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长寿面

有人说，每一个孩子会在投胎之前看一遍自己这一生的剧本，选择自己的母亲，如果接受，他们就会投胎成人。

孩子的降生，真的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吗？我一直在不断的反思这个问题，我们是选择了母亲，还是选择了剧本？

或许我已经知道了结局，但我依旧想要改变它，可是事实上，我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改变。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我忘却了所有投胎成人。

妇产科门外，一个梳着背头，花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的男人不断提着铁质饭盒装着的鸡汤来回走动，嘴里一直在碎碎念，

“一定要是儿子，一定要是儿子……”

这时，产房的门被医生打开了。

“医生！怎么样？我儿子怎么样？”男人拦住刚出门的医生，不停的看向门缝，企图透过门缝看到他的宝贝儿子，

“你是病人家属对吗？”医生随手关紧身后的门，抬头看向一脸喜悦的男人。

“对，我是她老公，她是我老婆，我儿子怎么样了？”看到门确实关紧，男人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是这样的，病人现在因为胎位不正，没办法顺产，如果再这样下去会大出血，这边给出的方案是剖腹，如果你同意的话在这里签字。”医生指了指签字的地方，

“不可能，六个月前的产检还是很正常的！为什么到你们这里才一个小时就变成必须剖腹产？你们医院是不是想要坑我们的钱？！”男人毫不犹豫的推开同意书，因为激动，医生手上的同意书被打掉在地，同时大声的怒斥着眼前的医生，内心已经开始怀疑这家医院的专业程度，需不需要换一家医院。

“六个月前？产检不是每个月做一次吗？”即便医生戴着口罩也掩饰不住她吃惊的神情，随即立马收敛，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同意书面向男人，这种事情无论见过多少次都会感到无奈，

“病人目前情况再拖下去，会两个都不保！”

听到儿子保不住，男人立刻开始紧张，

“你敢说我的儿子保不住？！我要投诉你！”

男人像是听到什么禁忌，怒视着医生，手上的装满鸡汤的铁质饭盒因为男人对医生的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乒呤乓啷的声音。

“你如果再继续这样胡闹下去，真的会保不住！”

医生又再一次把同意书拿到男人面前。

“你们女的都不靠谱，我同意也行，可你们要在中午十点才能把我儿子接生出来！这可是我托人算出的黄道吉日，这个点让我儿子出来以后必定飞黄腾达！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不签。”

男人听到保不住，立马接住同意书，笔头压在签字一栏，

“就算这样，我也要投诉你们医院！”

医生无奈的点点头心想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迷信。

看到医生点头，男人这才在同意书上签下他的大名赵耀，随即男人又扭头站在门外来回走动，要不是医院不让抽烟，他的脚下应该满是烟头。

医生接过同意书看着这个重男轻女的父亲无奈的摇了摇头，希望不是一个女孩子吧。

“什么？中午十点？距离十点还有五十分钟啊？！”

主刀医生一听立马眉头紧蹙，怎么会有这么无知的人，明明可以避免大出血就为了什么黄道吉日就可以把人命看的这么淡漠吗？

现在是医生在跟死神抢人，这不就是胡闹吗？

“可是他说不答应就不签字，”

刚进门的医生也是颇感无奈，

主刀医生叹了一口气，自己只是一个医生，能做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医生不安的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产妇的出血量。

抬头瞥见产妇的眼角有一滴眼泪，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主刀医生凑了过去，

“救……救……救我……”

再次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产妇眼角的泪滴，咬了咬牙对着手术室内的其他人使了一个眼色。

其他人立马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开始着手准备。

“准备剖腹！”

时间9：44，

“母女平安！”

我叫赵娣，降生在一个十分普通的家庭里，如果真的能选择剧本，为什么我不选择自己是一个男孩子？

“怎么是个女孩？我给你吃了那么多补药是白吃了吗？”赵耀看着自己父母“精挑细选”的女人怒斥道，

“我听别人说屁股大生儿子，你就这么不争气？！”赵耀直接把我从襁褓中托起来再次确认了一次，唯恐接生的医生看走眼，随即紧皱眉头把我重重的放回襁褓中，扭头对着刚生下我的母亲一巴掌。

女人因为剖腹产刀口还没有恢复过来，突然的一巴掌让她抬起满是针孔的手轻轻的捂住火辣辣的脸，眼泪顺着微卷的睫毛慢慢的滑到嘴边。

女人并不是很出众的长相，有点塌的鼻子，单眼皮却有些上挑，眼角一颗泪痣。

嘴唇也有些厚，唯一出众的就是漆黑的瞳孔比常人大了一圈，顺滑如黑色丝绸般的头发此时因为刚刚的巴掌和看清枕边人的嘴脸心死的哭泣着，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青丝上变成一缕一缕的样子。

男人的怒吼声还在继续，我被吓的哇哇大哭，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你个赔钱货！倒了八辈子霉了生了你这么个玩意？还不如把你摔死。”爸爸说着又想把我抓起来，

