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是一场梦

此时明明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自己的挚友身体朝前，头却和身体水平相反。

甘素薇只觉全身血液都往脑门涌来，她手脚发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住喉间马上溢出的尖叫。

她腿一软就跌坐在地。

她才发现本该在她身后跟着的申雪、赵冉二人也不见了。

这前后就数十秒的时间就发生这种变故。

甘素薇不确定王文志是否还活着。

王文志仍静静地站着原地，眼睛乃至脸上的神情都毫无波澜，他就只是俯视着地上的甘素薇。

她强做镇静，心里明白，这样诡异的场景如果她自己一口勇气泄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她没法去面对。

她站起来，绷直身体戒备着，双腿一前一后地站着。右手袖间的弩箭蓄势待发，左手则一直按着腰间的匕首。

“啊————”

无比凄厉的惨叫响起，是申雪的声音！

甘素薇循着声音望去，露营地里这么多松柏，眼下竟然一只惊鸟都没有。

她也不看王文志现在的模样，弓起身子就往申雪惨叫的方向急速奔去。

彼时，赵冉刚用碘酒清洗了自己脖颈处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听到有人疾跑过来的脚步声，他也不顾包扎伤口，抓住脚边登山杖戒备面对来人。

甘素薇发现申雪和赵冉二人还在停车场。

赵冉颈间有一处狰狞的伤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血流不止。

申雪则脸朝下，伏趴在地上似是不省人事。

甘素薇和赵冉二人一南一北远远对峙着。

四人从大学起是探险社的社员，至今亦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好友。

“申雪说她腿软，让我拉她一下。我便回头向她伸手，她抬头就朝我脖子咬过来，我根本没反应过来，我这里被她咬下一块肉，出于自保我把她打晕了。”

比起突然兽化的申雪，赵冉觉得甘素薇至少人是清醒的，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再多一个对手。

他率先把登山杖扔在地上，又重新席地而坐。

甘素薇仍然不敢松懈，她一直抬起有袖箭的那只手臂戒备着赵冉，直到自己走到赵冉身边。

“我打晕她后，发现你和王文志已经不见踪影。”许是见甘素薇没有敌意，赵冉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

甘素薇现在落单了，赵冉也很识趣地没问王文志的下落。

两人相顾无言，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二人身后响起，就像喉咙间被什么哽住了无法顺畅呼吸的声音。

两人迅速转身往异变处看去。

只见申雪像提线木偶一样从地上90度直立而起，四肢僵硬无比，跌跌撞撞地向甘素薇和赵冉的方向走过来，她眼睛竟是闭着的，太阳穴处的伤口血流如注，淌得整个上身都是。

这就是赵冉说的“打晕”？

一道危险的气息朝甘素薇袭来，她只来得及抬起手招架，第二道破空声响起，什么东西砸在她脑门上。

那一下，砸得她眼前直冒金光，尔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黑。

完全失去意识前，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大意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是在家里。”甘素薇举起手轻触当时被钝器撞击的地方，那里光滑平坦，没有任何伤口，连油皮都没有破。

“包管家告诉我，我22号那天根本没出门，人在家里毫无征兆地晕了。”甘素薇咬着下唇，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我有点分不清去英招露营基地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真实的，因为发生的一切真的太真实了。”

“我立刻在微信群联系了他们三个人，他们谁都没回我消息。我给申雪的妈妈打了电话才知道22号那天他们三个人去了英招基地，人还没回家。”甘素薇神色郁郁，把被子再往上拉了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更加让她无法接受。

“因为联系不上人，那天我很早就睡了。我梦见更可怕的事情……”

崔筝见甘素薇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她马上伸手拉住表妹的双手给她温暖。

甘素薇好像那晚又回到了英招基地，依然是灰蒙蒙的晴天。

她仍左手匕首，右手有袖箭的状态独自一人疾走在两边都是葱郁松柏的林间小道上。

直到前面大约三四米处，出现了三道甘素薇无比熟悉的背影。

听到有声音，这三人瞬间转头看向甘素薇。

甘素薇只一息就看清申雪、赵冉、王文志的现状。

申雪全身都是干涸的深红色血渍，右侧大腿被什么猛兽袭击过，那条腿上坑坑洼洼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发白。

