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开双手插在短发里,不断揉搓着,头低到下巴,几乎可顶到胸口。声音有点嘶哑地将事件发生的起因和冲突,以及为什么会在薄亦的苏打水里添加降血压药过程,当着窦晓欢的面全部说了出来,未了,抬头长叹了一声。
“那个苏打水的塑料瓶,你是怎么处理的?″
“那天晚上八点前,在去酒店给儿子庆祝生日的路上,趁着车辆来往比较繁忙的空隙,丟在半路上了。″
“你销毁了证据?″窦晓欢睁大了眼,吃惊不已。
“我当时头脑很混乱,想着只要把那个塑料瓶,丟在一个让人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可我也知道,沿途可能都会有交通监控,一路上看着那些放在街角边的垃圾桶,又不敢把车停下来。
在半路上,看着在昏暗灯光下首尾相接的车流,突然想到,只要是趁机将踩扁的塑料瓶顺着车窗滑下,谁也不会注意到,监控也不一定能拍不下来。后面的车辆在塑料瓶上面压过,也许就可以放心了。″
“既然那个黄警官再次找到你,又说出了你可能是在去酒店的路上,对丟弃了那只苏打水瓶的怀疑,那就表明他已经大致掌握到了你那天晚上的行踪。你就应该把误杀薄亦这件事向他说清楚,以争取宽大处理,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唉,只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总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也曾有过想向他们说出全部过程的冲动。但我又怕当着刑警的面,把你想要孩子和薄亦在过一起,遭他事后轻薄和侮辱的话说出来。″
“你错了,我想要个孩子的事在你看来是很不光彩的**,才让你有了丟脸的感觉。可实际的情况是,我并没有想过隐瞒公司里的每一个人。″
“啊?″陈景开没有想到窦晓欢竟然是这样的坦荡,一时愣在了那里,“你真不介意别人对你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是的。在这一点上我是对你有愧疚感的,我们是夫妻,在采用试管婴儿还是领养一个的问题上,我也应该耐心听听你的看法,或者是多从两方面的感受上,也许求得一种更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没有想到我这样做,会让你对薄亦引起这么反感的态度,以致造成这件案子的发生。″窦晓欢停顿了几秒,接着说道,“你没有生育能力,这没有什么可丟人的,薄亦在财务部给我当助理,而且年轻有活力,我也实在想不到比他更好的人选。只是他也很介意佐嘉熙的眼光,这事才没有成功。″
“可我也在努力治疗,不是吗?″
“我和你曾经做过两年多夫妻,也陪你去做过多次检查。可我也知道,男女有不育不孕症的人,约占人口总量的百分之十。所以,就有人选择了做试管婴儿手术,或是领养一个。
而我是有生育能力的,总感觉没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儿女,在人生中是不完美的。也怪我有点固执,向薄亦说起过这件事后,他就同意帮忙,我们确实在过一起,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可你在选择谁的问题上,总应该是和我先通一下气吧?″他委屈地低声说道,“薄亦又是一个守不住秘密的人。″
“我选择的范围也只能是在熟悉的人里面,条件就是身体健康,高度和外形与你相差不远。薄亦这人虽说有些心直口快,说话欠考虑,但和你的形象还是比较接近的。″
“既然这样说,你只是看中了他的外形?″
“不完全是这样。薄亦学历和智商都比较高,为人真诚直爽。当然外形也很重要,如果我和他生下孩子,在外人看来,就不会感觉到你们父子之间的样貌相差太远。既然是这样,我选择他也就是很自然的了。
至于说,我没有和你商量,那确实是我的错。可如果我要是和你说了,依照你那大男子的执拗脾气,未必能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也是我经过再三考虑,才不敢告诉你的原因。″
“可你和佐中辉又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怀孕的消息后,你一时转不过弯,想当然地认为孩子的父亲就是佐中辉,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其实还真的不是这样。我和佐中辉只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有时他爱和我开几句玩笑,这也算是老板与员工很正常的事。″
“是佐中辉介绍你认识戴昌权的?″
