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夏薇-一意孤行

【生死簿记录：】

【摩罗历六百三十九年秋，金轮殿鬼魂聚众谋逆，特级鬼差任长虹临危受命，镇反平乱，斩恶鬼两万余。】

谢心雨在文书殿内写完记录报告，扔下判官笔，将残页收好，双手撑着下巴道：“事情终于结束了，这段时间工作这么多，都没有什么时间泡温泉了……”

想起温心养魂泉中的美好，谢心雨也露出几分期待之色。

文书殿外，山药跪坐在地，眼底仍旧残留着几分惊魂未定。

她的身旁，生姜同样一脸严肃，要不是他执意将姐姐留下，只怕山药也会和那些鬼魂一样，殒命于特级鬼差之手。

“怎么会这样……”山药口中喃喃，耳旁仍残留着那些鬼魂惊慌失措的凄声哀嚎。

“我要去巫神殿，找当年救了我的巫觋长老，你也一起去吗？”生姜叹了一声，询问道。

在此之前，山药多次劝说生姜，希望他留在金轮殿内，在此效力，只是经过了眼下的事情后，她再也说不出原先的话了，终于改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养魂泉内，叶桀怀中一颤，他将七面缝合页掏出，面色也隐隐变化：“是小薇，她在找我。”

温暖的池水内，南灵鹤盈盈一笑，面庞也被温暖的水汽熏的红润：“这养魂泉如此温暖，夏薇妹妹不能来，实在太过可惜……有什么办法，能让夏薇妹妹也来这吗？”

叶桀想了想，回答道：“寻常人想要进入冥府，若不借助法宝神器的话，得等到成仙之后才行。以小薇的资质来说，应该也快了吧……”

想起夏薇，叶桀心底也不免泛起几分感慨。

正好夏薇呼唤自己，叶桀便打算去往人间一探，看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到人间，秋风吹过叶桀衣袍，枯黄的树叶自头顶飘下，他将手抬起，不紧不慢拈住其中一片，细细感受，落叶中蕴藏着几分悲意，几分凉意，距离人间冬至，似乎也不远了。

沉重的脚步声自叶桀身后传来，夏薇在他背后站定，她身躯发颤，银牙紧咬，似火的双眸，汇集着凝而不散的怒意，怒意的源头，直指前方的叶桀！

感受着那股比尖刀更加锐利的煞意，叶桀愕然回身，将夏薇盛怒至极的模样看在眼里，不免有些疑惑：“小薇，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师父……人们为了争夺阳寿自相残杀，天下大乱一事，可是出自你手？”夏薇用力咬牙，语调深处仍旧残留着几分侥幸，她多希望师父告诉自己，先前那鬼说的是假的，这些事情都与师父无关。

只是，叶桀的话，却令夏薇的内心彻底沉了下去：“如果你说的，是指阳寿贸易，那的确是我推行的，不过，我没有让人们自相残杀，那是人们自己的选择。”

夏薇痛苦不已，悲怒交加，语调也带上几分哽咽：“师父……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令世人陷入绝望，为何要让人间化作炼狱？”

叶桀看了她一眼，叹道：“我只是想帮助他们而已，谁知道他们曲解了我的意思。”

“帮助？”夏薇一脸难以置信，“阳寿贸易一出，天下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明明是害了他们，又何来帮助一说？师父究竟为了什么，不惜让天下人受难，也要推行阳寿贸易？”

一旁，李飞蛾也察觉到两人对峙时的剑拔弩张，肩上的紫蝶也收拢翅膀，趴了下去，她赶忙通知冥府中的姐妹，让她们快点过来。

叶桀缓缓抬头，眼眸凝望空无一物的虚空：

“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天下之大，何其辽阔，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于非命，半道夭折，有人被妖兽咬死，有人被仇家打死，有人受刀兵而亡，有人因天灾殒命，能够活到寿终正寝的人，本身就需要机缘与气运。”

