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寻见

石三带着石丫、媃儿等一众弟子，趁夜从无忧岛回到陆上，又连夜赶到三王峪与惠灵公会合。两边人马是久别重逢，自然吐不完的思念，说不尽的亲热。特别是媃儿与惠灵公，他们早在三岔山上便在一起，至今相处几十年，惠灵公虽是粗放性子，但为人简单真诚，是很值得深交的挚友。夜已至深，惠灵公却全无睡意，拽着媃儿问无忧岛的情景，听说无忧子修为深不可测，甚至在白崇一之上，他便两眼放光，神飞九霄云外，想要赶去拜会无忧子。石三打断了他的思绪，开门见山说道：“赤羽大哥从白元逃出来了！”惠灵公起初心思还在无忧岛上，只是随意应了一声，转念想到赤羽的名字，便腾地从座位上弹飞起来，瞪着眼睛问道：“什么？赤羽？逃出来了？”

石三点头道：“是几个白元弟子亲口告诉我，说他们正在追捕逃犯赤羽，因此加强了盘查。”

惠灵公赶着问道：“他现在何处？”

石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或是躲在某处，或是在寻我们，也不知他逃出了多少时日了。”

惠灵公这才想起高兴来，拍着手笑道：“逃出来就好，逃出来就好！他果真是吉人天相，竟能从白崇一眼皮子底下脱身。我看你也不要担忧，既然能够逃出来，就说明他命不该绝，更要坚信他有能力应付得了那些寻常弟子的追捕。”

石三道：“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想必他在那地牢中也是吃尽了苦头，如今终于逃出囹圄，又要遭受围追堵截，食不甘味、也不能寐，一时一刻也不能安稳。”

惠灵公道：“莫如我与你一起去寻他吧！”

石三道：“天下之大到哪里去寻？且他藏身地必然是在深沟大壑中、高山峻岭上，没有半点头绪。我们初到此地，还不知能守得了几时，若是白元攻来，你我不在，媃儿与石丫如何应付的来？”

惠灵公惆怅道：“两边都放不下，那该如何是好？”

石三道：“你在此护卫他们，我倒有个去处，不知能不能寻得到他。”

惠灵公道：“哪里？”

石三道：“沉沙岛！以赤羽大哥的性子来推断，他逃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冒险来寻我们，先是并州，后是楼兰，两处皆寻不到，便无处可去，能藏身的便只有沉沙岛一地。”

惠灵公应和道：“言之有理！不若尽快去看一看，是否在那里，也好寻个心安。”

石三点点头道：“我即刻动身。”说完，便向媃儿、石丫道了别，趁着天还未亮，向沉沙岛飞去。刚飞出三王峪，便见西北方不远处接连三道金光从地面飞上天空。心中惊奇，又隐隐担忧，生怕乃是白崇一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赶来追杀。左右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前去一探究竟。怕暴露了行踪，便贴着山体，在丛林间飞身跳跃，片刻便赶到那光亮附近，借着月色，石三辨明了，那金光竟是从旧皇宫中飞射出来，然而寻遍了角落也未见半个人影。此时，又接连三道金光飞射牛斗，石三更是惊奇，既然无人，怎么会有金光呢？

待了片刻，石三仍不见有人往来，便轻手轻脚跃上半圮的城墙，伏在其上窥探城中境况。然而，整个皇宫一片死寂，只有藏身其中的夜莺与乌鸦偶尔几声啼鸣，在这死寂中划上几条疤痕。

此时天空已露出了鱼腹白,映入石三眼帘的乃是一副破败景象,叫人不禁慨叹一声“宫阙万间都做了土”。石三稍作停顿，便向着那金光闪烁处飞过去，在半空里绕着周遭飞了三四圈，也未见什么异样，尽是些一人见深的浓密杂草。直等到天完全放亮了，仍未见那金光再现，石三心中还惦念着赤羽，便不再停留，转身向西飞去，临近绝崖时，他以为此地仍是青术的防区，便落到一处山头上，远远的眺望绝崖，见其上白元弟子往来稀疏，并不像有许多人马，纵起身向南绕过绝崖，从拉瓦深沟西口而出，往沉沙岛飞去。

