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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江湖野鸟

书名:山精女人 作者:放浪书生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01-21 17:30:59

走过同仁堂,向阳的墙根下就出现了要饭的。

不过这些要饭的远比昨天自己那狼狈相体面得多,没有拿帽子当讨饭碗的。他们有的手里摇着哈拉巴、沙拉鸡的边走边叫街。这在宽城到处都有,没什么新奇。不过有几个年龄大的膝盖上顶着一把短胡琴,其实那是京胡。他们哼哼呀呀地唱着就有人给钱。

华龙飞听得最来劲儿的还是那些打呱哒板子要饭的。

同仁堂,开的本是老药铺,先生好比这个甩手自在王。药王爷就在上边坐,十大名医列在两旁。药王爷,本姓孙,骑龙跨虎,手捻着针。正宫的国母得了病,他是走线号脉治好了。一针治好娘娘的病,两针扎好了龙一条……

尽管同仁堂不像华龙飞想象那么堂皇,里面还是走出来一个带着青缎子瓜皮帽的男人,给那小叫花子几个铜板。

华龙飞再看那个姓萧的野郎中,他已经靠墙根儿挨着拉京胡的半躺下去,迷上了眼睛。

华龙飞离他两步,脱下小马褂铺在地上,把帽子摘下来口朝天放了上去。

他不会唱京剧,也听不懂别人唱什么。也不像旁人一样开口哀求,脑子里想的还是刚才那小叫花子打呱哒板子的词儿……

一阵咯噔咯噔脚步声让华龙飞回过神来,野郎中也睁开了眼睛。他们前面来了个人,女人。年轻漂亮,令华龙飞眼睛都挪不开的美妙少女!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清脆婉转。

华龙飞直愣愣地看着她:“我叫华,哦……,我叫华小三儿。”

那女孩子看年龄一定比自己大,个子得比自己高一头,一头乌黑的长发弯卷着如同波浪。鼻梁略高,眼窝较深,双眼皮特别明显。她把华龙飞的瓜皮帽拿起来戴在头顶试了试,哈哈哈笑了起来。

她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小声说了句:“不准乱动别人的东西,放下。”

那女孩儿放下华龙飞的帽子,竟然当当扔进两块大洋!

野郎中说道:“二毛子看上你啦。找饭辙,大栅栏儿的包子一个大子儿一个。”

华龙飞戴上帽子,拿着大洋到街边的包子摊儿一下买了十个包子。自己吃四个,给野郎中六个。

当他抱着纸袋跑回来,野郎中却不见了!

华龙飞询问旁边拉京胡的,那人摇摇头响屁都没放一个。

“姓萧的!”“野郎中!”……

人声嘈杂的大栅栏儿根本没人回应他。

他坐到地上连吃了四个菜包子,小肚子吃得鼓鼓的,还是不见野郎中回来。没有野郎中,他连大栅栏儿东南西北都搞不清。

太阳偏西,拉京胡的起身收拾他的大茶缸子走了。街头呱哒板子、哈拉巴、沙拉鸡的声音越来越少。野郎中是把自己甩开偷偷溜了!

你奶奶的,小爷要饭供你吃你他妈还不知足啊。

华龙飞抱着包子,漫无目的地走进一条胡同。他得找一家高大门楼,遮风挡雨忍一宿啊。

他接连走了两条胡同,前面又传过来呱哒板子的声音——

“你不给,我就要,要到天黑日头落(lào);要得你,狗儿咬,鸡也叫,让你们一家难睡觉。”

华龙飞紧走两步,循着声音,转了一个弯儿,只见一家高门楼前面站着一高一矮俩半大孩子。

高个儿的打着竹板儿:“门里姓王八像红薯,兄弟排行三加五;王八生来命真苦,身上背着一面鼓;天气越热越出卤,见到水坑往里扑。”

“你们他妈的快滚!”一个中年胖子拿着一根木棍闯了出来。

高个叫华子拿着竹板跑开了,小个儿叫花子又唱了起来:“什刹海,清水漫,金黄沙丘一大片;这家老八爬个遍,刨出沙坑下个蛋;躲在水里偷着看,专看老婆去养汉;光阴如梭急似箭,王八出生有期限。”

胖男人挥着棍子扑向小个叫花子,高个儿的又唱起来:“当家的一看喜开怀,引进一代后人来;后人一来前人埋,买卖年年都伤财……”

胖男人顾头不顾尾,一跤摔倒在地上!华龙飞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孩子逃出巷口,华龙飞捧着纸袋:“我这有包子,吃了就不用再去要。”

高个儿小叫花子看了一眼包子说道:“黄杆蓝杆?”

华龙飞:“什么黄的蓝的?白面的!”

小个花子:“外码子赏下的。”说着抓过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一纸袋包子片刻吃光了。

华龙飞问道:“你们手里的呱哒板子是从哪买的?”

