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陈老头和母亲

夏天手里拿着猪蹄啃，弄的满嘴都是，边吃边赞叹好吃，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陈语之在家里已经好久没和别人一起过吃饭了，看着夏天满嘴油腻的样子有些想笑

夏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看着我干嘛，你怎么不吃了？”

陈语之说：“没干嘛，我没太大胃口，已经吃饱了。”说完还递给夏天一张纸。

夏天随意的擦了擦嘴说：“那你可真是没口福，剩下一个你不吃那我可就吃了。”

他们正聊着天，门口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陈语之和夏天一下子就慌了。

还好反锁了，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门。

陈建中看锁打不开，敲了敲门说：“小语，是你在家吗？”

夏天吓了一跳，手中的猪蹄瞬间不香了：“你爸？”

“是的。”

“你不是说你爸今天不在家吗？”

“按平常来说是这样的？”

“那我怎么办？”

“你先躲起来，去我房间。”

说完就把夏天拉进他的房间里了。

陈语之胡乱的收拾了一下餐桌，很细节的把夏天穿来的鞋藏了起来。他匆忙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屋里没有留下夏天的痕迹才打开门，假装打哈欠说：“陈老头，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陈建中：“今天工地出了点事。大白天的你锁什么门呀？刚刚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开门。”

陈语之打个哈哈说：“这不是怕小偷嘛，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刚刚啊，刚刚睡着了。”

陈建中看着儿子满嘴油腻怎么可能会信：“先摸摸你的嘴吧。”

陈语之用手摸了一下满手油，尴尬的挠了挠头说：“刚刚在啃猪蹄。”

陈建中狐疑的说：“吃就吃呗，锁什么门。”看了一眼餐桌上，有两双筷子又喵了一眼陈语之关着的房门，好像明白了什么。

陈语之也看到了桌子上的筷子，暗骂自己大意了，怎么把这给忘记了。看着父亲的神态估计是知道了什么，心想这下完蛋了。

“找对象了？”

“没有啊。”

“男的女的？”

陈语之被这突然的一问搞得有些懵：

“男的女的？肯定是女的啊，难不成你儿子还能找男的？”

陈语之暗叫不好，上了陈老头的套，慌忙解释到：“不对，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陈建中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解释。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出门一趟。”

虽然是老套的借口，但陈语之巴不得陈老头现在不在家，随口询问道：“那你几点回来。”问完才发现这个问题有些不妥。

陈建中明显没想到儿子会这么问。

“那你想我几点回来。”

陈语之：“你想啥时候回来就啥时候回来呗，我还能管的了？”

陈建中笑着说：“你这臭小子。”说完就出门了，看起来心情很好，估计又要去找王叔喝酒去了。

夏天刚进陈语之的房间，就很好奇的打量了起来，房间不乱，很整洁。之后在门口偷听，越听越来气，大骂陈语之这个傻子，被套出话了还不知道。

等门关上后，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他才松了一口气，把夏天叫了出来。

夏天出来后，白了他一眼说：“你刚刚的智商真让人着急。”

陈语之挠了挠头说：“我也觉得。”

夏天说：“我为啥要躲起来，咱俩又没干什么事，这藏起来明显就有问题了。”

陈语之也突然明白了过来，拍了自己大腿一下：“是啊。”

夏天说：“叔叔的情商挺高的，怎么你的就这么低。”

陈语之说：“可能是没遗传吧！”

夏天说：“你刚刚慌乱的样子，都给我搞紧张了。吃个猪蹄跟犯了错一样，我容易吗！”

陈语之也觉得自己刚刚不够淡定：“这不是怕你见到我爹紧张吗。”

夏天说：“你爸还挺开明的啊，马上要高考了，你找女朋友都不说你。”

陈语之说：“我爸不怎么管我。”

夏天看了眼桌子上的猪蹄：“可惜这猪蹄了，刚刚被吓的现在都没食欲了。”

陈语之下意识的说：“要不，你吃不了兜着走吧。”

夏天瞪着大大的眼睛，锤了他一下：“你才兜着走，我要先回去了，回去美美的睡个午觉。”

夏天说走却没走，眼睛一直盯着猪蹄看，陈语之很识趣的把猪蹄用袋子打包起来。

“猪蹄说它想和我一起送送你！”

夏天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陈语之的表现，很自觉的接过猪蹄。

“没想到猪蹄这么热情，既然这样，有猪蹄送我就好了，至于你，就不用了。”

说完就穿鞋准备离开了，夏天临出门想到了什么，说：“一会叔叔回来了，你跟他好好解释一下。”

陈语之摇摇头说：“恐怕是解释不清了。”

夏天白了他一眼说：“那可不行，我这颗上好的大白菜莫名其妙的被猪拱了，我多冤啊。”

陈语之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自己倒成猪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目送夏天出大门，他才收回目光。刚刚还热闹的房间，因为一个人的离去又回归了平时的面目，他一时有点适应不过来这突然的转变。