顿了顿，叶桀又道：“在人间众生里，我最想帮助的，还是那些快要饿死的人。我希望寿务鬼差能找上那些饥肠辘辘的人，让他们用身上的阳寿，为自己换一顿饱饭，这就是我推行阳寿贸易的目的。”

夏薇一脸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叶桀所言：“为了那些快要饿死的人，难道就该让整个大洲的人受苦受难吗？”

叶桀只是回答：“万物讲究阴阳平衡，此消彼长，一盈一虚，当你决定帮助一批人的时候，肯定会有另外一批人因此而受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夏薇说什么也不信，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不相信，当中肯定另有隐情！区区饥民，根本不值得推行阳寿贸易，害得天下大乱，师父，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区区饥民？你说这话，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叶桀面色一沉，脸上也罕见的露出几分严肃之意：“你是尊贵的仙人转世，不理解饥饿的滋味，我不怪你，但我理解那些饥民，因为我就是饿死的！我最讨厌浪费粮食的人了，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没被饿死，也许我能活到六十岁，七十岁，但这一切都是空话，我十五岁就饿死了。在我饿死前，就算让我拿出二十年、三十年阳寿，只为换一顿饱饭，我也愿意，只可惜，那只是一份奢望罢了。”

夏薇面色一颤：“师父……”

叶桀深吸口气，努力将心情平复，神龙之气透体而出，向着整个天地宣告：“如今，我成了阎罗殿主，终于可以完成毕生夙愿！只要那些饥民身上还有一个时辰阳寿，就可以找寿务鬼差换来一顿饱饭，从今往后，世上没有人再会饿死，只会有寿终而亡。多年之前，‘饥饿’杀死了我，时至今日，我战胜了‘饥饿’！”

这时，闻讯赶来的众人，也听到了叶桀口中的那一席话，纷纷陷入深思。

谢心雨感慨道：“原来桀哥执意要推行阳寿贸易，并不只是为了和阴商做生意，而是有着这样的夙愿……”

花小梅望向叶桀，眼底也泛起几分感动的泪光：“每个鬼铭记在记忆深处，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的，便是自己的死，不管过去多少年，都难以释怀，难怪在阳寿贸易一事上，他会如此坚持……”

任长虹薄唇轻抿，望向叶桀的眼眸中也多出几分怜惜：“想不到阿桀身上，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夙愿，待到事情结束后，得好好安慰他一番才行。”

“师父，可是……”

知晓这番隐情后，夏薇语调哽咽，但仍不肯退让：“饿着肚子死，和为了几顿饱饭花光阳寿而死，不都是死吗？有什么区别？”

“我想……那还是有区别的吧。”叶桀笃定道，“吃饱了再上路，总好过空着肚子死。”

“光这样做，你还是没能帮助那些饥民摆脱困境！”夏薇据理力争道，“你想帮助那些饥民，完全可以换一种方法，你可以直接让鬼差给他们送吃的，根本不需要他们的阳寿。光是给他们吃的还不够，你得为他们找到活下去的办法，你得指引他们，带领他们，为他们找到前行的方向，又怎么是一顿饱饭就能解决的问题？”

说到最后，夏薇柳眉倒竖，尖声低吼，言语间尽是不满：“你根本没有帮助到那些饥民，你只是将他们从一个火坑，推向了另一个火坑！不仅如此，你还牵连了世上更多的人受难！”

叶桀伸手扶额，头疼不已：“你说的，我当然明白，只是那不是我能做的。如果什么事情，都要阎罗殿主来做，那还要人间的人王，要天上的仙人干什么？指引人们，带领人们，挽救饥民，消除战乱，那是他们该做的事情！你应该问问，那些高尚的王，那些正直的仙，他们都到哪里去了？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让那些饥民，死前吃上一顿饱饭而已！”

“你是阎罗殿主，你能做的绝对不止这些！师父，你忘了你说过的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可你现在又做了什么？还不快废除阳寿贸易！”

