们概是无缘。我大抵要让姥爷失望了，但是，我也万不想做他那样的人。我始终为一个目标而行动，却不是我自己的。

反而是这些弟子们，让我找到认同与归宿。这才应该是家的感觉呢……我们几个，只想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安分分地顾好自己，过完平淡的一生。至于霏云轩的未来如何，那都是他们的事了。我相信且支持他们的任何决定。

所以，我是断不认识那个叫做莫玄微的男人。

我看各位都与他相识甚久，甚至交情颇深，只有我对他见所未见。关于他的事，我的确有所耳闻，毕竟他是化学、医药与生物领域的专家。哪怕对这些一无所知，也会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

听起来，他对法器也研究颇深吗？可这二十年来，我的玛瑙从不离身，我也不曾见过这个男人。自打我有记忆时，也没见过姥爷与这样的人有所往来。

不管怎么想，我们都只是两个世界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