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诺175

哼。我暗自得意，心想映淳的胆子可比这孩子大多了，让她出来见客叫人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

想到这儿又莫名的添了几分信心，看着贺兰芸琪说道：“皇后娘娘，就劳烦那位太医来帮我号一号脉吧，我就是心里好奇，反正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我生的，承煦一定都宝贝的紧。”

贺兰茗玉脸色微变，把不肯下地站着的启元又塞回李嬷嬷手里，自己到对面就坐了。

“六皇子都这么大了？”我故意向贺兰茗玉一笑道：“前些日子承煦回家跟我说，六皇子都会叫九皇叔了呢，今日不肯吭声，一定是因为害羞吧？”

贺兰茗玉面有赦色地回道：“启元这孩子怕生，熟悉一会儿就会好的。”

太医来为我号脉时，我其实紧张的心砰砰跳，还强撑着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凤仪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满厅的人都期待着太医的答案。

那老太医屏息凝神地听了半天，微笑着缓缓道：“脉象强劲有力——”

他附到我耳边放低了声音：“小世子一切安好。”

贺兰茗玉忐忑地关注着对面的动向，只见听了太医一番低语的我一下子满面笑容。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如何？”贺兰芸琪见我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也在心里为我高兴。

“正合我的心意！”我脸上的欣喜与得意收也收不住，捂住嘴巴吃吃地笑。

我偷瞄到贺兰茗玉，一张笑脸僵硬的很。

再看看启元，那孩子似乎困了，软软地枕在嬷嬷肩膀上。

小孩子生得相貌平平，王上和贺兰茗玉的好相貌似乎并没有传给他。

“皇后娘娘，我就盼着肚子里这小家伙，能长得多像他父亲些。”我得意地抚上自己的孕肚：“承煦哥哥从小就生得漂亮，他的儿子若也能是个小美男子就好了。”

“星儿妹妹，看把你心急的。”贺兰芸琪笑着嗔了我一句:“现在想这些事还早着呢，你现在就是要把身体调养好，平平安安的把小世子生出来，你和承煦都是一副好相貌，孩子的容貌用不着多担心。”

“琪姐姐，我今日来，是为了王上说要给启元封王划封地之事。”贺兰茗玉忽然柔声朝贺兰芸琪发了问:“想让姐姐给拿拿主意，选哪处做启元的封地为好?”

话题中心一下子转到了启元身上，我被晾到一边正有些尴尬，一身朝服的萧承煦就独自跨进殿门。

“承煦拜见三嫂，拜见...贤妃娘娘。”

迷迷糊糊睡在嬷嬷怀里的萧启元却来了精神，伸着胖藕似的手臂欢喜地唤:“九皇叔！”

萧承煦正要把他抱过来，却瞥见我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忙收回手向贺兰芸琪说道:“三嫂，天色不早了，我就先接星儿回去了。”

贺兰芸琪见我走到萧承煦身边，他就轻车熟路地伸手从身后扶住她的腰，不禁欣慰地笑着说:“想不到承煦从小那样刚勇的性子，如今照顾起妻子来也是知疼知热的。”

萧承煦的耳根稍稍有些发热，害羞地挠了挠头:“三嫂，星儿当下正怀着身孕，我自然要多体贴她些。”

“好，你们夫妻感情和睦就好。”贺兰芸琪点了点头:“一会儿就要关宫门了，你们夫妻俩快回府去吧。”

我却挺着骄傲的小肚子快步走到哭丧着小脸儿的启元身边，伸手拉着他的小胖手柔声说:“六皇子，等皇婶婶肚子里这个弟弟生出来，我让他父王带他进宫来陪你玩儿好不好呀？”

我故意把“父王”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启元愣头愣脑地皱着小眉头盯着她看，贺兰茗玉可是失落地垂下了眼眸。

萧承煦看我这副美滋滋的样子也禁不住弯了弯唇角，宠溺地低声问:“三嫂赏了你什么好东西?怎么这么开心?”

我一把抱住他的手臂，骄傲地一抬小下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走，咱们回家去！”

几个月后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但是我的夫君燕王萧承煦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却还不忘记每日都要抽出时间陪着我。

“王爷，你看我这肚子......“

我坐在床头，双手覆盖在自己凸起的腹部上，脸上带着甜蜜而幸福的微笑，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那个正在批阅奏折的男人，低声道：“再过几天就该生产了吧？“

他放下手中的笔，抬眼望向我，温和道：“恩，快了，你别担心。“

“王爷，你说咱们的孩子会像谁呢？“

“这个还用问吗？当然是像你了。“

“不对，我们这个是小世子，像你多一点儿。“

“好好好，那咱们就生两个小世子。“

“......“

我们俩相视而笑，房间内充满了浓郁的幸福气息。

终于到了我临盆的那一天，萧承煦早早的去了战场杀敌，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间内紧张的等待着。

“王妃，您别急，孩子马上就要生了，很快就到了。“

刘嬷嬷一边安慰着我，一边给我擦汗。

“嬷嬷，你说我会顺利生下来吗？“

我抓着刘嬷嬷的手，脸色苍白而紧张，她拍了拍我的手背，柔声道：“一定会顺利的！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否则的话孩子生下来，恐怕也是没有力气的。“

听完刘嬷嬷的话，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

“王妃，加油，我相信您一定可以顺利生下来的。“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妃，您现在已经很难受了，您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能晕倒。“

我点点头，咬牙坚持，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冒出来，我死命的忍耐，额头上青筋暴起。

我感觉我快撑不下去了，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迅速流失，我的意识变得模糊，身体的疼痛感也越来越明显......