冷冽的气浪，将叶桀的衣袍吹打得猎猎作响，风中传来的，唯有夏薇的怒声诘问。

在夏薇的质问下，叶桀哑口无言，最后侧过头去，不敢直视她那似火的目光，叹道：

“你以为没有阳寿贸易，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压迫就会减少，这世上就没人饿死了吗？又不是我让人们相互蚕食侵轧，那是人们自己的本性。世人愚痴而盲目，为蝇头小利斗的你死我活，我不过是解锁了几条行政选项，他们便开始自相残杀，又岂是我之过？倘若世人都洁身自好，恪守本心，不为诱惑所动，这天下又怎么会乱？”

说到最后，叶桀眯起眼，眼瞳中倒映出夏薇瘦小的身躯：“你说是我让人间化作炼狱？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这人间本来就是炼狱。我改变不了他们，你，也改变不了他们！”

夏薇意识到叶桀所言，娇躯发颤，仍坚持道：“总会有办法的！”

“不会有办法的。”叶桀反驳道，“仙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又有什么办法？倘若你还有前世那冠绝三界，力压群仙的修为，说不定还真有办法，只是现在，你救不了这天下人。”

“我会的！”夏薇震声嘶吼，喉中发出响彻天际的咆哮，“我会拯救他们！我会拯救他们所有人！”

叶桀不语，却见面前寒光一闪，夏薇扬起手中的八品青锋剑，正气凛然的剑尖直指叶桀。

“师父……阳寿贸易令天下动荡，众生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现在回头还为时未晚，恳请你收回成命，废除阳寿贸易，不然的话……”

夏薇语调哽咽，当中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叙的痛苦。

一边，是她倾心依恋，死生与共的师父，一边是始终恪守的正义，是宁折不弯的本心，当这两者起了冲突，夏薇的内心痛苦难耐，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不得不做出最痛苦的决定。

“不然如何？”

叶桀一脸难以置信：“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是你的家人吗？为什么要拿剑，指着你的家人？”

“师父，你让我别无选择！为了天下正途，为了黎明苍生，请你收回成命，废除阳寿贸易！”夏薇眼中含泪，却加重语调，毫不退让。

叶桀负手而立，根本没有要与夏薇动手的架势，哪怕被剑指着也不为所动：

“小薇，所谓的正义，所谓的理想，全都是虚的，是假的。唯一真实不虚的，只有你的伙伴，你的家人。所谓家人，就是要相互包容才行，为了家人，背弃天下又有何妨？我明白你的心里很愤怒，但你就不能包容我这一次，装作视而不见吗？”

叶桀身旁，其他人见情况不妙，也连声劝说起夏薇来。

花小梅劝道：“夏薇妹妹，这件事情也不全是桀哥一个人的主意，我们大家都表决同意了，你不要怪他了，要怪的话，就怪我们所有人吧。”

谢心雨也提醒道：“梅姐说的没错，再说了，受苦的都是东胜神洲的人，你和我们一样，是出生在南瞻部洲的人，这里的人又不是你的同族同乡，你管他们干嘛？”

李飞蛾眨了眨眼，听着夏薇与叶桀的争论，也不知道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身旁的沈清歌，却听师尊道：“这是阎罗殿内部之事，还是让殿主决定好了，旁人无需插手。”

任长虹也劝道：“小薇，你的见识阅历不如大家，还是把这件事留给我们吧，你就不要管了。”

众人的连番劝说，也改变不了夏薇那颗偏执的内心，一旦她认准了什么事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娇心似铁，一意孤行道：

“也许我的见识不如大家，但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师父，你做的不对，若你不收回成命的话，为了天下安宁，为了苍生不受荼毒，我别无选择，只能亲手将你铲除！”

叶桀眼瞳一缩，愣在原地，夏薇的话，令他内心一阵绞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手教导出来，曾经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徒弟，竟然会为了所谓的正义，与自己彻底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