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残缺

“这还用问吗。”巫兮拿起茶盏吹了吹，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我来自隐世的巫族，巫族信仰和供奉神明，我的能力就叫祝巫，要想提升自己的异能必须去寻找神明。”

明渊见侯涅生没反驳便知巫兮没有说谎，继续问道：“巫兮，你既然要找神明，为何不直接去湖岛？”

“去过了。”巫兮回道，“那树神不承认自己是神，口舌功夫还了得，我说不过他，待了一个多月就走了。”

他又往嘴里塞了个糖糕，含糊道：“不过树神不承认归不承认，我在那里依旧受益颇多。”

“那我们呢？”明渊回想起他追上来的事，试探道：“你为何笃定我们会帮你。”

“直觉。”巫兮回道，“我观二位面容俊俏、一表人才，定是乐于助人的仗义之士，我若开口相求你们定会......”

话没说完，侯涅生开口说出两字，“撒谎。”

说着，他还将巫兮手里的糕饼袋子夺过来，“不准再吃了。”

巫兮嘟囔一句“不吃就不吃”，又朝明渊嘻嘻笑了下，“好吧，我承认，我找你们确实是别有用心，不过我没有恶意的，就当大家有缘分撞在一起，结伴去十方大山闯一闯，顺便解决个乱子，行不？”

明渊没回话，只是回来打量起巫兮。

青年的容貌算不上惊艳，可极为耐看，是让人看着极为舒服的面相，他的皮肤是长期沐浴阳光形成的天然麦色，性格上过分自来熟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明渊思索片刻，又看了侯涅生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

巫兮确实没有恶意，他是单纯选定他们缠上来的。

明渊再次问道：“巫兮，你能给我个理由吗？”

巫兮眨了下眼睛，语气很是神秘，“秘密，等解决了瓶中之神我就告诉你。”

不待明渊回答，他的手悄咪咪往糕饼袋子伸去，侯涅生问：“你的手在做什么？”

被发现的巫兮丝毫不慌，反是嘴角一抿，委屈道：“给我再吃点嘛，巫族隐世，族内可没这些好吃的，我身上的银两也不多，买不起......”

巫兮嘴皮子功夫不弱，别人说一句，他能秒回十句，明渊将袋子推向他，“吃吧，稍微安静会儿。”

“多谢，你们真好。”巫兮右手拿着糖糕往嘴里塞，左手变出两朵花递到两人面前，“给，送你们的礼物。”

明渊摇了摇头，“还是别了吧，隐霜城现在不得百花开，你送我们两朵花是在让我们招摇过市。”

“好吧，我就说隐霜城怎么一朵花都没有。”巫兮手腕一转，两朵花变成两只蝴蝶绕在明渊和侯涅生身边飞舞，“那改送你们蝴蝶好了，想来花不开，这隐霜城连蝴蝶都没了。”

蝴蝶飞了一阵，如梦般在明渊面前破碎、消散，巫兮解释道：“我觉得你应该不想收，所以自作主张收了起来。”

“很聪明。”明渊朝巫兮笑了下，起身离开，“我们还有些事，卧房也准备好了，你用完晚膳后早些休息，我们明日一早出发。”

“好嘞，你们路上小心点。”巫兮吃着酥饼朝两人挥挥手，“我们明天见啊。”

两人出了府邸，明渊伸手揉了揉耳朵，“那小孩真是热情过了头。”

“话确实多。”侯涅生附和道，“接下来去十方大山都要跟他一起么？”

“不见得。”明渊回道，“从他的表述来看瓶中之神藏得很深，十方大山那片又地形复杂，要想找到人必须得分开行动。”

两人边走边聊，侯涅生发现明渊是在往糕饼铺走，问：“我们回糕饼铺子做什么？”

明渊回道：“巫兮话多，吃的也多，他把糕饼全吃了你真的不介意？”

“为何要介意。”侯涅生反问道，“我又不是几岁孩童。”