“王妃......王妃......“

耳旁传来刘嬷嬷焦急的呼喊声，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一位老太医站在我的床前，一脸凝重的表情。

“老太医，我怎么样？“

“回王妃，您的身体十分虚弱，孩子生下来恐怕会比较危险，请您做好准备。“

“......“

我的手慢慢垂下来，眼睛缓缓闭上，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位男人坚毅的容颜。

“王爷，你会怪我吗？“

我喃喃自语，脑海里全部都是萧承煦温柔的脸庞，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能离开他了。

忽然下体一股热流涌出，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内爆发，我的双手死死的抱住身下的床单，身体颤抖，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啊？血...

我瞪大眼睛，看到床单上被鲜红的液体所浸湿。

“王妃...王妃...“

刘嬷嬷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猛地睁开眼睛，眼神惊惧地望着她，声音嘶哑地道：“血...血...好多的血...孩子......我的孩子...“

我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不由自主的往被窝里缩去，脑袋里一片空白。

“王妃您放心，您的孩子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嬷嬷一遍又一遍地劝着我，声音却有些颤抖，她看到我这幅模样，眼眶都红了。

“不...不会有事的...一定...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催眠着自己，脑袋里闪过一幕又一幕萧承煦英勇奋战的画面。

他的样貌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然而在战场上厮杀的萧承煦，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天，便被军营里传来的噩耗吓得失魂落魄，他在得知我难产之后，连夜赶回来。

刚到府上门口翻身下马，就听到府上的家丁和丫鬟们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快去禀告王爷，王妃难产，血流成河......“

“快去禀告王爷，王妃难产，血流成河......“

萧承煦闻言，脸色骤变，立刻冲了进去。

他冲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浑身染满鲜血的女人，脸色煞白，嘴唇轻颤着道：星星...你怎么了？“

他俯下身子，将手搭在我的脉搏上，眉宇皱紧，脸色阴沉得可怕。

“星星...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脸颊，试图唤醒我。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紧张的模样，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承煦...你...你别哭......我...我没事...“

萧承煦闻言，脸色稍稍好转。

“你怎么这么傻呢？这种事情怎么能够逞能呢？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次你没有挺过去的话，孩子...孩子可能...“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我听到了他哽咽的声音。

“承煦......我不想...不想让孩子有事，他是我们爱的结晶，他是我们爱的见证，我们不能让他有事的......“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抬起手指，替我拭去眼角的泪珠。

“星星，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们一定会把孩子平安降生的...“

“嗯！我相信你...“

“星星......“他紧握着我冰凉的手掌，心脏狠狠抽痛着。

忽然肚子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我闷哼了一声，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下来。

“承煦...我们...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保不住了？“

“不会的，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低吼了一声，将我揽入怀中，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承煦...我...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星星...坚持一下”

萧承煦不知道是怎么被扶出了产房。

他一跨出门槛，刘嬷嬷就在里面“砰”地关上了门。

仿佛被人在膝上射了一箭，他直直跪在地上。

他妻儿的性命，如今全都要交给“运气”他不敢求神拜佛，祈求上苍。

因为他知道他的运气一定坏透了。

若不是这样，他身边所有的亲近之人，为何都要因他承受痛苦？

刘嬷嬷面色凝重地拉下床帘。

“得罪了，燕王妃。”

“嬷嬷...无论我一会儿说什么，怎么求您，都请您...不要停下..…”

我已经虚弱的像一片秋风中飘动的叶子，鲜血浸透了我身下的床褥。

产房内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满心恐惧的等待着。

“啊一！！！”

产房中猝然传出我凄厉尖锐的惨叫声。是万箭穿心，是蚀骨之痛，是极度痛苦中绝望的宣泄。

下人们全都捂紧了耳朵瑟瑟发抖。

萧承煦双眼失焦，浑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样仿佛已不会流动了。

我的尖叫是一把利剑，直插进他的心窝，他已经不能动，不能思考了。

只是片刻，或者说，只是瞬间。

可萧承煦却觉得这瞬间拖的比一万年还要长，产房内的惨叫声停了。

我像断了线的木偶人，颓然倒在了卧榻上。

“快拿止血的汤药来！”刘嬷嬷未待洗去满手鲜血，就哑着嗓子高声唤。

产房的门开了，下人们又忙碌起来。

萧承煦四肢酥麻，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冲进了产房。

入目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床柱上，帏帐上，到处是飞溅的斑斑血迹。

刘嬷嬷手中抱着一个憋的通体发紫的婴孩，正急迫地清理着孩子鼻腔口腔中的黏液。

婴儿也是满身的血污，而他躺在床上已晕死过去的母亲，苍白的面颊却白的近乎透明。

侍女急急忙忙地端过汤药来灌进我的嘴里，刘嬷嬷焦灼地摩挲着婴儿的脊背：“快哭一声啊，小世子！”

