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黄确和古一明从家里出去后,陈景开并没有立即将大门关上,直到听见电梯关门的声音,他才回到客厅,一下瘫软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木然地陷入了沉思。
刑警这次到家里来,似乎已经掌握了某些关键的证据,不然就不会亲自上门。在刚才的询问中,可以感觉到,警方已基本锁定自己就是作案人,只是尚未形成证据链。
面对着黄确眉骨下稍凹陷眼窝里投向自己的犀利眼光,竟让他不由地感到脊背发凉,全身冒冷汗。遇上这样神经构造异于常人的刑警,尽管自己曾经虚张声势,可换来的只是他不紧不慢的追问。
黄确竟然凭着一段无法拍照到教练休息区的视频,就能根据他们三人出入休息区的时间,推断出当时自己在薄亦的苏打水瓶中加入降压药的全过程。
特别是黄确在询问结束后,返身对自己说出当晚去酒店路上毁灭证据的话,更让自己像陷入了一个猫抓老鼠的死局。似乎已经轻松地将自己置于他的股掌之中。
可有一点,也许是那位黄确警官至今可能也想不到的,那就是自己和薄亦的怨恨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才有了想惩罚薄亦的真正理由。
当初和窦晓欢的离婚,陈景开确实是出于万般无奈。虽然窦晓欢坦然承认了使她怀孕的是佐中辉,希望他能接受这个孩子,不要往深再追究时,心里就有了疑惑。
在后来的日子里,陈景开曾经质问过窦晓欢,为什么竟然可以委身于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而不考虑比他年轻得多的朋友时,从她苦涩闪躲的目光中,他敏感地得出妻子似乎是另有苦衷。只是一时想不到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儿子的长相和佐中辉一家的样貌和身材一点都不像。佐中辉也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们母子,却发现戴昌权似乎来的次数比较多,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陈景开的多次追问之下,窦晓欢说出了戴昌权才是儿子的亲生父亲。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曾经在平时和戴菲闲聊时,有意识地从她那里知道,戴昌权的血型是A型。
可A型血的人,在窦晓欢的身边却不止是戴昌权一个,窦晓欢曾经的助理薄亦,血型也同样是A型。这就让陈景开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虽然窦晓欢说过,她和佐中辉之间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但陈景开却敏感地将同样有A型血的薄亦也列为了可能是孩子的生父之一。
本着窦晓欢想要一个孩子的心理,难道不会考虑在平时和她在工作中频繁接触,而且相貌端正,年轻有活力的薄亦作为他借种的对象?
每当在孩子的探视日,陈景开曾经怀着疑惑的心情,向前妻旁敲侧击询问起公司里薄亦的情况,并隐晦地试探问到两人究竟有没有过交往,孩子可能是薄亦的问题。
窦晓欢似乎是不愿触及这个话题,而且很清楚地知道他想知道的是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是他想多了,然后以各种借口走开。可窦晓欢越是这样,陈景开的猜疑心就越加重。
直至薄亦来到游泳馆后不久,陈景开就从薄亦对戴菲追求的许多迹象中猜到,他就是直奔戴菲家的财产而来的。这就让陈景开的心里更加不爽了。
当戴菲坦率地告诉他,她已经喜欢上了薄亦,要和他结束那段原本就不算是恋爱的关系时,陈景开似乎就感到这事非比寻常,更加刺痛了他的心。瞬间明白,他一个离过婚的人,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地位是如此的低微。
眼看着戴菲和薄亦的交往密切,他在戴菲的眼里,竟成了局外人。不过陈景开也自知,如果戴菲将他和薄亦拉到一起比较,他选择的无疑就是年轻高学历的薄亦,要是她得知自己还是个少精症患者,那就更加没有胜率了。
自从 陈景开这样想,心里更觉得正是薄亦的到来,才毁了他辛苦得来的一切。这让他无法忍受。终于在一次薄亦进入教练休息区时,他对薄亦提出了警告。有了一个佐嘉熙,还要和自己争抢戴菲。
薄亦似乎是对陈景开的话不屑一顾,说戴菲也只是因为对他有生理性喜欢,才会和他在一起,并不是真的对他出自心理性喜欢。既然陈景开和他是一样的,薄亦就有权和他自由竞争。
薄亦在言语之间还透露出了窦晓欢许多不为人知的**,说窦晓欢之所以想要一个孩子,是怎么样和自己秘密来往的过程。还口不择言地说出了窦晓欢身体上某些不可示人的特征。
