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不是神明

他呼吸加重，双眼有些发红，这样大的好处摆在面前，但他为何会有些......厌恶？

是的，厌恶，他在厌恶这种感觉。

就如同在码头上时，他看到眼前丑陋肿胀的怪物，明明知道这个世界有着超凡力量，却依旧在试图用他的知识探寻眼前的真相。

有些东西是深深的刻在灵魂中的。

他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但仍努力用手中的线索拼凑出它原本的样子。

质疑，思考，人类的文明从它们中诞生，现代科学即是它结出的累累硕果。

哪怕世界变了样子，他的知识成了废纸，他都未曾放弃质疑与思考。

神明呢？

神明只让人遵从，科学却让人去质疑。

上一世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他不相信有神明，只相信自己，他用自己的双手养活了自己，用双脚去追逐梦想。

这一世，他来历不明，神明或许真的存在于世间，他便该俯首下拜，或是任由眼前的女妖们将自己捧上神座？

走前人走过的路，装神弄鬼，他便只有这点能耐了吗？

修斯闭上了双眼，握紧了拳。

有神明又怎样，没有又如何？前世的人类是何等傲慢，他们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世界，用科学与信念构建出的星图甚至没有给神留下位置。

修斯，你曾见过凡人的辉煌，现在却要屈服于**？

神明？诅咒？预言？

他看到的明明是一群奴隶勇敢的站起来，自己亲手砸碎了枷锁，现在他却要来摘取这桂冠了？

修斯猛的睁开了双眼。

纷扰杂乱的念头一哄而散，经过诱惑磨砺后的意志坚如钢铁，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动摇。

“起身吧，女妖们，你们不应向我顶礼膜拜！”修斯高喝一声，报丧女妖们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的看向了这个小个子的人类。

他看向身侧：“艾什，我问你，我在码头上所说的水压是对是错？”

艾什有些吃惊：“当然是对的，我们现在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我当时曾说过，这些都是书本上的知识，你可还记得？”

艾什点了点头：“是的，您这样说过。”

“那让你们摆脱诅咒的，是我还是知识？”

艾什怔了怔，随后双眼睁大了。

修斯上前一步，看向四周：“女妖们，我问你们，是谁从鱼人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是谁挡住了幽灵船的炮火，是我吗？”

女妖们愣住了，她们隐约意识到了修斯想做些什么，那种可怖的可能性......不，哪怕想一下，女妖们就感觉浑身都在颤抖。

有的女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所措。有的女妖抱着头一脸痛苦，眼露迷茫。

修斯知道这些女妖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敢面对而已，他现在需要加一把火。

有一名女妖犹豫着起身回答：“我们......是为您，为神明而战。”

“你们是为了自由而战！”修斯毫不犹豫的高声说“我看到的是勇敢无畏的战士，我看到的是毫不犹豫的牺牲，我看到高贵的愤怒在你们的双眼中翻涌，我看到你们亲手砸碎了命运的枷锁。”

“你们再也不是奴隶了，这并非来自神明的恩赐，而是你们用勇气与鲜血换来的胜利。”

海底安静得像落雪的清晨，报丧女妖们脸上满是震惊乃至于恐惧，修斯所说的是她们从未敢去想的，这些话语惊世骇俗，堪称亵渎，可......这是她们的神明亲口所说啊。

神明拯救女妖，女妖守护神明，这是来自亘古的歌谣，也是深深刻在每个报丧女妖的信念。

她们几千年前唱着这样的歌谣守卫家园，又唱着这样的歌谣忍受诅咒，她们以为将来也会唱着这样的歌谣迎接新的神明，直至永远。

但现在，有人站出来告诉她们，女妖们应当歌颂的是她们自己了。

女妖们混乱了起来，她们的世界观出现了一丝丝裂痕，随后被眼前这个人类一把砸的粉碎。

“我们......再也不是奴隶了......”一个女妖低声喃喃道。

更多的女妖抬起头，她们试着思考，以前她们只需要遵从就好，遵从神明，遵从奴隶主，遵从预言，遵从命运。

而现在，她们认定的神明却让她们试着思考。

慢慢的，那个让她们感觉不可思议的答案浮现在了报丧女妖们的心中，更让她们恐惧的是，这答案出自于她们自己的思考。

气氛沉默的可怕，女妖们低垂下头，不敢承认自己脑海中跳出的那个可怕事实。

修斯耐心的等待着，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了。

终于，有一个女妖直起身来，满脸惊恐的看向修斯：“也就是说，您，您，您不是......”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拼命摇着头，仿佛想把自己的话语吞进肚里。

“是的，我不是神明。”

女妖们听到这话，震惊的抬起头来看向修斯，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不是神明，过去不是神明，将来也不会成为神明。”修斯缓慢但坚定的说“我只是凡人。”

女妖们再次沉默了下来。

她们听到了什么？神明否定了自身的存在。

哪怕她们刚刚已经有所猜测，听到修斯亲口承认依旧对她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但不知为何，当猜想出现时她们恐惧，当猜想逐渐成真时她们瑟瑟发抖，当这个猜想成为真相时，她们反倒心中多了几分释然。

有的报丧女妖依旧无法接受事实，胡言乱语，大声吼叫，但也有些女妖默默低下了头，不知想些什么，现场一片混乱。

但也有几只报丧女妖，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修斯，她们眼中不再满是狂热了，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修斯暗叹一声，他并不是什么圣人，也没有道德洁癖，他也会贪婪，也会短视。

可说不清为什么，看到那一双双真诚的眼睛时，有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了。

都穿越了一次，都不必畏惧死亡，他还是只敢用谎言掩盖自己的懦弱吗？

修斯闭上了眼。

他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这些报丧女妖们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甚至从未有过这个概念，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说这些话，报丧女妖们只会嗤之以鼻，可却偏偏是他。

他这个被捧上了神座的人，却亲自走了下来，将荣耀还给了女妖们。

女妖们会感激他吗？大概不会吧。

修斯自嘲的笑了笑，轻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