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里的相思树，平时早出晚归来来回回都没注意到，今天猛的一看，发现相思树好像长这么大了。

陈语之站在相思树下回想着往事。

这颗树是母亲死的那一年种的，相思树下撒了一些母亲的骨灰，这是母亲临死前要求的。原本院子里很漂亮的葡萄架被拔了，换上了相思树，有几年的时间，院子里都显得光秃秃的，父亲对这棵树很上心，这棵树也因此长的很好。

想想现在快10年了，树都长这么大了，陈语之想着，母亲如果在另外的一个世界应该快10岁了吧。

相思树下忆相思。

陈语之经常会看到父亲大半夜的站在相思树下，对着这棵树低语着什么，每当这个时候，陈语之知道父亲又在想母亲了。

母亲是得癌症死的，等发现病情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他记得母亲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那段时光里父亲一直陪伴母亲左右，刚开始白天要去上班，晚上就打地铺睡在母亲旁边。后来实在太累了，就辞了职，专门陪着母亲。没了工作就没了钱，家里的积蓄也很快就花光了，亲戚朋友都借了遍，所有人都在劝父亲放弃，可是父亲权当没听见，只关心什么药对母亲副作用最小，什么都要用最贵的最好的。实在没钱了，亲戚那边也实在借不到了，父亲就背着母亲卖房子，母亲知道后跳楼以死相逼，父亲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卖了些家具。

父亲平时是个很爱要面子的人，后来实在缺钱，父亲就带着年幼的他，来到亲戚家挨个磕头，用乞求的语气求着，亲戚被父亲的行为感动了，也借到了不少钱。那时什么尊严，脸面对于父亲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父亲只想救活母亲。哪怕只有一丝希望，父亲都要拼尽全力去救。

母亲化疗的时候，头上已经没有头发了，父亲二话没说就把平时心爱的头发推光了，连他都没放过，一家三口都是光头。虽然在学校同学会嘲笑他，但当时的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棒的发型。

父亲那几个月几乎没睡过整觉，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照顾母亲很细心，也很耐心。那段时间父亲变化很大，从一个面色红润，身材强壮的男人，变成一个日渐消瘦，面色憔悴，胡子拉碴的人。

年幼的他看着父亲有些心疼，想要让父亲回去休息一下，自己来陪着母亲。可父亲却说

“儿子，如果你母亲生命中最后一刻，我没有陪着她，那样我会终身遗憾，一辈子都将活在遗憾里。”

后来母亲实在不忍心看见父亲在继续这样下去，在一个深夜悄悄离开了人世。

父亲和母亲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他只知道他们的爱情经历过很多风雨，至于什么风雨，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父亲和母亲一直很相爱，相爱到有时他觉得自己的出生都是多余的。爷爷奶奶死的时候，父亲还是很坚强的，一滴眼泪没流。母亲死的那天，父亲却哭的像个孩子一样，哭声很绝望，带着颤音。

他从不相信什么一夜白头，可是那天早晨亲眼看到父亲白头发后，他才相信。给他年幼的心灵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那是母亲死后的第二天早晨，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烟灰缸里装满了烟头，父亲静静的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一样，神情恍惚，眼角有未擦干的泪痕，满脸胡渣，原本黑色的头发却变成了白色。父亲发现他后，抱起年幼的他就哭了起来，父亲的眼泪和鼻涕都留在他的衣服上。

年幼的他当时很害怕，很害怕父亲的样子，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父亲，从未想过平时心中一直很伟大的父亲有一天会变成这般样子。

对于母亲的离去他也很伤心，那个时候，年幼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了母亲，再也体会不到母亲的爱了。

父亲是个讨厌封建迷信的人，就连回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都是站着，母亲去世后父亲每次去坟头时，都会毫不犹豫的跪下来，父亲是个坚强的人，可是在母亲的坟前往往是那么的脆弱，偶尔会听到父亲的哭声。

母亲死后，父亲性情也变了。原本很健谈，很幽默的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很少再见到父亲的笑容。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家里，也变得冷清了。也经常会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看着母亲的照片发呆。

直到现在父亲明明没有60岁，但看起来却是60多岁的样子，这也是他叫陈老头的原因。

有人劝父亲再找一个，父亲每次都毫不犹豫的拒绝，刚开始会有媒人给父亲介绍对象，经过几次后，也就没人再提这事了。

直到现在，父亲对母亲的爱都未曾改变过，他觉得没有母亲的父亲心已经死了，父亲对母亲的爱已经深入到骨髓里。

今天是母亲节，可悲是他已经没有母亲了，这个节日注定与他无关了。

陈语之静静的躺在相思树下的摇椅上，想着往事，聆听着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他想这可能是母亲呼唤他的声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看到了想念已久的母亲，现实中他的眼角了留出了眼泪。

梦里他吃了母亲做的西红柿鸡蛋面，穿着母亲给买的新衣服，在母亲怀里撒娇，听着母亲讲睡前故事……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母亲眼神充满了慈爱，温柔的抚摸着陈语之的脑袋