高个儿花子:“什么呱哒板子,这叫竹林儿。大柜赏下来的。”

“卖给我,教教我行不?我有钱。”

小个儿花子:“扯淡!吃饭家伙能卖么?学这能耐你得拜大柜。”

华龙飞:“大柜有多大?比药柜板柜还大?里面装着药王爷?”

北京的花子行跟宽城一带的要饭的有所不同。

在宽城,华龙飞只知道花子行里有大筐头二筐头什么的。在北京某一地域的花子地位最高的叫大柜,不叫大筐头。二筐头也不叫二筐头,而是叫落子头。下面还有帮子、扇子、舀子、破头、相府、软硬杆儿、小落子、吃米的……

同一伙花子也分不同“工种”,拎着破碗沿街乞讨叫吃冷砣。像这两个打呱哒板子编顺口溜儿的叫吃竹林,还有摇着哈拉巴的叫吃平鼓,打沙拉鸡的叫说华相,敲打饭碗的叫碰瓷儿的,更奇怪还有敲打眼袋杆儿的叫耍黑条子的。

华龙飞:“我跟你们吃竹林行不行?”

高个儿的一撇嘴:“你想得美!吃竹林得先见落子头,然后拜师傅。当三年小落子,你才能算行里人。”

华龙飞急眼了:“你奶奶的,都他妈要饭了还那么多臭规矩!老子最讨厌狗屁规矩!”说着飞起一脚踹在高个儿花子的脑袋上。

俩要饭的没想到这小子脾气这么爆,一言不合就动五把抄儿!

“小东北佬还敢打人!”俩花子一齐扑过来要暴揍华龙飞。

华龙飞虽然年纪比他们略小,可是在药铺里不是蹬药碾子,就是?药锤子,双手双脚力气极大!

两个叫花子除了嘴皮子功夫,经常忍饥挨饿,哪里是华龙飞的对手?被他打倒在地,呱哒板子也给抢去了。

华龙飞打了几下竹板儿:“小爷一块大洋换了一千铜板,上午买包子花了五十个。剩下都给你们,呱哒板子我买了。”

说完从腰里扽出一串铜钱,扔给俩花子。自己噼噼啪啪,打着乱七八糟的竹板儿走了。

走了两条胡同再往前走就是一条大街。华龙飞不知道那就是前门大街,四下张望,那俩叫花子还在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

嘿,他妈的,老子那些铜板够买一堆呱哒板子的!

他返回身走过去:“你们跟着我干什么?我给那些铜板,你们明早找地方再买去。”

小个儿叫花子:“小爷,我们那竹林儿有暗记,丢了就没命啦。”

华龙飞:“蒙你小爷?一对儿要饭的呱哒板子,有什么了不起?”

高个儿叫花子:“我们把钱还你,你自己到响器铺去买。比我们的好看好用,我们这只是大板儿,响器铺还有碎嘴子(节子)。”

华龙飞:“呱哒板子给你们也行。明天早晨你们领我去买,但是你们得教我怎么打。教不会,呱哒板子不给!”

大栅栏儿就有响器铺,七块一对儿分大小,五百个大子儿。这是响器铺最便宜的乐器。

掌柜的简单地跟华龙飞说了大板、节子的用法,然后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地教了两遍。

这玩意儿听着好听,看着简单,真打起来也不容易。

华龙飞和两个小要饭的在大栅栏儿一带磨了三天,他总算上手了。他把两个小要饭的呱哒板子还了回去,这两个人拿着板子逃命一样跑没影儿了。

他把一副竹板别在裤腰上,又返回同仁堂附近。

拉京胡的还在,旁边野郎中半躺的地方依然空着。

他把已经弄得青不青灰不灰脏兮兮的小马褂脱下来,铺到街边,帽子摘下来口朝天放上去。然后从腰里掏出他的竹板儿,呱哒哒,呱哒哒地胡乱打起来。

本来围在拉京胡的周围听便宜戏的,没一会儿都转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一个小孩儿打他的竹板儿。

“光打竹板儿没唱词儿,这不灵啊。”

“小孩儿长的蛮水灵,怎么学上这一行啦……”

“这么俊个孩子,要是遇上拍花子的就麻烦了。”

“你得了吧。这么大个孩子,看着机灵透彻,哪个拍花子的不开眼。”

“遇不上拍花子的,也入了花子行啦。”

“嗨!花子行吃竹林儿的哪有坐地打板儿的?”

华龙飞听着人们七嘴八舌说他长得俊,心里很受用。可是说他坐地打板儿,也是不服气。老子又不是要饭的……

不过说他没唱词儿,他还觉得脸上无光。

于是打着一二三三二一开口了:“打竹板儿……”

“往下说呀,来一段打竹板迈大步……。哦,你还坐着呢。哈哈哈哈……”

华龙飞也不抬头:“打竹板儿……,做街边……”

“加词儿啦,加词儿啦……”北京城大栅栏儿闲逛卖单儿的实在太多了。

那个拉京胡的突然开口说话了:“不会说,找个地方学驴叫去!”