赵冉也好不了到哪去，裸着上半身，左臂已经不见了，腹腔上方肋骨都破体而出。

唯一看起来完好的则是王文志，最多就是衣服破损不少。头也没有像之前她梦见那般可怖。

甘素薇好不容易接受他们三人丢下她，先去了英招基地的事实，现下她又开始动摇起来，怀疑起到底哪一刻是真实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三人上方响起，甘素薇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也不是什么都没，甘素薇立刻推翻自己眼睛刚才看到的，因为她发现空气在扭曲，在折叠，树影竟呈波浪状起伏，像是有一张巨嘴在吞咽唾沫。

申雪、赵冉两人毫无反应，而王文志张开嘴朝甘素薇歇斯底里地吼道：“啊——包——包啊——”

甘素薇才发现王文志嘴里全是血，而且嘴里舌头和牙齿都没有了，空洞洞的，她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她转身就开始跑，眼前模糊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溢出来。

她抹去眼泪，朝着记忆里基地的出口跑去。

但已经晚了，她觉得眼前像是出现了一层透明薄膜，头上身上一湿冷，竟突然无法动弹，这层薄膜还在不断地收紧，她被挤压地快窒息了，眼前出现了缺氧的白光。

“我突然听到十五的犬吠声，等十五的舌头舔我的脸，我才发现十五也出现在我的梦里，它救了我。”甘素薇说到这里，她额头上全是密密的冷汗，崔筝一直在给她擦拭。

甘素薇被这看不见的巨嘴吐了出来，她摔倒在地，急剧地喘息着，一只白色的狗呈保护姿态站在她身前。

一阵腥风略过十五，向甘素薇袭来，她明白那张巨嘴又来了，她狼狈地往后爬了一段。

十五冲她狂吠，也朝她跃过来。

在甘素薇所见的画面里，十五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像是咬到什么东西，白狗落地后一直往反方向撕扯，牙齿都嘣掉两颗。

“十五也流眼泪了，它眼神哀伤，又好像是向我道别，拉着那看不见的怪物往林间深处去了。”

甘素薇双手捂住脸，梦里好友惨死，让她十分恍惚，此时有点承受不住，眼泪决了堤，全滴在被子上：“接着我又醒了，虽然是半夜我马上下楼去犬屋里找十五。这三天过去了，到处都找不到十五。”

甘家主见女儿蜷缩在床角哭得快晕过去，他叹了口气，将轮椅停在床侧，轻轻把女儿拢在怀里安抚，他说道：“昨天警方确认申雪、赵冉、王文志三人已遇难，死亡原因还在调查，警方的顾问说三人是惨死，尸体惨不忍睹，大概性状和小女梦里几乎一致。”

“十五是二十年前庚舆院周天师按照我儿的生辰八字寻来的守护犬，三天前十五丢了，小女从胎里带的寒症又复发了，身子也弱了很多。”见甘素薇已经累得睡过去，甘家主把她放在床上，招呼崔筝好好照顾。

“大体事情就是如此，我们去前厅再商讨此事。各位请——”甘家主示意众人转场到待客大厅去。

观今和周遂走在人群最后面。

观今眼睛上下左右打量着周遂，像是之前从没见过周遂的相貌一样，周遂被她看得毛毛的，最后没忍住，伸出一只手要去盖住观今的眼睛。

周遂没想到观今竟然没躲，听余偏星说，这孟大小姐身手是极好的，虽然他没亲眼见过。

他左手堪堪把女孩一张脸全部盖住，还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轻轻扫在他手心，还有些痒。

周遂仿佛被烫到，极不自然地将手收回。

“二十年前你就给甘家找过狗了，他居然不认得你。”观今左手轻掩嘴唇，小声地在周遂身侧八卦道。

“……”周遂完全不想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他往前疾走几步，追上余偏星。

在场的玄师们都小声交流着彼此的见识和经验，能在白天出现无惧日光，还要吞噬活人的怪物，近十年都没有听说过了。

“甘先生，我起了卦，甘家阴宅完好无损，甘小姐怪梦之事，几位年轻人惨死，还是得去英招露营基地探查一番。”玄德宫的税天师和师弟皆起卦推演，判定这事的缘由还是必须得去案发之地。