以石三如今的修行而言，是没什么能够轻易撼动他的意志了，即便是到无忧岛去寻石丫、媃儿，也未有什么心绪波动，然而此时他却提着一颗心，既迫切的想要快些赶到岛上去一探究竟，又担心到了岛上仍是空欢喜一场，因此惴惴地不得安生，想必这边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缘故吧。

石三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但海上空旷，远远地便露出了沉沙的轮廓来。石三看着小岛渐近，心下一横，再不迟疑，加速飞奔过去。

临近岛上时，已能看清全貌，其上高屋大房紧密相接，纵横三排，足有七八十间，在其前面，又是一些低矮的海草房又排出四五排、三五百间的模样。正看得出神，只见两名新党弟子从海岸上纵身飞起，却不直接飞过来，而是从两侧绕到他身后去，远远地问道：“阁下来此做甚？”石三见状，有心要逗一逗二人，便板着脸说道：“听说你这里是党匪窝点，奉命特来清剿！”

那两个弟子闻言，不敢怠慢，一人拖住石三，一人试图绕过身去到岛上通报。石三哪里会放过他，一个闪身挡在那弟子面前。那弟子大惊失色,抬起手便向石三攻过来,另一个见状也上前帮衬。两人一来一往,与这位“不速之客”缠斗在一处。

石三本来只是想逗一逗两个子弟，不想他二人竟然真的尽全力与自己相搏，也没想到他们的修为并不算弱，且攻守之间稳扎稳打，像极了久经战阵的老手。即便无力与石三相抗，几次全力攻击都被石三轻松化解，但二人并无退缩之意，越战越勇，几乎要以死相拼了。战况逐渐胶灼，石三怕他两个杀红了眼，便有意要停下来，丢个破绽，放走了一个，让他去岛上搬救兵。然而，那弟子却担心同伴独自一人抵不住石三而受到伤害，便不领石三的好意，执意不肯离开。石三无奈，只能撇开二人，径往岛上飞去。两个弟子哪里肯，紧紧咬在他身后，一面发起攻击，一面高声向岛上求援。此时天虽全亮，但早课尚未开始，古月正与赤羽闲谈，听见半空里有人呼喊，立刻出来查看，远远地见两个弟子一面呼喊一面紧追着一个生人，便纵身上前去阻拦。离得近了，才认出这生人乃是石三。大喜，忙向两个弟子摆手道：“莫追了，他是石三！”那两个弟子听说“石三”的名字，如雷贯耳，慌忙收回手上的真气，一个转身，停在石三与古月面前，慌忙向二人行礼道：“弟子孟浪，认不得师叔，望祈恕罪！”

石三笑着道：“怪我没有说清楚，你二人乃是守土尽责，值得赞扬。”赤羽也不放心，纵身迎上来，远远地看见石三，禁不住高声叫一声：“兄弟！”

石三正与古月说那两个弟子修为不弱、应对得当，猛地听见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转头去看，见身形削瘦的赤羽立在不远处，便呆愣在那里。二人相视良久，眼圈湿红，石三纵身飞过去，紧紧抱住了赤羽。古月感二人情深，也不禁落下泪来。两个弟子全不知他们的过往，却也能感受浓烈的气氛，纷纷为之动容。

石三与赤羽二人老泪纵横，抱了一阵，推开来彼此仔细打量一番。看罢，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畅快淋漓，感天动地。古月也凑近了，三人围拢在一处，一面抹泪，一面大笑，暂时忘却了困苦磨难，忘却了身在何地。