这污辱性的言语和轻佻的讽刺口气,让陈景开顿时目瞪囗呆,一时差点失去理志。要不是刚好从外面路过的戴菲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声,往里伸头看了一眼。他恨不得就抄起椅子砸在薄亦的身上。陈景开稍为镇定下来后,猛地推开椅子,生着闷气快速地离开了那里。
陈景开受了这样的侮辱,心里真的感到很窝火,想着薄亦竟然拿别人的痛苦当笑料,一气之下,决定要给他一点教训。
长期的游泳救护过程中,让他了解,游泳者如果同时患有胃病和高血压,有时会因时间间隔不够,或误服了这两种药,将会引起胃内的剧烈反应,甚至是抽搐痉挛和胃出血。但抢救及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那一晚他失眠了。联想起戴菲平常给薄亦带进教练休息区的两粒胃复安胶囊,如果在薄亦吞下胶囊时喝了融化在苏打水中的降血压的二氮嗪,将会发生怎样的痛苦情景。
虽说还是有点于心不忍。可在想起薄亦满不在乎地当着自己的面,数说与窦晓欢在一起时的过程,又使他的嫉妒之火从心底窜起。就算薄亦怎么样,也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的忍让是有底线的。
如预期的那样,在三十号那天下午三点四十左右,薄亦来到了游泳馆。让陈景开感到意外的是,平时与他形影不离的佐嘉熙却没有一起来。而戴菲到达的时间,也稍比平时要迟。
从薄亦在游泳池出现后,陈景开很明白,由于泳池装了监控,陈景开不能盯着他,只能偶尔看上几眼。在看到他进入教练休息区的一分多钟后出来,再到下水游泳的情形判断,他可能是在那里喝过苏打水。
陈景开从高凳上下来,不紧不慢地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然后突然转身,拐进绿植遮掩的那条小路。在休息区的小圆桌上发现苏打水的瓶盖已经打开,桌上没有胶囊,四看无人注意,快速将纸包里的粉末倒进瓶里,摇晃了几下。
按原路回到高凳上,陈景开从余光中,很快就发现戴菲提着一个纸袋走进了休息区。出来后,手上的纸袋也不见了。在泳池中的薄亦也在几分钟后就上了岸,进入了休息区。
陈景开看到薄亦从休息区出来不到三分钟,他马上从高凳上下来,向卫生间走去,沿小路绕到休息区,发现苏打水瓶就放在桌上,里面的水已经被薄亦喝完。
在紧急思索了几秒后,果断拿起水瓶,在回到小路时,在绿植根边用手挖了个小坑,用土将它埋了。并在稍远的树下抓来一些乱叶,覆盖在上面,在确认没有破绽后,才从原路回到了高凳上。
陈景开不敢直视薄亦,只能时不时看上他一眼。薄亦在水中游了十多分钟后上岸时,脸上似有些扭曲苍白,用一只手捂着肚子,走到池边,忍着疼痛向远在东面的戴菲招了招手。
也许是相隔太远,戴菲无法看清薄亦脸上的表情,作为回应,她也向他挥了两下手。然后将目光看向了游泳的人群。薄亦看不到她过来,终因毒性剧烈发作,歪斜着跌入泳池中。
听到游泳人群中发出有人溺水的惊呼声,陈景开做梦也想不到薄亦会从泳池边跌到水里,始知此事麻烦大了。他赶紧从高凳上跳了下来,向着薄亦落水的那边匆忙跑了过去。
在戴菲将薄亦从水里托上来后,人工呼吸抢救过程中,陈景开看着薄亦苍紫色嘴角流出一丝血渍,渐渐已经毫无生命休征。医务室王医生赶过来检查一遍后,也只好摆了摆头,让人报了警。
警方到来后,经法医对薄亦的尸体初步检验,作出了薄亦溺水死亡的原因,疑似药物中毒,有可能是自杀,但也不排除他杀的结论。
在无法判明死因的情况下,警方对偌大的游泳馆搜查了一遍,只在教练休息区找到一些新鲜的脚印和手纹。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可怀疑的地方。
黄确和老郭在对案发现场抢救薄亦的戴菲和陈景开作过初步询问结束后,警方在六点多钟时就撤回去了,游泳馆里又恢复了平静。陈景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警方对薄亦的尸体作过司法解剖后,确认他的死因是两种药物中毒。在第二天一早黄确和古一明就找到了刚上班不久的陈景开。
从他们询问的口气里,陈景开知道这不过是警方对薄亦的死仍有怀疑,但还不会将重心放在自己身上。所以他的神态恢复了自信,对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应答起来就比较自然。
当他感觉到可能侥幸过关时,今天刑警们又找到了他家里。黄确应该是有备而来,从他的嘴角上仍挂着习惯性的微笑中,似乎呈现一种可亲感。可那让人心寒的锐利目光,却似能直剌陈景开的心窝。
黄确在询问时,虽说看似毫不经心,列举陈景开作案的过程和事实,几乎和他就在现场看到的一样。使虚张声势的陈景开感到心慌意乱,一股不祥的阴冷从脚底升起,让他虚汗直冒,全身冰凉颤抖。
虽然,黄确没有找到直接证据,尚无法对陈景开进行拘留审讯,也没有申请搜查令,对他的家里彻底搜查。从他离开时说的那句话,就可以知道,黄确基本可以判断出,那个苏打水瓶已经被陈景开销毁了。