“小语，妈妈不在了，你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饿了就好好吃饭，要乖乖的听你爸的话，替妈妈好好照顾他。”

“好，妈妈我记下了，你说这些干嘛？”

“妈妈要走了。”

“妈，你要去那？”

“妈妈，要去另一个世界了，在那里关注着你们。”

妈妈的身影忽然消失了，世界也变得黑暗了。

“妈，我害怕，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妈，妈，妈。”

陈语之大声的叫喊着，猛的睁开了眼睛，剧烈的喘息着，才发现是在做梦，浑身都已经出了汗，却丝毫没感受到热。

等回过神过来，才注意到坐在自己旁边的父亲，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陈语之眉目间有着他母亲的影子，父亲时常失神的盯着他看，他知道父亲看的不是他，是母亲。

陈建中：“梦到你妈了？”

陈语之没有言语只是平静的点点头。

陈建中：“你妈在另一个世界估计也想你了。”

陈语之还是没有说话，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悲伤之中。

陈建中摸了摸陈语之的头发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陈语之也感叹了一下：“是啊，好多年了。”

陈建中没有搭话，自顾自的说着：“我和你妈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我们相恋是从初中就开始了，一直到大学毕业，中间因为各种原因分分合合好几次，最终还是没能把我们分开。那时候咱家里穷，你妈他们一家一直不同意我和你妈妈的婚事，你妈以死相逼，发誓非我不嫁，也没能说服你姥姥他们。

你妈伤心欲绝就远赴山区支教去了，一走就是5年，而你爸我也是发誓非你妈不娶，一睹气就去当兵去了，这期间一直和你妈有联系，我和你妈就一直熬着，等到都快30岁了，你姥姥他们才同意。青梅竹马，从校服到婚纱，整整小半辈子，我和你妈能结婚真是太不容易了。

对于你爸我来说，我的全世界都是围着你妈转的。你妈走了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你妈。”

陈语之这才了然，父亲母亲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又想起了母亲的一些习惯，无论何时，都要等父亲到家了，才吃饭。父亲出去回来了，她才能安心的睡觉。如果父亲回来实在太晚了，她就会在房间点着灯。

陈语之经常一边自己吃饭，一边问母亲。“妈，你不饿吗？快点吃呀!”

母亲就淡淡地笑着说：“小语乖，你爸还没回来，你先吃，别管妈妈了。”

有一次外面雨下的特别大，父亲出门一直没回来，母亲担心焦灼着，站在窗前，静立好久，一直盯着门口的路。一直等到凌晨两点，父亲才疲惫的回到家，母亲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热饭倒茶，殷勤有加。

母亲是个很节约的人，因为嫁给父亲，节衣缩食惯了，不会大手大脚，总是缺了东西才买，从不给自己添置贵的衣服，但是她很舍得给他们花钱。有一次去商场里，她看中了一件衣服，觉得贵，死活都不肯买，转头就给父亲买了件很贵的衣服，而父亲也偷偷把母亲喜欢的那件衣服买了回来。

父亲也因此时常责备母亲，为什么不对自己大方点。母亲总是笑着说自己有衣服，够穿就行，殊不知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很老的了。父亲对母亲也是极好的，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想着母亲，也不愿让母亲受一点苦一点累。陈语之也从没听过他们吵过架或者闹过什么别扭。

年少的陈语之并不懂他们的爱，只觉得他们是平凡和谐的夫妻。殊不知这样的爱情是多么的让人羡慕。

陈建中看着陈语之说：“刚刚家里来的是个女生吧？”

陈语之有些愕然：“是啊，就是一个朋友。”

陈建中：“普通朋友能带家里来，还躲躲藏藏的？”

陈语之知道父亲误会了，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

陈建中：“要是喜欢人家，就好好珍惜，珍惜当下。我也不反对你谈恋爱，都是过来人，我初中就和你妈谈恋爱了，也没资格说你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耽误自己的学业。”

陈语之红着脸：“什么跟什么啊，都说了你误会了。就算我喜欢人家，人家也不喜欢我啊。”

陈建中：“就这么没自信？”

陈语之：“肯定啊，人家长的那么漂亮，怎么可能会看上我。”

陈建中：“当年你妈长的也很漂亮，不也看上我了嘛。”

陈语之无语：“你那是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俩能一样吗？”

陈建中：“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最后能够找一个互相爱着彼此的人结婚。”

陈语之无奈道：“怎么扯这么远，我还这么小结婚还早着呢。”

陈建中又说了很多，陈语之看着眼前的父亲觉得今天的父亲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今天父亲和他说的话比平时3个月加起来的都多。

陈语之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等会还要去上夜自习，忙回厨房刷了碗，打扫了卫生。收拾完就去上夜自习了，他把刚刚的事情抛出了脑后，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

假期总是过的很快，眨眼间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