明渊半信半疑地看向他，“真的？”

对视两秒，侯涅生败下阵来，“假的。”

“我就知道。”明渊拍了拍他的手，“走，带你去再多买些。”

巫兮怎么都想不到明渊口中的有事是出去买糕饼，他在府里吃完晚膳，早早去客房卧下休息。

翌日一早，巫兮早早爬起来，在院子里站着等明渊和侯涅生。

见两人过来，他“嗖”一下凑过去，“等你们好久了，去十方大山路途遥远，我们快些出发吧。”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左右张望起来，“我们怎么去，马车、还是别的什么？”

“直接飞过去。”明渊回道。

巫兮愣了下，下一秒，一只水鸟自他们脚下显现，载着几人飞往高空。

“欸——欸——！”巫兮吓得急忙趴下，闭着双眼惊恐到语无伦次，“你们——你们提前吱一声啊！”

“慢一点！低一点！我求你们了！我恐高！我还年轻！我不想摔下去变成一滩烂泥！”

“爸啊，妈啊，大巫老师，呜呜呜，我要走了，你们别......”

明渊被巫兮吵得头疼，塞了个糕饼到他嘴里，“别喊了，这样赶路快，你不睁眼往下看就行。”

“呜.....呜......”巫兮呜咽两声，像最后一顿似的将糕饼两口塞完。

他嘴里的糕饼都没咽下，又鼓着腮帮子着急问道：“还有吗，我怕我吃完这顿就没......”

明渊庆幸自己昨天又出去买了很多，当即拿了一袋放到巫兮手上，“拿着，我还有很多，你别大声嚷嚷慢慢吃。”

巫兮哽咽着说了声“好”，仓鼠一样用牙齿一点点磨糕饼吃，吃东西的速度跟刚刚呈现两个极端，可谓是慢到了极点。

好几年过去，侯涅生的实力恢复不少，对水鸟的操控更为精细，飞行速度也快了好几倍。

巫兮骑马半月才从十方大山赶到隐霜城，侯涅生用水鸟一日便从隐霜城来到十方大山地带的上空。

明渊往下看去，峰峦叠嶂的山间隐约能看到村落的模糊轮廓，“侯涅生，稍微往下些，我想看看村内的情况。”

“这么快就到了？”闭着眼睛磨了一天糕饼的巫兮惊讶道。

没人回答他，可向上刮起的风告诉他，他们在下降，确实来到十方大山地界了。

他恐高，不知道降落到何种高度，索性继续闭着眼磨糕饼。

山间村落的被绿树包围，又是开春时节。

照理来说，村中的空气该非常清新。

可水鸟降到村子上空十几米处，明渊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其间还混杂着腐烂发霉的恶臭。

他忍着鼻腔的刺激定睛往下看去，看到有个瘸腿的男子用斧头砍了下自己左手手指。

那男子任由鲜血喷涌，疼到额间冷汗不止，双目遍布血丝，可脸上却扬着狰狞诡异的笑意，嚷嚷道：“两只手指，我又献祭了两只手指，神啊，伟大的瓶中之神啊，请一定要庇佑我。”

这样的场景在村中遍地都是，明渊还看到有个没了四肢的男子被供奉在村子中央，不少身有残缺的人跪在地上朝他磕头。

残缺在这里成为了主流，不止是人，鸡鸭牛羊都不例外。

明渊环视一圈就没看到村中有两条腿的鸡鸭，或四只脚的牛羊。

这时，巫兮想起什么，提醒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个很重要的事，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

话没说完，下方有村民指着水鸟愤怒地喊道：“看！那里有只鸟，鸟上好像还有人，他们居然是完整的，那会惹怒瓶中之神的！”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快点！赶紧把他们打下来！不能让他们亵渎我们的神明！”

.....