“只要是你作的案,我一定会找出相关的证据,等形成了证据链,到那时你可就迟了。″从这话中,黄确应该是考虑到了陈景开的作案动机,可能只源于他和薄亦两人的怨恨,一时冲动之下才犯下的过错,才给他留下了投案自首这条路。
黄确话中的意思,也似在暗示,陈景开正是在当晚利用到酒店和窦晓欢给儿子过生日前,就已经将那个苏打水瓶趁机夹带了出去,并在到达前的路上销毁了。
虽说黄确不确定陈景开是把那个关键证据怎样处理的,但他直接戳开了这一点,也让陈景开感到顿时心惊肉跳,难保他在路上丟弃这塑料瓶的瞬间,沿途的交通监控会没有拍下这一画面。
陈景开越想越沮丧,头脑一片混乱。原来的想法只是想惩戒一下薄亦,可让他没有想到的,和薄亦形影不离的佐嘉熙那天竟然是没有到游泳馆。要是他在中毒后,佐嘉熙也能及时发现,就不会导致薄亦的落水溺亡。
要说他想真的杀了薄亦,陈景开确实没有胆量,也完全不必冒这样的风险。致使只想出出这口恶气的做法,却演变成了误杀。现在再说什么都迟了,恶果已经酿成,自己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挣脱这种束缚也许简单,只要乘电梯上到楼顶,什么都不再想,朝楼下纵身一跳就可以。可这样一来,警方和媒体就会将他说成是畏罪自杀。这件事一旦经媒体炒作,难免不会揭出前妻,累及儿子的后半生,这是他就算死了,也是最不愿看到的。
也许在这生死关头,能听听窦晓欢的声音,或者她可以给自己一点建议,对他而言,是最理智的选择了。陈景开从身上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拨通了窦晓欢的电话。
“喂,景开,你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手机里传出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他的声音嘶哑,迟疑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她。在沉默了几秒后,最终把话说了出来,“我杀人了。″
话筒里传来窦晓欢充满惊慌恐惧的声音,“不会是你把薄亦杀了吧?″
“是的,薄亦是我杀的。“陈景开尽量抑制住颤抖的声音,“那个黄确警官揭穿了我误杀薄亦的整个过程。他说出的推理让我无可抵赖和辨驳。″
“黄警官说你是误杀?″
“对。不过他说我也有谋杀的可能。″说到这里时,陈景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我想见见你和孩子,可以吗?″
“你现在哪里?是在家里吧?″
“除了家里,我暂时能待下去,实在再也想不出还有哪里我可以去了。″
“那好,你待在那里不要动。我这就马上赶过去,你千万不能再做傻事啊!″窦晓欢的话里夹杂着明显的焦虑和担心。
“你放心,我一切都听你的,你没有来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听说窦晓欢要过来,陈景开不知怎么的,他的眼睛开始湿润了。
当初就是因为妻子与他人怀孕的事,他一直不能释怀。可他又因病不能让她怀孕,更无法说服窦晓欢,在相持了几个月后,只好选择了离婚。
不知怎么的,在听到薄亦当面说出那些对窦晓欢轻薄讥讽的那些话后,他会勃然大怒,一时激愤和冲动,才会想要用惩罚来报复薄亦。
如果自己当时能冷静下来,先听听窦晓欢的解释,也许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也不至于陷入这样的困境。想想将要见到窦晓欢时,不知她怎样想,他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等待的时间仿佛很长,正当陈景开焦虑加剧,感觉快要崩溃时,窦晓欢猛地推开了门,见到他的第一眼,冲上来扬手劈头盖脸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说的是真话?″
陈景开捂着脸,羞愧地看向她,“是真的,我杀了他。″
“你真是糊涂透顶了!竟然敢杀人。″窦晓欢眼眶里含着泪,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要是你被判了杀人罪,你让我今后怎么办?″
“我以为…我…″陈景开低着头,语无伦次地反复说着模糊不清的语节,不敢再看前妻一眼。
窦晓欢逐渐冷静下来,她的脸色虽然仍苍白无血,吐词却很清晰,“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原原本本地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丝不留地坦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