许久之后，三人相携落在岛上，挑开一扇门帘，步入一间小舍，其间陈设一如往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三个胸怀天下之人，试图以身报国、力挽狂澜，一路走来，虽局面未开，志犹未酬，但初心如磐，依旧不变。

石三与赤羽的手始终未曾分开，相扶携着并肩坐下。石三言语切切地道：“赤羽大哥受苦了！”

赤羽笑道：“与你们比起来，我实在算是‘偷生苟活’了。这几日我听古月大师讲说新党的经历，他一面说我一面想，有了兄弟你，实在是新党之幸，天下人之幸。”

石三道：“赤羽大哥不要这般捧杀我，屡次遭难皆靠新党上下众志成城，哪里能将功劳记全数记在我的头上。”看了看古月，笑道：“这一次，多亏了古月大师，若不是他，我这条小命早就交代在楼兰了。”又收起笑容，问赤羽道：“在并州时白元掳走了新党几千个弟子，不知他们可还好吗？你可听到过他们的消息吗？”

赤羽也收起了笑意，叹息道：“我倒是见过几个，他们皆是誓死不屈的勇士，被打得半死，丢进了地牢中。狱卒相谈时提及，其中多半弟子受淫威所迫而投降，又有少数修为不济且决绝刚强的，高声怒骂之下被枭首挖眼，被残害致死，还有一些不愿投降者，被关进了地牢中，我有心施救，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说完，暗自神伤起来。

石三宽慰道：“如此情形下，竟还有舍生取义者，这才是新党之大幸。”

古月见他二人相谈甚欢，自己也插不进话去，便起身说道：“此时正值早课，我不能相陪，你兄弟二人好好亲热亲热吧。”石三、赤羽起身送古月出门，挑帘时却看见一副惨白的大脸，几乎堵住了半边门，正是清远。石三起身出外相迎，笑着道：“多日不见，可还好吗？”

清远咧开嘴笑一笑，道：“听说石三师叔来了，特来看望，上次一别后时常牵挂，总在自责不该临阵脱逃，好在众位师叔都无大碍，我心里还好受些。”言语恳切，叫石三动容。清远又笑着问道：“不知我家师父可还好吗？”

石三笑着道：“一剑往南疆去了，那里是他的故地，想必一切都好。”赤羽也随着问道：“你们终究还是分头行事了吗？”

石三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只有躲在暗处方能求一线生机，即是在暗处，分要好过和的。”

赤羽道：“倒是如此，只是彼此间相隔千里，有危难时两边不得相顾，只能听天由命了。”又向石三道：“我倒有个好去处，能够保证新党弟子无虞。”

石三问道：“是什么去处？”

赤羽便将前后经过与石三一一细说了。石三与清远尽皆惊奇，原来世间还有这等奇事，又恰好被赤羽撞见，真是天大的造化。清远道：“我族人久居于拉瓦深沟深洞也未见过什么镜关，却被师叔寻得了，足可见是天降大任于斯人。”

石三道：“若是偷渡余生，何用玄镜，前有伊督的藏龙涧，又有霍卢的倥侗山，再有地心的无忧岛，无一不是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无一不是藏身的绝佳之地。然而，在我看来，这些地方只能为一时避难之所，却不是救世安邦之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因此，有些人、有些事还是要勇于直面的，流血牺牲也好，砍头断足也罢，都不能改其志、易其道、迫其行。”

赤羽点点头道：“兄弟教训得极是，我也正想与你一起回中原之地，去向白崇一讨个说法。”

石三道：“赤羽大哥还是多将养些时日，待身体恢复了再行也不迟。”

清远却道：“这一次师叔带我回去吧，在这里虽能与族人团聚，却实在没什么事可做，带我在身边，上天入地也有个助力帮手。”

赤羽也说道：“我身上已恢复了七八成，全无大碍了，又不是分娩坐月子，还是要活动些筋骨要好。”

石三见他们说得恳切，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答应下了。