这些人的腿断了，胳膊折了，可动作却半点不慢。

眨眼间，什么砍刀啊，锄头啊，斧头的，能丢的东西全给他们丢了上来。

可惜水鸟离地起码十米往上，村民们看的着，却丢不到，反而给自己砸了个够呛。

明渊看到一个腿断了的来不及躲，斧头砸下来给自己的脑袋开了瓢。

他“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残缺的四肢抽搐两下，双目瞪大看着水鸟快速咽了气。

“先走。”明渊道，“这么下去他们会先给自己搞死的。”

侯涅生操控水鸟飞离村子，巫兮又恐高，在天上说几句话就会控制不住叫喊救命之类的。

明渊被他吵得没办法，只得让侯涅生找个没人的地方先降落。

经历一天高空之旅的巫兮腿软的厉害，落地的一瞬间直接跪坐到地上。

他睁开眼，两手抚摸着土壤，劫后余生地感叹道：“妈呀，爸啊，大巫老师，我活了，我平安落地了，我......”

“好了，别喊了。”明渊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些村民都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那些村民都疯了。”巫兮盘腿地上，继续同大地亲密接触，“他们看四肢健全的人跟杀父仇人似的，我问了三个村子，每次都只有被刀追着砍的份。”

“反正想跟他们正常交流必须先得砍条胳膊下来，我不想缺胳膊少腿就只能藏在暗处观察村子，收集情报。”

“关于瓶中之神的事便是我观察好几天，从那些村民的言语间拼凑出来的。”

“你呢。”他朝明渊笑了笑，“看了那些村民你有什么想法么？”

“没什么想法。”明渊道，“先把瓶中之神找出来再说。”

巫兮又问：“找到了然后呢？”

明渊的语气平淡，“能谈便谈，不能便直接杀了。”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巫兮撑地站起来，又拍了拍手，”不过十方大山地界太广，我们要不还是分开找吧，你们在天上找，我在地上找，有情况就用我的蝴蝶来联系。”

他变出两只蝴蝶出来，见明渊看着自己沉默不语，笑着补充道：“我真的是为大局考虑，绝不是因为怕高，不敢上天跟你们一起找。”

“没有，蝴蝶你自己留着，我们有办法找到你。”明渊婉拒巫兮的蝴蝶，又道：“我只是好奇你是多不喜欢飞鸟，连传信都要用蝴蝶。”

“不，我恐高归恐高，可还是挺喜欢小鸟的。”巫兮解释道，“那些村民都是疯子，看见会飞的鸟都要薅下来把翅膀折断，我试了很多种生物，只有蝴蝶等虫子，因为太小，他们懒得去抓。”

他用拇指抹了下鼻子，自夸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是，很聪明。”明渊没戳破传信不需要经过村子的事实，转身离去，“你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

“放心啊。”巫兮朝腾空的水鸟挥手，“你们也多加小心啊。”

两人重新乘着水鸟飞上高空，明渊道：“侯涅生，你能感知到瓶中之神么？”

侯涅生摇了摇头，“山间的恶意太浓，我找不到某个特别突出的个体，恐怕要等瓶中之神使用异能才行。”

明渊应了一声，“不急，先去几个你觉得可疑的地方找找。”

在侯涅生的感知里可疑的地方非常多，可两人找了三日，别说瓶中之神，连只活物都没看到。

第四日，好几只蝴蝶拖着封信纸飞到明渊面前，颤颤巍巍的，险些连信纸被一起吹走。

明渊见到蝴蝶，一时间不知道该夸巫兮聪明，还是说他蠢得可爱。

那些村民会杀飞鸟，只能用蝴蝶去监视，可这和给他们送信有什么关系。

然而巫兮怕蝴蝶拿不住信纸，还专门弄了好几只来送。

明渊哭笑不得接过信纸，上面记述了巫兮的一个最新发现。

巫兮在地上翻山越岭太费时间，索性躲在一个村子旁边暗中观察。

他发现这些村民会将砍断的残肢丢到最近的悬崖下面。

巫兮担心只是个例，又翻山越岭找了两个村子观察，发现都是如此。

“悬崖么。”明渊低头看去，凸起的山峰间遍布深邃的沟壑，夕阳炽热的光照不进去分毫。

那蜿蜒扭曲的悬崖沟壑像极了巨大的黑蛇，缠绕、盘旋在层峦的山体上，它逐步收紧身体，贪婪地要将山中的一切生灵吞没。

这五天他和侯涅生找过不少地方，好像确实没考虑过悬崖下面。

他问：“侯涅生，悬崖下面的恶意重吗？”

