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在长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阆正平盘着腿,看着坐在小几对面的单薄少女,见她往小几上的云片糕伸手,连忙把碟子往她面前推了过去。
“如意楼的云片糕做得又甜又软,是它们家的招牌小点,你要是喜欢吃,以后让家中仆人给你买。”阆正平的声音十分温和。
阆九川打了个抖。
这语气太软了,不习惯。
她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云片糕,看着阆正平道:“您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张嘴就咬人。”
也对,你只是平平无奇的小乌鸦,张嘴不咬人,但死人!
阆正平咳了一声,试探的问:“你可是学过道术?”
阆九川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之前在你祖父的灵堂上,你就露了一手,寻常人可不会看出纸扎品的不对,更不说什么纸人点灵这类术语,但你偏就看出来了,还有那老道,你是和他斗了法?若不是,那人怎地好好的就变成那样?再有赵老爷子,你说他活不了几天,果然也……”
阆正平盯着她,道:“一次是巧合,两次三番的就不是了。”
阆九川和他四目对视,对方眼里有几分戒备,也有试探,还有疑窦,分明是在怀疑她。
巧了,阆九川本来也没想着按着原主的活法来活,她要盘活这具尸体,此后势必会遇上很多无法解释的事,她不可能一直遮掩,也不可能一次次的解释,她只会做她自己,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全然遮掩,而是让大家习惯她的行事。
毕竟她以后会成为真正的全新的阆九川。
阆九川说道:“不是巧合,您打算怎么办呢?我确实是懂一点常人不会的东西。”
阆正平一惊:“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这些?就算在庄子上不如在侯府受教养,但我知你祖母是钦点了她的心腹嬷嬷去伺候你,也请过西席,她们断然不会教你些乱七八糟的事。”
阆九川眸光一闪,这是没怀疑她并非本人?
她微微低头,沉吟着道:“我这两年,遇到一个游道,他观我骨骼清奇,与他有师徒缘,就教我……”
她的话在阆正平那多少带了嘲弄的眼神下止住了。
阆正平冷呵,编啊,咋不继续编了?
“骨骼清奇,是觉得你短命……觉得你柔弱可欺好骗吧?”阆正平道:“什么游道,我看就是一神棍,专骗你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啊,也是随了你爹,当年他才十岁,也是遇了个江湖骗子,说他骨骼清奇,天生的练武奇才,决定传他唯快不破的武功,给了一本破拳法的典籍,生生骗走了几百两……”
他说着说着,情绪忽地低落下来,眼尾也有些发红。
阆九川看他情绪外露,没说话。
看来他是和自己这身体的便宜爹感情极好。
阆九川很乖巧地没打扰对方思念故人,重新拿起了那白如雪的云片糕小口小口地咬着。
真甜,真软,真香。
这是活人才能感受到的味道。
活着真好。
阆正平感伤了一下,装作不在意的抬头看向车壁,才看向阆九川,见她两个腮帮子在动,像只小鼠一样,和印象中那个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含着麻糖的小少年重叠,眼神软了下来,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慢点吃,别噎着了。”
阆九川接过来喝了一口,重复了一句:“我多少会一点道法自然。”
信不信随意。
阆正平只当她学了点鸡毛蒜皮,顶多是嘴巴开了光,有点毒,毕竟有些人总有些奇异,有人天生过目不忘被誉为文曲星,有人天生力气大,也有些人容易见到些脏东西。
他家这个,嗯,有张开光嘴。
但真把她想成玄族世家那样玄乎的奇人异士,他是一点都不敢想的。
阆正平想了想,苦口婆心地说道:“姑娘家还是贞静娴熟为好,你是我阆家女,是我侄女儿,哪怕你爹不在了,你的亲事我也会费心,给你寻个好夫郎。所以这神神怪怪的东西就别碰了。”
阆九川愣了下,笑了起来:“我这样的身子骨,就别去祸害人家了吧,给阆家女落个克夫的名声就不美了。”
阆正平脸色微变,皱眉叱道:“不要妄自菲薄,身体总可以调理好的。”
阆九川不予置否。
阆正平看她如此,想说点安慰鼓励的话,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沉默下来。
他愧对二弟。
“沈大人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你还认得他家公子?”阆正平扯开了话题。
阆九川回道:“不认得,我只是会看,我说了,我会一点道法自然。”
阆正平看她不似说假,眯着眼问:“那你说他不得好死,是真会如此?”
“不解决他遇到的事,就是那个下场。”阆九川看他毫无架子地给自己续茶,想了想便提点了一句:“此人刚正不阿,极其正直,你可与之深交。”
阆正平哈的一声:“手握实权的三品大员,谁不想与之深交,也要人家看得上阆家才行。”
他话里的自嘲毫不掩饰。
咦,不是,她不是说沈青河会有不得好死的下场吗,怎地还会叫他深交?
莫非她真能帮着沈家解决什么棘手的事?
不可能,她才多大,就那小身板脆的,都扛不住风吹雨淋的,咋可能有那能耐?
阆正平转瞬又想起彭世子说死就死的那画面,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想问,又不敢问。
怕她那张开口中的嘴说出来的是不好听的话。
马车停了下来,已是回到侯府了。
阆正平先下了马车,便见心腹管事高平满脸哀容地快步向他走来。
阆九川瞥了高平一眼,在阆正平身后道:“他丧子了。”
子女宫晦暗无光且发黑见凶,纹呈剑斩线,乃是新丧。
阆正平的心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高平只得一子一女,丧子的话,是才良没了?
“世子爷。”高平走过来,跪了下来,嗓音带了点哽咽,道:“奴才们办事不力,良子他没了。”
得,又说死一个。
阆正平眼前发黑,近日他遇见或听见的死亡,是不是过于密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