窦晓欢看着他,声音低沉地说道:“戴昌权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人。他因为妻子去世多年,只有女儿戴菲,看着年纪增大,就想找人代生个儿子。可他又担心代生的女人智商低下,更不想儿子没有亲生母亲陪伴,会让他从小就落下阴影。
佐中辉夫妇是热心人,正是知道我有找人借种生孩子的想法,就向我说了戴昌权的事,征求我的意见。只说他是以前是高中老师,现在从事经商,膝下只有个女儿,人长得还挺不错,希望我考虑考虑。既然如此,就同意见见面,直到后来才知道他是个企业家。″
“你不会是知道了他是富豪,就愿意为他生儿子的吧?″陈景开眼中闪出一线狡黠的目光。
“我初次认识他时,他也只说曾经是某高中的老师,怀孕后才告诉我,他是戴氏集团的董事长。可这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对我来说比安逸的生活,更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真的只是这样想?″
“那倒不完全是这样。我也是看中了戴昌权儒雅礼貌的诚恳态度、清瘦高挑的身材、超乎常人的智商和只有一个女儿的份上,理解他向我倾诉可能会后继无人的苦衷,这才和他走到一起的。″
“瞧你把戴昌权说得那么完美,就没有想过我会和你离婚?″陈景开心里充满了妒忌和酸苦。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你的感受,也想到过你会和我离婚。只是想得更多的是,当我们相守到老,身边没有儿女照顾,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要是有一个先走了,剩下的就只能孤苦零丁了。
当你说出要和我离婚那一晚开始,在你没有决定的那几个月里,有时想起离婚后只有儿子在身边,就彻夜不能眠。也就理解了你曾经在雨中待了那么久的心情。但我也是个有主见的女人,怀孕了就不能更改。我这样说,可能伤了你的自尊心,只有请你原谅。″
窦晓欢见陈景开不作声,接着说道:、我们虽然离婚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并没有嫁给戴昌权,只是代他生了个儿子。再说,你不是也喜欢这个孩子吗?
在薄亦口无遮拦的情况下,就说出了我和他之间的那点亊,就值得你那么冲动,以致酿成终身大错?在你想要付诸报复行动时,就没有想过我们母子?″
“想过。正是我听到他说到你时的那种近乎轻佻侮辱的话,怒火就瞬间上升。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有高血压,也经常随身携带着降压药。那天看到佐嘉熙没有和他一起来,冲动之下就在苏打水里下了药。
我本来也只是想惩罚他一下,没想到薄亦吃了药后,药效发挥得那么慢。他游了十几分钟后,又上了岸,我想也许他没有事了,还看到他向戴菲打了招呼。
怎么也预想不到,仅仅在几分钟后薄亦会因中毒跌倒到泳池里,以致想抢救也来不及了。其实,事后我真的懊悔极了,更没想到会这样会导致他的死亡。″
窦晓欢见他深为忏悔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你来这里之前,早就想好了。一就是从楼顶往下一跳,就算给这件案子划上**了。二就是向警方投案自首,由法庭宣判,是死是活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说得那么轻巧,还想着从楼顶往下跳,一死百了,真是运动员的头脑,天生缺根筋。你是死得无牵挂了,可我和儿子,双方的父母呢?″
陈景开小声说道:“我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没有在你到来之前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但可以预见的是,我去投案自首,就算法官没有判我死刑,严酷的监狱服刑期也会让我不知怎么度过。″
“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想想你狭隘的心胸,才会导致薄亦鲜活的生命殒落了。你想过薄亦的家人有多难受吗?还敢说怕在牢里服刑?这太让我失望了!″窦晓欢腾地站起来,大声斥责他。
“我想再看看孩子,这总可以吧?″
“可以。但你必须像个真正的养父,否则他长大以后,知道有你这个人,就会看不起你。″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在看过儿子后,我希望你能立刻投案自首。″
陈景开苦笑着说道:“我其实只是想试探一下,看你是不是还对我存在一点留恋。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坐牢?″