嘿,这孙子见面不开口,开口就骂人啊!

华龙飞一怒之下竟然开口了:“打竹板儿,做街边,旁边做个王八蔫。王八蔫拉京胡,狼哭鬼叫像夜壶……”

“哈哈哈哈,小家伙儿灵光。”两枚铜板扔进了帽子里。

华龙飞:“打竹板儿响连声,谢谢各位往里扔。打竹板儿响连环,谢谢各位赏铜钱。赏下铜钱真行善,子孙后代中状元!”

“好——”铜钱噼里啪啦落进帽子里。

一个摇着蒲扇趿拉着布鞋的老头说道:“孩子,能编一段同仁堂么?别说老段子。”

华龙飞:“打竹板儿,坐街旁,旁边儿就是同仁堂。同仁堂了不起,里边的好药排排比。”

老头一笑:“哈哈,小子,有两下子。沉住气别慌。”

“覆盆子五味子,葫芦巴菟丝子,人参桔梗和大戟,沙苑益肾补骨脂。”

老头啪一摔扇子:“好样儿的!孩子,你干这行儿瞎了材料啦!”

那个拉京胡的也没说话,装起胡琴,收了大茶缸子起身走了。

同仁堂里又走出来那位掌柜先生,把十几个铜板扔给华龙飞:“小子,明天别再来了。耍小聪明是非多。”

华龙飞站起身做了个罗圈儿揖:“各位长辈,这板子还真难学。饿了,不玩儿了。”

华龙飞揣起铜板,穿上马褂,一路出了街口儿,上了前门大街。那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叫花子都蹲坐在高高的前门楼子下面。

华龙飞一乐:“哈哈,你俩知道吗?哥们儿今天开口儿啦!”

高个儿叫花子:“兄弟,你还美哪?等着挨揍吧。”

华龙飞:“我他妈一个要饭的,没招谁没惹谁,凭什么揍我?”

小个儿叫花子:“你骂了那个拉京胡的了吧?我们路过同仁堂都看见听见了。黄杆子你也敢骂?”

华龙飞:“什么黄杆子?不都是街边儿要饭的么?”

小个儿叫花子:“哎,你还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么?”

华龙飞:“我叫华三儿,关外宽城来的。咋的了?”

小个儿叫花子:“我叫侯舀子,他叫马帮子……”

华龙飞:“我没问你们叫啥,跟我说黄杆子是怎么回事儿。”

北京的要饭的和东北宽城最大不一样的是分为高低两种“黄杆子”和“蓝杆子”。

黄杆子都是满清宗室八旗子弟沦为乞丐者,聚众为群,这群要饭的首领就叫黄杆子。他们多会些曲艺,类似响丐,以艺行乞。难怪那孙子会拉京胡。蓝杆子是京城普通乞丐的头目。这些人都是贫苦无靠者、鳏寡孤独废疾者。

蓝杆子往往在黄杆子面前低声下气,黄杆子已经要了饭了还没忘了装孙子臭摆谱儿。等而下之,黄杆子那一群也自以为尊贵不守规矩。蓝杆子乞丐总得躲着、让着他们。

华龙飞骂道:“他妈的,都他妈的要饭了还装孙子。你们也是的,肚子都吃不饱还他妈守规矩呀。”

侯舀子一晃胳膊:“可不敢乱说。大柜手里有一把老牛鞭,打死人不偿命!”

华龙飞立刻眼睛放光:“你说什么?打死人不用偿命?不贪人命官司?这事儿不错啊。”

高个儿的马帮子说道:“别瞎琢磨。你就是在京城熬死了也当不上大柜,他就算死了还有儿子继任呢。”

华龙飞:“你说什么?叫花子还能娶老婆生儿子?”

侯舀子:“我听说我们大柜俩老婆呢。”

华龙飞:“嘿,要饭的能娶俩老婆?呵呵,拿什么养活?”

马帮子:“大柜大柜,大柜里装的都是金子银子,有的是钱。这么大一座北京城,这么多小落子吃米的落子头儿帮子舀子扇子破头一天能进多少钱?”

华龙飞:“你们傻呀?费劲巴力要来的给他干什么?”

马帮子:“我们都是帮子舀子,上面还有落子头看着呢。私藏钱粮,揍不死你。”

华龙飞:“你们太笨!揍死人不偿命,那就揍死他们,自己当大柜。呵呵,娶俩老婆,有的是金银,那得是什么日子啊。”

马帮子:“你还是赶紧跑吧。要不然你过不去今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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