“很重。”侯涅生回道，“尤其是离村子较近的悬崖。”

明渊想了下，“去你感知到的恶意最重的地方。”

十方大山里的村落不少，能用来丢尸体的悬崖同样不少。

侯涅生感知片刻带明渊来到一处悬崖边，正好途经一个村落的上空。

明渊站在悬崖边低头看去，深不见底，幽暗可怖。

他踹了个小石子下去，“啪嗒”一下，如坠万丈深渊，转瞬之间消失不见。

已知瓶中之神是异能者，除非达到半神境界，否则他必然需要如正常人般进行吃食。

而经过千年前的弑神之战，想要再渡过蜕变时期成为半神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那么村民们将残肢丢下悬崖除了祭神，另一种可能是.....

明渊朝侯涅生望去，笑道：“侯涅生，我觉得那瓶中之神就在悬崖下。”

说罢，他抬脚往前一迈，如那小碎石般快速坠下悬崖。

侯涅生毫不犹豫地跟过去，将明渊揽到怀里抱住。

两人的长发飞散着纠缠在一起，白色的衣袍也如绸缎般飘诀。

悬崖间呼啸的风声很大，可明渊感觉不到寒意，还能听到熟悉的、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山间的落石枯枝不少，侯涅生又伸手护住明渊的额头，防止他被擦伤。

明渊知道不会有事，可突然生了挑逗的念头，笑着问：“就这样跟我跳下来，就不怕我的直觉出错吗？万一猜错了，跟我一起粉身碎骨吗。”

侯涅生感知到他的心思，配合着回道：“我从未说过我不能御风，大胆去猜就行，万事皆有我在。”

他像是为了证实自己，山崖间呼啸的狂风陡然变得柔和，像是头顶遥远的月光化作轻纱，拖着二人缓缓下落。

落到谷底时，侯涅生将明渊放开，感知到四周过分浓厚的恶意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悬崖之下的山谷遍地都是白骨残骸，还有不少摔做肉泥的残肢在腐烂和发酵，恶臭的味道强势地飘入明渊鼻腔，激得他忍不住捏紧鼻子。

这时，他听到远处有悉悉索索的诡异声音传来，当即循声望过去。

不算明亮的月光下，他模糊看到一个观音瓶，看不清具体颜色，可瓶子很大，莫约一米高。

他要是没听错的话诡异声响就是从瓶子里发出来的。

瓶中之神，瓶子.....

明渊问：“你就是瓶中之神吗？”

“他们确实这么叫我。”瓶子晃动两下，一个满脸血污的男子从中钻出来，他的头发散乱，肩膀很窄几乎没比脖子宽多少，而本来是手臂的位置则什么都有。

看到这人残缺怪异的身体，明渊想起那些疯狂自残的村民。

光线太暗，再加上年岁太久，明渊看不清男人的肩膀是人为的，还是天生的。

可他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人们总要用苦难与伤痛堆砌成神的阶梯与王座。

千百年来，人们总是这样，不在乎被迫成神者能否承受痛苦，只在乎对方的痛苦够不够，又或者是自私地要求受害者庇佑他们这群施暴者。

侯涅生必将经历这些是因为他成为新祂后要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去抵抗世间纷杂的恶意。

那么这些被迫或自诩的神明呢？

明渊望向如蛇般的男人，明知故问道：“这世间真的有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