“那就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其实,造成这样,也我的错,我这样做伤透了你的心,才不得不同意离婚,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吧。可我在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你,怕你一个人过得太孤单了。″
说这话时,窦晓欢打量了一下屋内,当眼光触及电视机矮桌上的结婚合影照片,她走过去拿了起来,“你从来就没有把它收起来过?″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每当我有烦恼时,就会看看你的样子,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你就没想过找一个女人结婚?″
“我是想过。可一到那种时候,就会觉得你还在等着我,让我怎么也提不起该有的兴趣,更没有和你在一起时的那种欢愉感觉。″
“和戴菲在一起时,也会有这样的心理障碍?″
“是的。戴菲这个人怎么说呢,她可能也只是利用我,我们谁都没有提起过结婚的事。也许双方只是寻找一种生理上的需求吧。″
“你为什么这样说?″
“戴菲是董事长的女儿,也是他事业的继承人。我只是她手下的一名员工,而且还离过婚。你说她那么精明漂亮的女孩,会看得起我这样一个人吗?″
“可她却愿意和你在一起,这又怎么说?″
陈景开没有急着回答,想了想,迟疑着说道:“也许我也有些让她满意的地方吧。只要她有需要,就会给我打电话或直接告诉我,已经约好了在哪个酒店吃饭,然后就在订好的套房过一夜。″
“这些我也略有风闻,知道你和她在一起,心里也稍为好过点,只是没有想到会是生理性喜欢。薄亦自从去了游泳馆,她又是怎么样的呢?″
“戴菲对他和我不同,她在薄亦到游泳馆后不久,可以说就喜欢上了他,在和我一起上班时,总会有意识地提起他。可能是出于大小姐的脾气,当薄亦提出想和她结婚时,总拿佐嘉熙为借口,故意在抻着他。″
“你不会把戴菲带回到这里吧?″窦晓欢有点不自然地问道。
“还真没有。当然她也曾经提出过,可我总是以这里很乱,邻居会感到惊奇而婉言拒绝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值得我信任和依靠的丈夫。说起来,你这次误杀了薄亦,要不是我固执己见,你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我实在愧对你啊!″窦晓欢眼里涌出泪水,抓住陈景开的手,动情地哭着说道。
陈景开抚模着前妻的手背,“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薄亦的秘密。″
“哦?″她有点诧异。
“那是我和薄亦在街边的一处大排档上,说起戴菲时,他睁着醉眼对我说,他与戴菲更多的是逢场作戏。我一听就来了兴趣,问他为什么是这样,难道他不是真心喜欢戴菲的?″
“薄亦是怎么说的?“
“他回答得很干脆,说是他早就知道了戴菲是戴昌权的独生女儿,想在取得戴菲的信仼后,期望着进入戴氏集团的高层。可戴菲看中的只是他这个人,并没有向她父亲举荐,也没有同意和他结婚,这让薄亦非常苦恼。″
“进入集团高层?″
“对。如果薄亦能靠戴菲男朋友的身份顺利进入高层,就能掌握戴氏集团的核心秘密。他最后想干什么,这就不用我说了吧。可戴菲似乎是看穿了他的企图,只是和他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戴菲这样做,只是自然出于一种警惕性?″
“这也许是薄亦从佐中辉那里感受到不能上升的压抑,太迫切想脱离佐氏企业,然后利用戴菲,进入戴氏企业的高层了,这就引起了戴菲的注意。如果薄亦知道了戴昌权和你有个儿子,那他这样做就是有目的的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这是戴昌权做过DNA检测,确认就是他亲生的儿子,这又有什么可隐瞒的?″
“可要是薄亦告诉戴菲,她已经不是唯一的继承人,父亲另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你知道戴菲会怎么想?依照戴昌权的传统观念,这个儿子长大后就会是继承人。也就会使戴菲感到大权落空。″
“你说的意思是,薄亦想利用戴菲进入公司高层的目的,就是想在戴昌权的儿子年龄尚小时,逐步侵吞公司的财产,架空戴昌权这个小儿子?″
“从薄亦酒醉后和我说的意思来判断,应该就是这样的。这可能也是戴菲不同意和他结婚,但仍然和薄亦保持一种不冷不热交往的矛盾心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