“甘老先生，我的先祖告诉我，这场灾难的邪秽之气起源西方。”穿着层层蓝白流苏华丽纱裙的女巫，闭着眼抚摸着透明的水晶球，另一只手却精确地指着西方。

赵家的蛊师显然也是话少的社恐，他认同玄德宫税天师的推演结果，往税天师那边走了几步。

而观今、周遂、余偏星三人看起来，一个年纪小，初出茅庐；一个苍白瘦弱似久病之人；余偏星虽然久负盛名，却是一个道医。

所以众玄师直接把他们安排到大后方做辅助人员。

“那不如现在就出发，到英招基地正好12点左右，运气好还能推演出当天甘小姐所经路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星宫的田天师是华北最强剑修，看众人意见逐步统一，就开口催促道。

“可行。”税天师掐指推算，是为上中吉。

虽不是最吉，但也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意外。

“我同众玄师一起出发。”崔筝扶着将将醒来的甘素薇出现在大厅边上，甘素薇仍是走几步就喘的病弱模样。

“不行！”甘家主严词拒绝，一脸不赞同看着女儿：“你同去的话，只能拖各位玄师的后腿。”

甘素薇轻咳几声，苍白柔弱的脸上神情无比坚定，声音冷淡决绝：“爸爸，我一定要去。”

“甘先生，把甘小姐交给我。我能保证她什么样儿从这道门出去，就什么样儿回来。”观今从人群后面走上前，站在甘素薇前方。

她真的很年轻，田天师看到这个面生的女玄师，真是年少不知天高地厚。

他是很不乐意再带个病人进凶地。

但见其他人都没说话，他按捺住自己的脸色，只在后面轻轻地“哼”了一声。

却见观今侧脸，眼神如炬准确捕获住他的视线。

危险！他几乎同时就把右手按在腰侧的剑柄上。

见观今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其他动作，田天师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走到赵蛊师一旁。

“姑父，相信孟玄师，她很强的。”崔筝当然是站在自家偶像那边，她小跑过去蹲在甘家主旁边小声恳求道。

“那把许四带上。”甘家主深知自己女儿的执拗脾气，也知道她心里是为了十五和三名惨死的挚友。

许四是甘家最强的保镖。

“事不宜迟。出发吧。”税天师是今天来的玄师里年纪最长的，他出来打圆场。

于是，众人坐上车分两组一前一后出发。

甘素薇和观今同车，一起的还有王泽一和两名吉普赛女巫。

吉普赛女巫虽然听得懂华国官话，但是力量体系不一样，众玄师也不知道她俩的深浅，两人却直接跟着观今上了车。

这边，王泽一正在分发他的符箓给众人。

他是和余偏星齐名的西南玄师，擅长符箓，引天地之力。

因为社恐才跟着余偏星挤上这加长林肯。

“这是我画的疾跑符，使用后可以让你从原地瞬移到10米开外。”

观今接过王泽一的符箓，放在手里细细看了一会，便揣到外套口袋里。

余偏星在一旁看观今悠闲的神色，暗道，王泽一恐怕是班门弄斧了。

他这些年看过的符箓，还是只有观今画的符最强。

观今对美人脾气是最好的。

她从随身小包包里摸出一个瓷瓶，递给甘素薇，凤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甘素薇眉间的观音痣：“甘小姐，这药丸能够暂时压制你的寒症。等这事儿解决了，我让余道医好好给你调养调养。”

甘素薇对观今印象极好，她接过瓷瓶，直接倒了一粒放入口中，这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甜就消失在唇间。

她喉间的痒意立马就消失了，身上也不冷了。

甘素薇诚心致谢：“谢谢孟玄师。”

观今听到左侧也有人轻咳了一声，她头都没转过去，也摁了一瓶药丸到那人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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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城，英招露营基地。

众人在基地门口下了车，今天的天气却是阴天，天上云层压得很低，看起来快下雨了。

“英招，是华国山海经里的神兽，马身人脸，生有双翅，身上有虎纹，是巡游在人世间的信使。传言，英招曾在珩城附近停留数月，所以这数百里山野的山民为纪念它才取名为英招。”

周遂走在观今身侧，为同车的众人说了这露营基地名字的由来。

观今遥望这露营基地深处，用手感受风的流向，最后把视线落到甘素薇脸上，轻声说道：“这英招之势，如今还真是凶中藏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