妈妈一把抱起我，双眼死死地盯着爸爸，爸爸的怒骂还在继续，

妈妈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眼中的泪水不断的滴落在我的脸上，嘴巴里，很苦，是因为委屈？后悔又或是失望？

“你哭个屁，没给老赵家生出儿子，你还有脸哭？等你出了月子，继续吃我爹给你买的药，继续给老子生！生不出儿子就一直生！”父亲的话如刀子一般扎进母亲的心里，她不断的搂紧我，又不停的用手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之后母亲抱我的力度越来越大让我觉得自己要被她捂死，我只能不断的哭，我很害怕。

“既然没生下儿子，她以后就叫赵娣！”

父亲砸了奶奶给母亲的鸡汤，又骂了一句赔钱货踢了一脚垃圾桶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母亲的身体还在颤抖，却依然警惕的抱紧我，唯恐他再次返回把我摔死。

目光紧随着父亲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房门外，这才轻呼了一口气。

努力压制心中的恐惧，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可是肚子上的伤口让她额头满是汗水，咬破了嘴唇才让她勉强坐了起来。

她的双眸看着我，温柔的哼唱着摇篮曲，轻轻的拍背，此刻她在想什么呢？

后悔自己当初看走了眼，选了一个这样的人共度一生，还是把女儿生在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中担心以后能不能平安长大，襁褓中的我昏昏欲睡，看着母亲的脸渐渐迷糊的想要睡觉。

“孩子不要怨妈妈，妈妈也无能为力，妈妈很爱你，可是妈妈……”我睡在母亲的怀里很温暖，轻声的哼唱，令人安心。

那天，她在病床上抱着昏昏欲睡的我，对着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像是要把她的一辈子说与我听，从她第一次考试满分到嫁给我父亲的欢喜，初为人母的喜悦，再到十月怀胎亲手抱一抱我的开心。

她说了好多，好多，但她再也没有说过她对他的爱，也没有对我说“再见”。

母亲嘴唇干裂，低下了头，眸中柔情波涛汹涌仿佛有什么将要溢出。

她看了看我，把我轻轻放在小床上，随后拔掉手上的吊针，捂住伤口，又回过了头看了看我。

夕阳的余晖打在她的脸上，双眼被余晖照耀，随着光芒渐渐消散，她眼中的光也被黑暗吞噬，转身的一瞬间，黑暗降临。

我的身影笼罩在黑暗中，她把我一个人放在这样的家里，妈妈你真的没有考虑过我的以后吗？

此刻你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医生！医生！44号房病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刚出生的女婴！”下午查房的护士看到女人不见，立马焦急的推开门大声呼喊医生……

不知不觉，赵娣已经在这个家里度过了八个年月了。

这天赵娣坐在田埂上，看着天边的落日余晖，好惬意的时光，却没有注意到身边匆匆而过的路人。

只要把眼前的稻子收了，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想到回家能吃饭，不由得干劲满满。

弯下腰，握紧镰刀，虽然赵娣还比较小，但是每次家里的农活都是她做的，剩下的半亩稻子，那不是分分钟的事。

又是一把，赶紧干完回家吃饭啦！

“今天要早点回家啊，可不敢在太阳下山了回家！”旁边的二大娘抓住赵莹的胳膊，边拖边说，

我起身看着被二大娘抓住的赵莹，刚刚她们在跳皮筋，应该是还没有跳完，赵莹直接滚在地上大声哭喊，

“我不回家！我不要回家！我还没有玩够！”二大娘不管小孩子的游戏，索性拽住耳朵，

“你不回家是想见你姥姥吗？”听到姥姥赵莹不再闹腾转头看向二大娘，

“你姥姥可是不小心掉水里淹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鼓鼓囊囊的，眼睛那两个球都直接掉出来了，就挂在脸上……”

赵莹的姥姥在上个月掉到河里淹死了，因为村里人都在忙着农活没人发现，过了十多天才发现淹死在河里，

说是挣扎着想要爬上来手指甲都没了手指也歪歪扭扭的，我在地里干活没有看到尸体是什么样子，大都是听我奶奶说的。

不过，二大娘说想见她姥姥是什么意思？死人是能随便见得吗？

感觉身后一阵冷风，吹得我一哆嗦。

今天，貌似是什么日子。

我继续低头割稻子，是什么日子呢？

“赵娣怎么还没回来？都已经七点了。”奶奶看着煮沸的热水有些担心，

“不管她，先吃饭，”爷爷半躺在椅子上抽了一口烟，斜眼瞥了一眼奶奶，“你等会给我煮个鸡蛋，”

“鸡蛋？哪有鸡蛋？鸡蛋不是早都吃完了？”奶奶把馒头从蒸笼里拿出来，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拿出一个碗夹了一些，爷爷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拿起筷子又拨拉了下来，又挑了一堆菜帮子放上去，