产房内又陷入了寂静。

婴儿的一声虚弱的啼哭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寂静。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父母担心太久呢。

“王妃的血止住了！”红秀抹着眼泪兴奋地喊。

萧承煦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跌在地面上粗重地喘息。

他刚才紧张的已经忘了怎么呼吸了。

“母子平安！”连刘嬷嬷的一双老眼中都激动地泛起了泪花：“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天渐渐黑了，晚霞映红了天边的云彩。

萧承煦寸步不离地陪在仍在昏睡的我身边。

伤处的血迹干涸了，衣料和皮肤粘在一起，他不肯敷药，不肯歇息，连口水都不肯喝，他像护主的猎犬一样警惕地盯着帮我更换被褥擦洗身体的侍女们，仿佛他的妻子是一件极其脆弱易碎的工艺品，再经不起一点不温柔的对待。

众人终于将产房收拾妥当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我们夫妻俩，和睡在床边摇篮里的婴儿。

我的十个指甲缝里，都烟着丝丝血迹，我刚才该有多疼啊。

门“吱呀”轻响了一声。

映淳蹑手蹑脚地抱着一碗新炒的李娄走进来，坐在了爹爹身边的地上。

“淳儿，你来干什么？”萧承煦偷偷用衣袖揩去满眼的泪。

“我想来陪着爹娘和弟弟。”映淳瞪着大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家大姑娘懂事了。”萧承煦欣慰地摸了摸映淳的小脑瓜。

萧承煦才转过身，他身边“懂事了的大姑娘”就开始“咯吱咯吱”小耗子一样的吃炒米。

“啧，萧映淳。”萧承煦哭笑不得地转过身看向正捧着一把炒米要往嘴里塞的女儿：“你娘亲和弟弟都在睡觉呢，你吃东西能不能不要出声音！”

“哦。”映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用小手捂着嘴巴继续小小声地“咯吱咯吱”。

“真是拿你没办法。”萧承煦无奈地搓了把脸。

“爹爹，这是脆的！怎么可能没声音！”小丫头噘着小嘴儿觉得自己挺委屈。

“你——”

父女俩正小声地斗着嘴，摇篮里的小婴儿这时候却醒了，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弟弟醒啦！”映淳激动地忘了要小声说话的事，端着装炒米的小碗跑到摇篮边：“弟弟是不是饿了？姐姐喂你吃好吃的！”说罢用小手抓了一把炒米就要往小婴儿嘴里塞。

“不不不不不行！那不能给他吃！”萧承煦一个箭步窜到摇篮边把映淳拦腰抱起来端到茶桌上，成功避免了一桩窒息惨案。

“...承煦？”我正巧也在此时悠悠转醒了。

“星星！”萧承煦紧张地跑回床前：“还疼的厉害吗？”

“疼死人了。”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皱着眉头朝他安慰地笑了一下。

“我去把焕儿抱来给你看看。”萧承煦从摇篮里小心翼翼地抱出儿子，轻轻地放在我枕边。

“焕儿，快让你娘亲看看你，”萧承煦的声音又有些哽咽：“都怪咱们爷俩儿，让你娘亲受苦了。”

“焕儿？”我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随后得意地吃吃笑起来：“你肯依我了？”

“都依你。”萧承煦在我苍白的唇上轻轻点吻了一下，任泪水畅快地流下来：“我萧承煦往后这一辈子，所有事都依你。”

窗外爆开一颗绚烂的烟花。

“爹爹！娘亲！上元安康！”被萧承煦放在茶桌上的映淳晃着小腿儿喜滋滋地喊。

夜幕降临，第一盏孔明灯摇摇晃晃地升上天空。

随后是成百上千盏，如满天繁星照亮了漆黑的夜。

上元节的花灯亮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夜幕悄然降临，明颜睁开双眼，取了火折子点燃了案桌上的灯盏。

金黄色的灯光照在少年熟睡的恬静面庞上。

“小阿俞。”明颜盯着少年的睡颜低声呢喃自语：“这些年，你觉得苦吗？”

少年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动。

明颜独自悄悄步下阶梯，交代一个侍女赶在宫门关前去燕王府送个口信。

“陛下召永安王随行狩猎，今夜就地宿在围猎场附近行宫。”明颜回头瞥了一眼伏在桌案上睡得酣甜的启焕：“请燕王妃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