“你把肉都挑走了，又不是男娃，吃那么多最后不都得嫁出去？”随即夹起一筷子肉丝菜叶夹到馒头里，

奶奶叹口气，趁爷爷不注意夹了一些肉跟菜叶放进碗里扭头放进蒸锅里保温，

“她一个女娃那么小，干的活又那么重，今天的菜我做的多饿不到你的。”奶奶拿起一块馒头，端着一碗剩菜走到一旁的小桌上，拉起地上的小板凳坐了上去。

“这不都是她应该做的？她妈当年把这个赔钱货丢到我家，吃我的喝我的，干点活，就当以后她嫁人之后给我的补偿！”爷爷拿起酒盅使劲扣了扣桌子，

奶奶立马起身拿来一瓶酒，给爷爷倒上，刚准备坐下吃一口馒头，爷爷啧了一声，奶奶只得起身倒酒，就这么一来一回有四五次，爷爷才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口菜，

奶奶回头坐下吃了一口菜，菜已经凉了。

“你说要你们女的有啥用，就能生个娃，干个活，又没力气，还有那么几天身子不舒服，都不知道你们生出来是干嘛的。”爷爷又抿了一口酒，脸颊红红的，“老赵家也真是不幸，好吃好喝伺候那个女的，还给她吃了那么多生男的方子，她就那么不争气，生了那么个玩意？！”

“吱呀”一声，我小心翼翼推开门走了进来。

“呦，回来了，你看你就因为是个女的，你妈对不起老赵家没脸在这待，把你这个赔钱货丢家里，走了！”

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半眯着浑浊的双眼不停的上下打量着我，我默不作声地走到奶奶身边。

“她走了倒是痛快，你个赔钱货，你说你能干啥？你能不能像你名字一样给老赵家招来个儿子？不争气的妈生下个赔钱货，老赵家家门不幸啊！”

我没有回答爷爷的话，轻轻放下手上的稻子，妈妈这个称呼很陌生，记忆里的妈妈一直都是爸爸和爷爷在说，他们说妈妈不爱我，也不爱爸爸，骗了家里好多钱跟野男人私奔了。

爷爷吃饱喝足之后起身趿拉着鞋子，走向房间，

“真不知道你们女的有什么用，”走到奶奶身边时，一脚踹到奶奶身上，“吃吃吃，吃不饱是吧，老子挣多少钱也养活不了你们一群赔钱玩意！”

拍拍腿上的灰尘才满意的哼着小曲走进房间。

我扭头看到爷爷走进房间赶紧跑到奶奶身边，

“奶奶你没事吧？”我强忍着眼泪轻声问道，看到奶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处好地，眼圈瞬间红了起来，如果我是个男生，肯定能保护好奶奶。

“没事，奶奶没事，赵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奶奶一直在等你，”奶奶起身把衣服整理好，勉强扯着笑，“赵娣，饿了吧，来，你先吃点菜，奶奶给你煮面。”

奶奶把提前夹出来的菜拿出来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奶奶的手端着碗放在桌上，因为太烫便用双手抓住耳朵降温，

“赵娣先吃点，奶奶去给你下面，等一下就好。”奶奶扭头掀开锅盖，把提前准备好的面放进开水里。

“赵娣啊，今天是你的生日，”

奶奶从怀里拿出一根火腿肠，撕开包装切成片放进开水里，又扭头把包装递给我，我看见火腿肠包装两眼放光，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勾了上来。

平时只有爷爷爸爸才能吃到火腿肠，抓住包装袋把里面的肉吃的干干净净，

“奶奶没什么能送给赵娣，奶奶做了一碗长寿面，希望我们赵娣开开心心快快乐乐长大，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

奶奶把面端了过来，热气腾腾的，一股浓郁的醋香味，若隐若现的火腿肠片，上面还有小虾米，还有平时吃不到的新鲜菜叶，

“奶奶你也吃一口吧，”我夹起一筷子面吹吹给奶奶，

奶奶欣慰的笑了笑说：“赵娣啊，长寿面长寿面只有寿星吃的才是长寿面，今天给你煮的多了，剩下的奶奶吃就好。”

奶奶温柔的抚摸着赵娣的头，就像当年爸爸和爷爷决定把赵娣送人的时候，奶奶紧紧抱着赵娣不让他们送走，用满是厚茧的手抚摸安抚着赵娣。

“奶奶，以后我挣钱了给奶奶买大房子！还要买很多只母鸡下蛋给奶奶吃。”我的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刚刚说的奶奶不知道听没听清，用筷子把面翻了一下，一个荷包蛋映入眼帘。

我惊讶的看向奶奶，

“嘘，这是奶奶送给赵娣的生日礼物，不要告诉爸爸跟爷爷。”奶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快速的点了点头，用筷子把荷包蛋一分为二，

“奶奶也吃！”我把鸡蛋夹到奶奶的碗里后，夹起自己的鸡蛋，张大嘴巴准备吃掉。

奶奶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心疼的望向我，苦笑一番，一年到头吃不到几个鸡蛋这孩子还要分给自己吃，颤巍巍的用筷子夹起鸡蛋正准备吃。

“赵娣！”

门被爸爸踹开的瞬间，我闻到了十分反感的酒气，他走到我的身边不由分说地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